21 無辛
第21章 無辛
浮英怒氣沖沖挂了電話。
範無救捏着電話在耳邊嘟嘟半天,才默默地把手機拿了下來。
他捏着電話,良久沒做聲。
他在消化現實。
陸回,是他。
範無救緩緩抹了一把臉,死去的記憶終于回光返照了。
好像,确實是叫陸回來着。
範無救抽抽嘴角,突然怪尴尬的。他清清嗓子咳了兩聲,讪讪鎖上手機屏幕,揣進兜裏,轉身回屋。
*
白無辛又做了夢。
夢裏還是那個小鎮子。路上黃土一片,風一吹就滿天塵沙。
路邊店鋪都關了大半。
鬧饑荒這幾年一直這樣,到處幹旱,花草樹全死,塵沙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好漢,空氣裏總飄着肮髒的顆粒,好好的城鎮跟大漠一樣,遠望西沉的落日都看不清晰,總朦朦胧胧的。
走在路上的白無辛一個趔趄,一聲慘叫,啪叽往前一跌,臉着地了。
他手裏的碗摔了出去。好在那是個鐵碗,沒碎,只是裏面的銅錢嘩啦啦都灑了出去。
灑了一地。
清脆的銅錢聲讓白無辛驚恐擡頭,他趕緊連滾帶爬爬上去。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路邊的幾個乞丐一擁而上,大叫着跟他搶作一團。
路人驚呼起來,白無辛卻顧不了那麽多。他大喊一聲“別搶”,沖進了乞丐堆裏。
夾在一群大人裏瘋狗一樣搶了半天,他只搶回來一半左右。
白無辛被拽得衣衫褴褛,從混亂裏脫身之後,他坐地上抱着碗喘了幾口氣,一瘸一拐地起身回牙行去了。
怕會再摔,他就一步一頓慢慢悠悠地走。
他低頭看着鐵碗裏可憐的十幾個銅錢。
只有這麽點兒,回去怕是又沒飯了。
白無辛嘆了口氣,把臉上蒙着半只眼睛的一塊兒破布往上抻了抻。
這破布是張娘子給他找的——張娘子便是之前買了他的人牙子,是牙行的掌櫃。
她說到做到,真的挖了白無辛一只眼睛,還挑了腳筋,然後把他打了個不省人事,關了小半個月後,就把他這個小殘廢踹出來要飯了。
這塊破布是用來蒙住他被禍害得面目全非的左半張臉的。
白無辛已經出來要飯兩年多了。雖然已經過去這麽多時間,他早就漸漸習慣,但畢竟視野沒了一半,腿也瘸了,還是難免會跌。
白無辛走路走得慢吞吞,并不是很想回去。
回去多半要挨打,除非他今天讨來的錢多。
但很明顯,今天一點兒都不多。
他晃了晃鐵碗,裏面可憐巴巴的幾個銅子兒哐啷哐啷響了兩下。
真是窮得叮當響。
天色徹底黑下來時,白無辛終于磨磨蹭蹭地回了牙行。剛打開門一進去,他就聽到張娘子在牙行最裏面破口大罵,邊打邊罵,嗓子都啞了,罵得極其難聽。
行了,瞧這樣,是今天心情還不好。
一會兒肯定要打死他了。
白無辛關上門。
他走到櫃臺前,把銅子兒一股腦倒到臺子上,鐵碗塞回自己懷裏。
臺子裏的人把燭臺放上來,借着光數着錢,高聲道:“娘子,阿一回來啦。”
阿一就是白無辛。
張娘子在裏面氣急敗壞向外罵了聲閉嘴,再沒動靜。
白無辛扒着臺邊,問:“娘子今個兒心情不好吧?”
“是啊。”
這牙行臺子裏的人也還是個小姑娘,叫青霜。
世道不易,她小小年紀就被賣出來幹活了。白無辛雖然長得可怖,但青霜并不害怕,她說長得吓人沒什麽,有的是人心裏最不幹淨,那才更吓人。
青霜把銅子兒收起來,有些發怵地瞧了眼後面,見張娘子沒出來,就往前傾了傾身,手攏起來,小聲說:“晌午有家人賣了自己家小兒子給咱家,那小孩兒品相好,一看就好賣,娘子瞧着都喜歡得不行,就給了個好價錢。結果那家人不樂意,嫌娘子給的低,還将咱的死對頭牙行的馮娘子也叫了過去,說要看看誰給的錢多。”
白無辛瞠目結舌:“真會做生意。”
青霜苦着臉點頭:“可不是嗎,也正常的,那本就是商賈人家,家裏主君是個鹽商,就是做生意的。他家賣的這小兒子是妾室所生的庶子,今年鬧饑荒,那鹽商家裏買賣不好做,實在分不開飯了,就将妾室和孩子分別發賣開了。”
白無辛疑惑:“怎麽不一起賣?”
“娘倆若是一起賣給一個牙行的話會打折,畢竟做母親的,哪兒舍得跟子女分開呢。到時候牙行再賣人,若是達官顯貴們只看上妾室或是只看上小孩子,這母子抱一塊兒哭哭啼啼苦大仇深的,咱牙行豈不頭疼?”青霜嘆道,“做母親的,還是心疼孩子的更多些。”
白無辛哈哈幹笑,沒什麽感想。
他問:“那是沒買來那個小兒子,讓馮娘子帶走了,所以眼下這麽生氣呢?”
“沒,咱家娘子給買回來了。”青霜說,“但那家商賈把馮娘子叫過去,就是成心讓兩家拍賣攀比出高價,好讓這小兒子多換點錢出門去呢。咱家近日賣得不好,張娘子在那兒自然沒少被馮娘子擠兌。跟着去的人剛回來說,這是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娘子為了面子,才出了高價買下的那小兒子。”
“聽說那個小兒子還不情不願地,跟條瘋狗一樣,路上過來沒少鬧騰,娘子氣得瘋了,正好還在他家裏吃了啞巴虧,眼下是正打他撒氣呢。”
原來如此。
“娘子剛說要把他打個半死,關庫房去呢,就是你那屋。”青霜小聲囑咐他,“你可別多搭理他,那小子老吓人了。”
話音一落,通往後面的門被人一腳踹開。
青霜立刻噤聲,低頭忙起了自己的事。
張娘子從裏面怒氣沖沖地走出來,表情兇得像厲鬼修羅。
她沖到臺前,把白無辛推到一邊去,問青霜:“今兒個多少!?”
青霜唯唯諾諾:“十、十八文錢。”
“才十八文!?”
張娘子怒火中燒,擡起一腳就把白無辛踹飛了出去。
她大罵:“你怎麽要的錢!要飯都要不好,你能幹點兒什麽!廢物東西!!”
白無辛摔到地上,撞到柱子上,摔得後腰生疼。
他龇牙咧嘴捂着後腰,抱怨道:“那關我什麽事啊,現在正鬧饑荒,家家都吃不飽呢,誰有那閑錢施舍別人啊……”
“叫你還嘴了!?我不知道現在到處鬧饑荒嗎!?”張娘子怒道,“你還有理了是吧,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白無辛翻了個白眼,幹脆直接在地上躺好,沒事人一樣旁觀張娘子去後面拎了個大棒子過來。
他心說:說得好像你哪天沒打一樣。
白無辛照常被一頓毒打,又照常拖着疼痛的一身骨頭,一瘸一拐地往庫房走。
他一直是睡庫房的。
走在路上,白無辛捂着腰罵罵咧咧。
“真服了,那關我什麽事,這幾年饑荒越鬧越嚴重她又不是不知道。”
“再說了,她怎麽什麽都拿來跟我撒氣啊,前天糧票丢了就算了,今天那家小兒子賣得高還算在我頭上,什麽都怪我晦氣!真服了,也不知道誰晦氣,要我說這人間自身就晦氣,全毀滅得了。”
白無辛嘟嘟囔囔一頓罵,走到了庫房前。他推開門,裏頭一片漆黑。
庫房向來不點蠟燭,也沒有那玩意兒。
白無辛往裏走了沒兩步,突然感覺好像有人,于是往旁一看——
角落裏,一個衣衫不整的小少年蹲坐在那兒,低着頭縮成一團。他滿身血跡斑斑,手腕上淤青一團,披頭散發的,興許是被打得太疼,一陣陣控制不住地哆嗦着,瞧着怪可憐的。
白無辛沉默了。
怎麽會有人。
這庫房向來是白無辛一個人的。這小房間窄得要死且不說,還沒床沒桌又沒椅子,燭臺也不給一個,烏漆麻黑的就只有一屋子破銅爛鐵和其他垃圾,別人挨打受罰了才會被關進來。
照平常,都只有白無辛一個沒人要的小怪物睡在這兒。
所以怎麽會有人。
白無辛用被打之後就有點兒缺根筋的腦袋費力地運轉了十秒,才想起來了青霜剛說的話。
哦。
商賈人家的庶子瘋狗小少爺。
小少爺沒擡頭看他,就縮在那裏揉着手腕上的傷,一聲不吭。
白無辛沉默不動了這好幾秒,他才擡眼一瞧。
兩人四目相對,小少爺随之立刻震驚地瞪大了眼。
可以理解,畢竟白無辛這樣白發紅眼的小妖怪百年難得一見,一片黑暗裏都特別顯眼。
為避免誤會,白無辛指了指自己:“我先說清楚,我是人,我不吃人,你不要誤會。”
小少爺才回過神來,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
白無辛站在那兒等他說話,但小少爺沒說,他又閉上嘴,別開臉去,不再和白無辛對視。
白無辛撇撇嘴角,心說不說話你張什麽嘴,然後自己拖着被打的身子骨去了離小少爺最遠的角落裏,靠着牆往下嘿咻一坐,打了個哈欠,歪在個壞了的破桌子上,躺得舒舒服服。
有個躺的地方就很舒服了,白無辛不挑這個。
躺了半晌沒睡意,白無辛歪了歪頭,瞥了瞥遠處的小少爺。
小少爺低着眼睛皺着眉頭,時不時抽一口氣。他嘴角破皮帶血,眼角下烏青一片,眼珠黑得像夜裏的黑天,死死盯着庫房的地,烏發也被糟蹋得亂糟糟,在臉前胡亂垂下,襯得神色很是晦暗難明。
瞧着挺委屈,但挺好看的。
白無辛想,商賈人家養出來的小少爺,确實好看。雖然年紀不大,就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團,但這個模樣确實不錯。
怪不得張娘子說他好賣呢。
白無辛長籲短嘆完,又回過頭來,接着醞釀自己的睡意。
明天還要出去要飯,他得早點睡。
周圍依然安靜。
然而,小少爺在那邊的角落裏抽了一口氣。
白無辛沉默了下,裝沒聽見。
小少爺抽了第二口氣。
白無辛給他一個面子,接着裝沒聽見。
可小少爺不知道是想起什麽來了,開始不停地抽泣,委屈巴巴地抽噎起來。
最要命的是他還很抑制這個聲音,他似乎是怕吵到白無辛的,聲音像是悶在衣袖裏,能聽出來在用力地把哭泣往回憋,就那麽控制不住地,最低限地哽咽着。
白無辛一擡眼皮,一臉無語。
他偏頭,再次看了一眼小少爺。小少爺還是在那兒縮成一團,微微發抖。
白無辛撇撇嘴,把手伸到靠着的桌子底下,掏了掏。
他站了起來。
他站起來的那一下,小少爺聲音一頓,不再哭了,也不擡頭,只是很用力地抓着衣袖,摳着自己的皮肉,用力得指尖發白。
白無辛一瘸一拐走到他面前,拿一個什麽東西碰了碰他。
小少爺擡起頭,眼角還挂着淚,一臉倔強。
白無辛卻把一塊髒了的饅頭怼到了他臉前。
小少爺愣了愣。
“拿着吧。”
白無辛一臉沒事兒地又拿饅頭拍了拍他,說,“你肯定沒吃啥,再說了,挨打是個體力活,被打完都得吃點兒的。”
小少爺支支吾吾了下,說:“我不餓。”
“不餓也得吃,不然好得慢,我被打得多,你聽我的。”
白無辛笑嘻嘻地笑了起來,指指自己臉上包着一只眼睛的破布,說:“你看這個,你說我被打得能不多嗎?我有經驗的。”
小少爺哽住了。他咽了口口水,問:“被打壞的嗎?”
“算是吧。”
白無辛敷衍了句,又把饅頭往他懷裏塞,“拿着拿着,吃點兒,別哭了,越哭越餓。”
小少爺拿住他塞過來的饅頭。
這饅頭很髒,也很硬了,應該放了兩三天了。
小少爺捏了捏,沒捏動。
白無辛見狀,摸了摸鼻子,有點尴尬道:“也對,你錦衣玉食的,應該沒吃過什麽髒東西。但是還是吃點兒吧,張娘子氣狠了的話,非把你餓到她氣消才算的,至少要兩三天,這個不好吃是不好吃,但好歹能拿來挺着。”
“沒錦衣玉食。”
小少爺聲音低低,還有點哭腔。他吸了口氣,說,“我小娘是勾欄瓦舍被買回去的妓妾,在家受欺負,平時也吃不上飯的。”
他使勁掰開已經邦邦硬的饅頭,“唔”了一聲,問白無辛:“你有水嗎?這個泡水一會兒會不會軟一點?”
“水是髒的,不如不泡,你直接啃吧。”白無辛頓了頓,說,“你忍忍吧。”
小少爺不說話了。空氣裏那種“以後都是這種日子,只能忍着”的氣氛,讓他又一次低下了頭。
他啃了兩口饅頭,那東西硬得咔吧咔吧響。
小少爺卻沒再哭了。他咬了兩口,很艱難地咽下去之後,又把手上的另一半擡起來,遞給白無辛。
白無辛樂了,他接過來,一屁股坐到小少爺旁邊。
白無辛一邊很用力地咬着吃,一邊問他:“你叫什麽啊?”
“陸回。”小少爺說。
白無辛又問他:“你多大啦?”
“四歲。”
“真小。”白無辛咋舌,“你爹娘真不是東西。”
陸回沒吭聲。他低着頭,瞧見了白無辛腳腕後頭有凹下去的傷,觸目驚心。
他問:“你腳怎麽了?”
“啊?哦。”白無辛晃了晃腳筋被挑的這只腳,滿不在乎道,“被人弄瘸啦,我賣不出去,張娘子就把我搞殘,讓我出去要飯要錢。”
陸回一口饅頭差點嗆在嗓子眼裏。他咳嗽起來,震驚道:“什麽!?”
“我是出去要飯的。”白無辛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你不會這樣的,你這品相一看就好賣,這庫房你也住不了幾天的,一般我都一個人在這兒過的。等張娘子氣消了,你就有床睡了。”
白無辛往後一靠,在陸回難以置信的目光裏大咧咧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不過應該也睡不了多久,你還小,肯定很快就有官家或者商家來把你買走啦,你這樣多适合去給人家大家大戶的公子做男使啊,這破地方你呆不了多久的,你長得好看,肯定命好,以後能跟着主子錦衣玉食的。”
陸回說不出話來。嘴唇抖着憋了半天,才問:“那你呢?你,你在這裏待幾年了?”
白無辛歪歪腦袋:“兩年?”
“你多大了?”
“七歲啊。”
陸回的表情簡直要裂開了:“那你來的時候不是也只有四五歲?!”
“啊。”白無辛說,“是啊,還好吧。”
陸回沉默了。他看着白無辛,對方倒是悠閑自得,看着他的時候還在樂。
陸回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怎麽還能笑出來的?”
“怎麽還不讓人樂了?”白無辛樂得更開心了,“總不能天天哭哭啼啼苦大仇深地過日子吧,那不更難過了,這破日子本來就不好過。”
陸回又不說話了。
他表情陰沉沉的,再也說不出什麽來,就低頭小口小口地吃起了硬邦邦的饅頭。
白無辛也咬了一口饅頭,他張大嘴咬的,在嘴裏龍卷風似的咬得咔咔響。
等偏頭一看陸小少爺吃得這麽高雅,自己卻鼓着個腮幫子沒吃過飯似的狂嚼,白無辛嘴巴就一停,才發覺出來他倆這吃飯風格就已經高下立判了人生地位。
白無辛覺得非常好笑,又樂出聲來了,他是個過于能苦中作樂的人。
過了挺久,等白無辛把饅頭都快囫囵吞完了,陸回又問他:“那個。”
白無辛跟個倉鼠一樣鼓着兩頰,看向他:“嗯?”
“你這個,”陸回揪了揪頭發,問他,“是染了什麽病嗎?”
“不知道,應該是沒有吧?”白無辛撸了把自己的白頭發,說,“我娘在我小時候還請郎中來看過呢,說沒什麽毛病。”
陸回不敢相信:“怎麽會沒有問題?那這是怎麽搞的?”
“大概是被人下蠱了?”白無辛笑着說,“要麽就是被下降頭或者什麽咒了?反正我命真的不好。”
陸回又一次說不出話來了。
他又不說話了,白無辛反倒又樂了兩聲。
“你說點兒什麽啊,搞得我好像特別慘一樣。”白無辛說,“你這人真沒意思哎。”
陸回一直都沒有說話了。
吃完饅頭,倆人挨在一起沉默地待了會兒。白無辛覺得氣氛些許尴尬,正搜腸刮肚地在想聊點兒什麽好時,突然就困起來了,打了個哈欠,腦袋一歪就睡着了。
第二天,庫房的門被一腳踹開,一個牙行打雜的走進來,上來就把白無辛一腳踹起來了。
白無辛被踹得一下子趴到地上,懵懵然坐起來,回頭,看到了很熟悉的一張兇臉。
牙行打雜的壯丁兇神惡煞:“趕緊起來!滾出去該幹啥幹啥去!”
白無辛揉着後脖頸子:“哦。”
壯丁走了。
白無辛很習慣地瘸瘸拐拐站起來,一回頭,看到陸回一臉驚恐。
白無辛才慢慢悠悠想起來昨晚的事。
他哈哈一笑,讓他放寬心,說剛剛那人不會對他拳打腳踢的。
“昨晚打你的不是也只有張娘子嗎,他們不敢打你太狠的,你還要往外賣的嘛。”白無辛拍了兩下自己的臉,清醒了一下,說,“我走啦。”
白無辛就走了。
他今天的收成也不怎麽樣,小殘廢在外面晃悠了一天,只有二三十文錢。
比昨天多了些的,但張娘子仍是不滿意,又把他揍了一頓。
白無辛很習慣。他搓着手臂上的傷,和曬出來的紅印子以及一些紅斑痱子。這都是以前曬出來的,總也好不了,他好像特別容易就被曬傷,白無辛也不知道為什麽。
後來,等過了成百上千年,陽間醫學水平上來了,他才知道自己這是白化病,不能曬太陽,特別容易曬傷,而且一般沒法恢複。
但這都是後話了。
白無辛拖着傷回到庫房裏,一看,陸回小少爺還在。
被揍得嘴角烏青渾身上下骨頭疼的白無辛就樂了:“你還沒走啊?”
陸回還蜷縮在角落裏,聞言就只一點頭,不多說話。
有了昨晚的事,白無辛知道他是個不愛說話的,也不多跟他多講,去了另一個角落裏,往牆上一躺,砸吧砸吧嘴兒準備睡覺。
這一晚上,陸回都沒跟他說話,再第二天也是這樣。
這樣的日子一連過了七天。整整七天,陸回都圈在庫房裏,一聲不吭地跟白無辛待在一塊兒。
白無辛覺得挺怪。張娘子這人說來氣就來氣,但是氣消也快,頂多兩三天的事。陸回品相好,照理說早該從庫房裏拉出去排隊賣了才對。
他悄悄去問青霜,青霜就說,是陸小少爺脾氣硬,死活不肯從庫房出去,還跟張娘子對着幹。
“他真是太會說話了。”青霜連連感嘆,“他句句都往娘子心窩子裏戳,說咱家娘子就是比不過馮娘子,馮娘子會說話會來事,所以之前的官人才會休了張娘子,去娶了馮娘子做正室。”
這事兒白無辛也聽過,據說張娘子原來嫁與的郎君在兩年前休了張娘子,去娶了她的死對頭馮娘子做妻,那正是她把白無辛買來前半個月的事。
氣得張娘子打那之後就一直脾氣暴躁。
青霜還說:“那小兒子還道那馮娘子在被叫去他家的時候,就根本沒打算買他,就是想看張娘子出醜,才在他家裏大放厥詞,陰陽怪氣,故意氣着張娘子呢。張娘子就是個傻的,這他一個四歲小兒都看得懂的當,竟也會跟頭驢一樣順坡上了。”
“我去,”白無辛目瞪口呆,“小嘴兒抹了蜜。”
“就是啊。”青霜失笑,“他還吵着吵着就咬娘子呢,給娘子氣的,這些天一直在打他,倆人跟打仗似的。”
白無辛倒是第一次聽說這些。
青霜說這些事兒都是白天出的,出事兒的時候白無辛早上街去做他的小要飯的了。
白無辛聽完事情,回到了庫房。陸回還是坐在那兒一聲不吭,目光游離地盯着庫房烏漆麻黑的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白無辛窩在自己的角落裏,想了想,覺得不行,站起來走到陸回邊上。
陸回擡頭睨他:“幹嘛?”
“我覺得我該來做點什麽。”白無辛搓着手沉吟着說,“呃,是這樣,我覺得你這事兒弄得有點兒蠢。”
陸回眼皮一跳,把臉別開。
“我不走。”陸回說,“我又不是個擺貨架上等着賣的東西,憑什麽說賣就賣我。你也不用說了,你不用勸我,我是不會走的。”
白無辛問他:“你很想你娘嗎?”
陸回被這問題問得一愣。
他擡頭,目光不知所措,很快地就紅了眼睛。
他眼淚一下子就掉出來了。
白無辛太了解了。被突然賣出來的孩子都是一夜間人生就翻天覆地的,青霜說陸回和他娘還是被分開發賣的,是怎麽一回事,随便猜一猜就能猜中了。
白無辛就笑了:“你娘對你很好啊。”
陸回反應過來,慌亂地抹掉眼淚,支支吾吾地硬撐着道:“我沒有。”
“不丢人啊,急着否定幹什麽。有個很好的娘,沒有比這更值得炫耀的事了,你大大方方一點嘛。”白無辛樂道,“你像我,我娘賣我的時候都沒送我出來,拿了賣我的一貫錢就覺得撿到寶了,她巴不得我趕緊原地變成一石米呢。”
陸回沉默。
“你娘對你那麽好,那她肯定不會想看到你受苦的。”白無辛說,“你在這裏硬撐着也沒有辦法的,你這麽小,張娘子那麽大個一個,你怎麽争得過她?再說,她可是這牙行的老板,我們就是小小兩個賤奴罷了,自然是争不過的。”
“她現在是看你品相好,還能換錢,才和你這麽争鬥着。若是某天真煩了,對你煩到底了,沒了耐心,錢不錢的也無所謂了,殺起你來那是不會手軟的。你娘不會希望這樣的。現在這個世道,你也不要想什麽自尊了,找個主子,早些出去才好。”
“你不像我,別總在這裏挨打。”白無辛笑着說,“能過好一點的日子,幹嗎不去過啊?我這是沒人要才在這裏的。”
陸回不做聲了。
沉默片刻,陸回說:“你名字叫什麽?”
白無辛指指自己:“我啊?”
陸回點點頭:“我還沒問過,你也沒說。”
“我沒有名字。”白無辛再次哈哈聳肩一笑,“我爹娘嫌我晦氣,不給我取名字,我再大點就被扔到糧倉裏養豬一樣養大啦,叫我都是喂來喂去的。你要是想叫,就叫阿一吧,是張娘子嫌麻煩給我随便起的。我不識字,她說這字就一橫,簡單還容易記。”
陸回微微瞪了瞪兩眼。
他說:“你怎麽這麽……”
他不知道該如何說了,似乎什麽形容詞都很難形容白無辛。
陸回低下頭,氣哄哄地微嘆了口氣。
白無辛眨巴眨巴眼。
陸回看了看他,有氣無力地說:“你坐下吧。”
白無辛就坐下去了。坐到屁股的時候他一抽氣,揉了揉——他今天剛被張娘子踢了屁股。
陸回目光複雜地看着他。
白無辛對上他那同情又可憐的目光,又樂了:“幹嘛啊,別拿這種眼神看着我。”
“無辛。”陸回突然說。
白無辛一懵:“啊?”
“叫無辛吧。”陸回看着他說,“無是沒有的意思的那個無,辛是辛勞的辛。我,我也不太會起名字,我就是覺得,只一個一字,未免也太……”
他又不說話了,嘴唇一陣陣抖,好像還想往後說,又不知該如何說。
抿抿嘴沉默片刻,陸回眼裏泛上一層水霧,他吸了口氣,好像很委屈似的,倔倔地說:“人都該有個好名字的,不能随随便便,我小娘說的。”
白無辛哽住了。
他第一次說不出話來。
“是嗎。”他喃喃着說,“是這樣啊。”
他又笑了。明明他沒覺得很好笑,心裏怪發酸的,卻有眼淚從眼睛裏無聲地流出來了。
做小怪物的第七年,有人給了他一個名字。
*
作者有話要說:
本高中在國外上的小文盲百度了半天古代銅錢銀子的制度也沒整明白(抱頭)
總之就是一貫錢=1000銅錢,一石米=69公斤=一貫錢,最後設定成這樣了嗚嗚,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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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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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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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