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社畜黑

第30章 社畜黑

夢到這個節點的時候,白無辛醒了。

他哼哼唧唧了幾聲,翻了個身,閉着左眼眯着右眼,仰起腦袋看窗外。窗簾開了條縫,外面還是濃濃的夜色。

白無辛伸手胡亂摸了幾下,摸到了枕頭邊的手機。他打開一看,才三點半多一點。

他便關了手機,把臉埋進枕頭裏,準備接着睡。

卻突然聽到了鍵盤的噠噠聲。

白無辛重新把頭擡起來,睡眼朦胧一臉問號地回頭去看。

一片黑暗裏,陸回坐在一把椅子上,翹着腿,電腦放在腿上。他一只手慢吞吞地扣着鍵盤,另一只手放在椅背上,電腦的白光照得整張臉十分寒涼。

在幹什麽。

白無辛剛睡醒,腦子有點動不起來,就覺得陸回此刻這個熬夜打電腦的樣兒特別慘,特別像陽間的007社畜。

這麽一想事情,白無辛就又清醒了許多。

他突然口渴了,于是他坐了起來。

陸回手上的動作停住,轉頭看他:“醒了?怎麽不睡了?”

“渴了。”

白無辛撓撓自己的一頭白毛,打了個哈欠,“我去接杯水就睡,你弄你的就行。你寫什麽呢?”

“報告書。這次不是違反規定,告訴了陽間人一個死人還在世間了嗎。”陸回輕描淡寫道,“地府雖然有根據情況允許适當違規的規定,但是違規畢竟是違規,還是要付出代價的。”

也是。

要是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大家不都上趕着違規來了。

白無辛撩起上半身睡衣,揉了揉肚子,問:“報告書就是代價啊?這麽簡單?那要寫多少啊?”

陸回敲擊鍵盤的手頓了一下。

下一秒,他再次蔫蔫一個字一個字地敲起了鍵盤。

“沒事,不多。”他說,“你喝水睡覺去吧,我能寫完,不用擔心我。”

又說這話。

白無辛不滿地撇撇嘴,哦了一聲,轉頭去廚房接水了。

廚房的燈被啪地打開,暖黃的燈光照亮地面。

被光一照,白無辛眼皮一抖,再次眯起左眼,拿過臺子上的杯子走到飲水機前,給自己盛了一杯水。

每次做完夢,他都會習慣性地眯起左眼來。

他喝了幾口水,想起陸回剛剛對他含糊其辭不願多說的模樣。

陸回還是沒把他當白無常。

白無辛頗為怨念地想,陸回什麽都不肯說。

就算真像商枝說的那樣,他也不至于連這點兒事都不說吧。

喝完水,白無辛把杯子放回去,關上燈,趿拉着拖鞋走回到陸回身後。

電腦的白光上,是一些大到有些離譜的字,瞧着字號至少有三號。

白無辛站三米開外都看得清他寫了啥。

白無辛本想直接去睡,但瞧見這麽大的字,忍不住問他:“你寫個報告書幹嘛調那麽大字體?”

“看不清。”陸回頭也不回,“你想想,我已經兩千多歲了,我是老頭,近視眼不是很正常。”

白無辛無語:“那你戴眼鏡啊!”

陸回說:“鼻梁痛。”

白無辛:“還有隐形眼鏡呢!?”

陸回說:“我拒絕往眼睛裏塞東西,那玩意兒反人類。”

白無辛無言以對。短短幾句話裏,他突然發現陸回身上那種老人的氣息巨濃重。

還有社畜的氣息。

他可真行。

白無辛問他:“還剩很多嗎?”

“不多。”

倆字說完,陸回又跟蚊子嗡嗡一樣輕輕抱怨道,“還有三萬。”

白無辛沒聽清:“?還有多少?”

陸回:“三千。”

“哦,那不多。”白無辛說,“你……”

話正要說,白無辛突然眼前一晃。

緊接着天旋地轉,世界扭曲,崩塌。

他的面前,再次吹起了漫天的黃土飛沙。

但這一次,似乎比以往的都更猛烈。天空被沙塵遮蓋,白無辛幾乎看不見光。他好像在走一條路,他腿很痛,腿肚子都在打顫,喉嚨裏有火在燒一樣疼,是渴出來的。

他氣喘籲籲,他看到自己前面有個人。那人走在前面,替他擋了大部分的風沙。

那人回過頭來。

“哥。”那人說,“我們晚上吃點好的吧。”

一個響指打在白無辛臉前。

白無辛吓了一跳。

黃沙瞬間就沒了。黑無常範無救——陸回身子往後仰着,伸長胳膊,青白漂亮的手在他臉前比着打完響指的手勢。

“幹嘛呢。”陸回往後仰着腦袋看着他,“怎麽話說一半還能卡帶的,我怎麽了?”

“……沒。”白無辛讪讪,“你早點睡。”

“我不睡覺。”

“哦,那你早點寫完。”

白無辛清清嗓子,不再多說,去睡覺了。上床的時候,他看到了房間角落裏的招魂幡,這東西安安靜靜立在那兒發光。

白無辛多看了幾眼,爬上床,掀開被子躺下了。

這次倒是一夜無夢,他一覺睡到早上,感覺神清氣爽。

早上起來,陸回還在那裏對着電腦發愁,他說不知道要怎麽結尾了,已經在最後兩百字卡了兩個小時。

白無辛非常能理解他,他也有這種時候,寫個論文一路暢通無比,但就是會卡到最後,最後那一兩百字說啥也吐不出來。

“你不是想去外面吃馄饨嗎,我就沒做,等你醒了出去吃。”陸回點着鼠标說,“你洗漱去吧,一會兒出門。”

“哦。”

白無辛乖乖去洗漱,走出去兩步才覺得不對,“嗯?我說了我想吃馄饨了?”

“沒有,我猜的。”陸回說,“按照你的習慣,你差不多該想去外面吃馄饨了。”

就離譜。

白無辛抽抽嘴角,感覺陸回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他說:“我去洗個澡。”

陸回說:“去。”

白無辛去洗了澡換了衣服,出來的時候陸回還在那裏對着電腦發愁。白無辛擦着頭發看着他,不斷地想起夢裏和偶然間閃過的身影。

陸回到最後都沒憋出來他的結尾,倆人下去吃早飯了。

早飯在附近一家連鎖的馄饨店吃的,陸回給他要了一碗鮮肉馄饨,坐在他對面看着他吃。

他把電腦也帶下來了,坐在白無辛對面,手托着腮,愁得表情皺成一團。

白無辛眼瞅着他磕磕巴巴寫了五分鐘,最後啧了一聲,長按删除鍵,哔哔哔了一長串,把剛寫的全給删了。

白無辛有點兒想笑,說出去誰能信這是黑無常。

“哎?白無辛?”

這聲音讓白無辛一口馄饨差點兒嗆嗓子眼裏。

他擡頭,是他同班同學,曾經的舍友程禦。

程禦人高馬大,身材微胖,脖子上兩圈大銀鏈子,正手插着兜一臉調笑。

一看就是照常來陰陽他的。

“少見啊,還敢出來吃飯呢?”他說,“也不怕吓着小孩?你瞅你這個樣兒,你怎麽敢的?”

白無辛臉一陣白一陣青。

程禦是他上大學之後的第一任舍友。

白無辛對這個人的印象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恐懼。他記得剛開學時,在看到白無辛進入宿舍之後,程禦就對着他發出了一聲大叫,很誇張地罵了句髒話,說“我靠你這模樣也能高考啊?”。

之後,程禦就開始從各個方面陰陽怪氣他,平日裏有事沒事都要cue他的白化病。明明解釋過很多遍,他還總問白無辛這個白化病會不會傳染。

白無辛一直在耐心地解釋不是,程禦卻一直捏着鼻子嬉笑着遠離他,說大家離他遠點,這是瘟神吶!

他還硬給白無辛拍照,發到網上,說一些“今天的小怪物又幹怪事”“怪物還會吃飯呢”的話。

白無辛讓他删了,他還說你怎麽這麽小心眼,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啊。你都長成這樣了,要學會自嘲,讓大家笑才能融入集體,不然活不下去的。

程禦人高馬大,白無辛打不過,也罵不過,就秉着惹不起躲得起的精神,就搬出了宿舍。

盡管平日裏還是不免被一直擠兌。

程禦也知道他向來不會說什麽,說:“問你話呢,你怎麽敢來的啊,今天早上沒照鏡子嗎?”

有人聲音冷冷:“把嘴閉上。”

程禦一頓。

他臉上的笑褪去,擡起身,就見陸回坐在那裏摳着自己的鍵盤,頭也沒擡,正一個字兒一個字兒艱難地往外蹦他的報告書。

剛剛的話,就是他說的。

白無辛愣愣地看着他。

陸回說:“再讓我聽到你在這裏說些屁話,我就拔了你的舌頭。”

“你誰啊你?”程禦說,“沒看到你禦哥在這兒說話呢?沒長眼?”

陸回面不改色:“我只聽到狗叫。”

“你——你會不會說話啊你!?”

“我說話挑人,見人說人話見狗說狗話,跟你當然犯不上說人話了,你聽不懂也正常。”

“你,你有病吧!”程禦勃然大怒,大聲道,“我跟他說話,關你什麽事!?”

“你沒看到我跟他一張桌子?”

陸回終于擡起頭來,施舍給了他一個眼神,“坐在一起當然是有關系。程禦,你的眼睛不需要的話,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

程禦正想跟他吵起來,一聽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叫,再一對上他的眼神,突然心裏沒來由地一打顫。

毫不誇張地說,他幾乎是打靈魂裏冷顫了一下。這是個很離譜說出來也沒人信的感受,可這個人真的讓他感受到了想跪下的敬畏。

程禦下意識縮了縮,又不肯服輸地別開眼,嘴硬道:“我懶得看你不行?”

陸回打下一個句號,把電腦合上,道:“你給我出來。”

“?”

程禦茫然地眨巴了兩下眼睛。

陸回直接站了起來,在衆目睽睽之下,一把揪過程禦的耳朵,不由分說地就把他拉了出去。

程禦大叫:“你幹嘛!你有病啊!!媽的老子就知道,跟瘟神混一塊的人肯定都有病!你松開!!啊!!”

白無辛看呆了。

店裏的人也都看呆了。

陸回把他拽出門去,往前一丢,讓程禦踉跄了好幾步。

兩人的站位很妙。陸回背對着白無辛,程禦正對着。也不知道陸回是說了什麽,沒兩句話,程禦的表情就肉眼可見地從硬氣變成強撐,又從強撐破防成恐懼,最後,他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轉頭跑了。

跑得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白無辛看得更呆了。

陸回面無表情地插着兜,重新推開門走了進來。

白無辛問他:“你跟他說了什麽?”

周圍的圍觀群衆也好奇,都抻長了脖子,情不自禁地跟着點頭。

“沒什麽。”陸回重新坐到位置上,打開電腦,“我們這個機關,有教育人的義務。”

“所以你到底說了什麽啊??”

陸回沒有多說,他的手倒是突然一頓。

他兩眼一瞪,神色突然變得很驚悚,還很恐懼,像看到了一頭怪物。

“我草。”他說,“我忘了保存了。”

白無辛:“……”

如此噩耗,白無辛問不下去了。他默默捧起碗來,說:“你按一下ctrlz,如果不行,就只能認命了。”

白無辛捧着碗開始喝湯,不忍再看黑無常身上的人間慘劇。

做人要記得經常ctrl+s啊。

*

作者有話要說:

黑:這個世界太美好了我要砸電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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