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一百二十一字

第41章 一百二十一字

到家的段遲沒有向之前那樣先去找郁恩,反而是鬼鬼祟祟的去客房洗了澡,和平時十分鐘沖完澡迫不及待的跑回床上不同,這次段遲洗了快半小時。

客房裏沒睡衣,段遲便只用浴巾簡單圍住了下半身,對着鏡子左右左右檢查一番,又聞了下身上還有沒有香水味。

擡頭在鏡子裏看見多了個人,四目在鏡子裏相對,段遲手裏的毛巾吓的掉在地上。

郁恩斜靠在門檻上,漂亮的貓眼兒正靜靜地注視他。

“怎麽還沒睡?”人在掩飾慌張的時候總是很忙,所以段遲撿起毛巾擦鏡子上的水珠,攪亂郁恩讓他心慌的視線。

郁恩把手中的檸檬水給他,洗完澡的段遲喜歡喝杯檸檬水,這也算是倆人共同的習慣。

郁恩像是毫不在意段遲的異常,說:“過幾天我想去墓園祭拜一下我媽媽。”

不知道是不是心虛,段遲這次很快就同意,并且将檸檬水喝了個幹淨:“好啊,我陪你一起去。”

“怎麽一股香水味?”郁恩對着靠近自己親近的段遲說。

段遲往後撤開一點距離,“應該是客房的洗發水和咱卧室的不一樣。”

“你剛才怎麽不回卧室洗澡?”

“我怕吵醒你。”

郁恩開始刷視頻,視頻裏正在播放:“根據研究調查,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男人都出過軌…”

重新沖了個澡出來的段遲剛好聽見這句話,他馬上反駁說:“我肯定是剩下的百分之二十!”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已經出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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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視頻的後半句。

段遲“啪”一聲關掉燈,說:“別胡扯,睡覺。”

可郁恩睡不着,郁恩的眼睛亮的像星星,在漆黑的房間裏盯着那扇落地窗,明明什麽都看不到,可郁恩偏偏就能看見落地窗上醜态百出的自己,瞪着漆黑又圓的眼睛,詭異的與他對視。

這幾天莫菲時不時會和郁恩聊天,說自她老是不自覺在意一個女生。

郁恩說,我給你診斷診斷,有沒有可能是你喜歡...

“不可能!老娘我自己寧死不彎!”似乎是知道郁恩下半句要說什麽,莫菲直接打斷了郁恩的話,“一定是她最近老和我撞衫的原因我才老想着她,不過她這人怎麽這樣啊,明明這麽有錢還非要穿便宜衣服。”

郁恩靜靜的聽着莫菲發洩心中的不滿,等莫菲喝水的時候他才感慨着說:“莫菲,無心者不會累,別輕易陷到感情裏去。”

“你說的對,本小姐我哪有心思想這些,我以後可是要沖刺影後的女人,搞事業才是我的正道!”

後來莫菲果然憑借那部小成本電影拿到了最佳新人獎,可是随着而來的卻不是褒獎,是莫菲鋪天蓋地的黑料。

什麽私生活混亂,為了拍戲不擇手段,勾引上司…

最後演變成不管莫菲做什麽都有人罵,後來莫菲就習慣了,反正夾着尾巴做人被罵,高調做自己還是被罵,不如怎麽輕松怎麽來。

莫菲發現做到不在意別人的看法根本不可能,她的解釋沒人信,罵她成了網友的習慣。

郁恩讓段遲保護好莫菲,把黑料壓下去,多讓莫菲進組拍戲,遠離這些是非。

康複後的段瀾音找不到段遲,她只好給郁恩打去電話找自己兒子。

郁恩故意在電話裏使喚段遲給段瀾音聽:“段遲,我要吃水果,要菠蘿和哈密瓜不要梨和蘋果,記得要切塊。”

段瀾音氣的牙癢癢,之前約見郁恩的事情是瞞着段遲的,之前告訴郁恩段遲要和江家姑娘見面,是她本想借此讓郁恩和段遲分開,結果段遲昨晚上又沒回來又跑來郁恩這裏!

段瀾音不滿自己兒子被郁恩當個仆人一樣使喚,她生氣道:“你把我兒子當什麽,保姆麽,使喚他做這做那?”

郁恩聽了後,他喝了口咖啡,走到安靜的陽臺處:“那你也別閑着?跑腿給我送茶點過來?”

“你得意不了多久,我兒子和我說了他很滿意江家的女兒,江家女兒也打電話說很滿意小遲,下個月就能訂婚…嘟嘟嘟…”

刺的郁恩耳朵疼,幹脆直接挂斷電話。

真是心煩意亂,嘴裏發苦。

郁恩從玻璃糖罐子裏挑出幾顆顏色不一的糖,快速塞進嘴裏幾顆。

郁恩苦的幹嘔一聲

從書房出來的段遲眼神突然發亮,他目光詭異地望向郁恩肚子,好像郁恩肚子裏能給他蹦出個孩子。

郁恩被他看的發毛,坐回到沙發上,屁股還沒暖熱,段遲就貼了上來,拿來一塊菠蘿喂郁恩。

喂就喂吧,喂也正常,但段遲拿嘴喂他,菠蘿吃一半掉在地上,段遲就啃上了郁恩的唇。

“唔…”

“恩恩,我們生個孩子吧,好不好,嗯?”段遲纏上郁恩。

關鍵段遲說這話的時候一本正經,郁恩摸上他額頭:“你發燒啊?我是男生怎麽生孩子?”

段遲的額頭很燙。

“确實很燒…”郁恩最後的話被堵在了嘴裏。

上次扔沙發上的護手霜可方便段遲了,他癡迷的親着郁恩肚子,問他要不要給自己生孩子。

郁恩被問煩了,加上現在腰在段遲手裏,他幹脆道: “生生生!生不出來就是你段遲沒本事!”

從墓園回來,郁恩在車上看見段瀾音病情恢複良好的報告單,但被段遲眼疾手快的塞了回去,段遲還不知道等不及的段瀾音和郁恩見過面。

當初他同意和江家女兒見面,條件就是段瀾音暫時不能去打擾郁恩,段遲不想他和郁恩的關系稍微緩和的時候又被打回原形。

可惜,這次被打碎了個徹底。

車裏倆人一時無話,郁恩打開車裏的電臺,富有磁性的男聲在說着一段經典的電影臺詞:“…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什麽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郁恩也不禁陷入沉思,有這世上有什麽事不會過期的嗎?

認真想了會後,他從包裏拿出一包紙巾,仔細看了一番,原來紙巾也是有保質期的。

過了期的實物會腐爛,過了期的人活的艱難。

過了最佳觀賞期的一切物品,都沒有再留着的必要。

就如郁恩。

在段遲沒有發覺絲毫異常的日子裏,郁恩已經在用這最後的時間和他告了別。

郁恩最近完全吃不下飯,吃了也會吐出來,像是水分飽滿的玫瑰正在逐漸枯萎,玻璃罐裏的糖已經吃完大半,但郁恩已經不想再去醫院拿藥了。

說來也是嘲諷。

段遲總是盡心盡力的幫他預約醫生檢查身體,因為他愛吃糖所以總是注重檢查他的牙齒;還有耳朵,因為耳鳴基本也是三個月複查一次;平日的飲食也是營養師專門搭配,極盡所有的呵護養着這朵溫室裏的玫瑰。

可是根已經腐爛,即使段遲提供再好的養料也沒法讓玫瑰再次綻放。

每到這時郁恩都會羨慕那株銀皇後。

銀皇後只需要一點點水和陽光就可以活,郁恩卻還要吃藥。

郁恩被重度抑郁折磨了小半生,盡管他現在也才二十三歲。

想來命運也沒法為他安排太多結局。

沒有人逼着郁恩去死, 只是他自己不想活了而已。

星辰漫天,月色像是鍍了銀,郁恩坐在沒開燈的陽臺裏擡頭望月,加班回來的段遲柔軟的視線落在了看月的郁恩身上。

郁恩明豔如月,短暫的驅走了陽臺的夜色。

段遲悄悄湊近些,郁恩的發絲輕輕掠過他臉側,段遲默不作聲的注視着郁恩,唯恐驚擾了他的月亮。

段遲依舊早出晚歸,郁恩盡量轉變自己的态度,将自己僅剩的溫柔給了段遲,所以他牽起段遲的手撫上自己臉頰,嘴角帶着的淺淺笑和他對視。

至少,剩下的這點時間或許可以放下那些仇恨,畢竟他在這世上唯一愛的人也就只有段遲。

終于在那天下午,一個陰沉的下着雨的下午。

電視娛樂新聞裏播報着段遲和江家女兒昨日訂婚的消息。

郁恩換了頻道,還是個播報新聞的欄目,這時間點差不多就是新聞時間——

犯人郁逸庭承認了二十年前的一樁肇事殺人逃逸的案件,已與今日上午執行完畢死刑,據悉犯人生前資助過不少學生…

郁恩一頭紮進水池裏,冰冷的水刺激着神經,他在水裏放肆的大笑起來,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條小魚,在水裏冒着泡泡,笑過後他癱軟的滑坐到了冰涼的地板上,随之而來的一股巨大空虛擊垮了他。

支持人活下去的不一定都是美好的念想。

還有一種扭曲的黑暗的,必要時以血肉滋養的滔天恨意。

他雖沒有死的借口,可好像更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爸爸媽媽都已經不在了,帶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至親都不在了,他也應該一起才對,陪抛下的滋味太難熬了,他已經無法在撐下去。

勇敢堅強誠然值得贊美歌頌,可軟弱膽怯也并沒有什麽過錯。

段瀾音說得沒錯,段遲是她兒子,按照原本的路線走下去段遲會有美滿的家庭,他們才是幸福圓滿的一家人。

只有被剩下的他才是多餘的。

古怪的情緒支配着郁恩的神經,壓抑的痛苦的思緒像是依附吸食血肉的菟絲花,操控着他的大腦,他痛苦卻無法逃脫。

郁恩突然明白了自己母親去世時嘴角上那抹奇怪的笑意。

恨會比愛濃烈,會想摧毀自己也摧毀他。

死亡,有時是種解脫…

郁恩臉上出現迷幻的笑,他看見陽臺有只飛不去的蝴蝶,為了追上那只蝴蝶,郁恩從高樓一躍而下。

哪有什麽蝴蝶,只有桌上被風吹落的遺書,落在花花綠綠的糖紙裏。

落款是郁恩。

遺書共有一百二十一字,說祝莫菲一舉成名,拿下影後;說感謝葉湫在他難熬時的陪伴希望葉湫可以将他的銀皇後帶走照顧;感謝管家的愛護;感謝司機的包容;感謝保安大娘的開解。

一百二十一字,無一字是留給段遲。

郁恩墜樓那晚來了很多警察,有很多圍觀的人,傾盆大雨沖散了地上的血跡。

周圍警笛聲,吵鬧聲…哭聲?

段遲手裏拎着從超市買回來的食材,準備做郁恩愛吃的排骨,卻只看到渾身是血的郁恩。

明明他身在人群中,可世上的一切好像再也與他無關,熱鬧和悲傷,都再與他無關。

四周死靜,拉起的警戒線像是棺材,他想和郁恩一起躺在這裏。

莫菲參加完郁恩的葬禮立刻就和公司解約,她想痛罵段遲,又覺得是浪費自己口舌,罵了他句“膽小鬼”又說:“我真是看錯你了,你和別人訂婚為什麽還不放過郁恩!”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前來參加郁恩葬禮的葉湫帶走了郁恩的那份遺書和那盆銀皇後,段遲連拒絕的資格都沒有,因為那封遺書裏有很多人,唯獨沒有他段遲。

“早知如此,咖啡館那次我就該為自己争取一把。”葉湫這麽說,但現在說什麽都為時已晚。

等人都散盡,靈堂裏獨剩下段遲一人。

這時來了一位段遲從沒見過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裝,胸前別着白花,自稱是郁恩的同學,叫商銘。

奇了,郁恩生前和朋友的關系并不好,這是唯一一位以郁恩同學身身份來吊唁的人。

“如果當初不是郁家資助我留學,我沒法取的如今的地位,我很感謝郁家對我的幫助。”商銘這樣對段遲說。

實際上商銘也不清楚為什麽是段遲坐在郁恩棺椁旁邊,不明白段遲和郁恩什麽關系。

段遲已經無心顧及商銘到底是郁恩的哪位同學,他仍自顧蜷縮在那。

商銘走後,段遲注意到郁恩棺椁前擺放的花裏,有一束紅色玫瑰,在白色的花裏顯得尤為顯眼,在商銘來後才有的。

段遲心裏有絲一閃而過的觸動,這位自稱是同學的商銘知道郁恩喜歡紅玫瑰。

到了夜間,段瀾音心疼的看着蹲在角落陰影裏的兒子。

段遲的神色實在不算好,可以說是極差,額前碎發淩亂眼下烏青一片,眼裏布滿血絲不知道有多久沒休息,下巴的胡渣也非常明顯,手指縫裏是幹涸的血跡,消瘦的手腕骨凸起,更顯得袖口寬大。

“小遲。”段瀾音也跟着蹲在旁邊。

“…媽,你為什麽非要逼死他?”段遲一開口,幹啞的嗓子讓前面的話沒發出音。

“我也沒想到他這麽點事情就撐不住,那新聞是我故意放出去的,可是我沒想讓他死啊,只是想讓他離開你,不要再纏着你了,你本該娶妻生子過正常人的生活…”

“是我纏着他!”段遲抗拒段瀾音的任何碰觸,多年壓抑的問去和痛恨随着郁額的離去全部爆發出來,他指着段瀾音,整個人都在發抖,帶着顫音的話從齒縫裏擠出,“正常人?從你帶我進到這個複仇的漩渦裏,我有過正常人的生活嗎?每件事都是要有目的性,每天提醒我別忘記父親是怎麽死的,一遍遍逼着我回憶,到頭來都是為了滿足你那可怕的虛榮心!”

“小遲,你怎麽能這樣說我呢,我做的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你先起來吃點東西,公司還有很多事情等着你處理…”

段遲冷笑一聲:“果然,你和郁逸庭才是一路人,你想要的是名利場上的生活滿足你的虛榮心,不過借着為爸爸報仇的幌子讓自己心安理得選哪個收這一切。”

被自己兒子當面戳穿,段瀾音面上有些挂不住,恰逢有電話打進來,是公司業務上的事情,她挂了電話安排人過來看着段遲,接着便從葬禮上離開去公司,心硬的出乎她自己的意料,情愛都是可以抛棄的東西,唯有權利才是實打實的,游走在上層社會才是她追求的,郁逸庭帶她入門,她也确實沉淪在了名利場之中。

郁恩生前的司機想來看看郁恩走前的房間,看到玻璃瓶裏花花綠綠的糖果,他上前就要打開,段遲臉陰沉的阻止:“不要碰他留下的東西。”

正是因為郁恩沒有給他留下些什麽,段遲就扭曲的認為郁恩剩下的一切都是屬于他的。

司機恍若未聞,他撕開糖紙皮,看到裏面的東西後手一抖。

果然是一片片治療抑郁症的白花花的藥片。

和當初夫人簡挽月吃的藥一樣,連包裝紙都一樣。

段遲像是想起來什麽,發瘋似的開始翻郁恩那個被他扔在角落裏的兔子玩偶,那是葉湫送他的,所以段遲一直不喜歡。

這玩偶有個拉鏈。

不再似剛才的瘋狂,現在的段遲有些不敢打開,莫菲罵的沒錯,他确實是膽小鬼,他怕對郁恩真的有所忽視。

司機上前接過玩偶,拉開了拉鏈,一張張寫着重度抑郁、幻覺、躁動的病例報告像雪一樣飄落下來砸在段遲身上。

每張紙都像是個耳光打在段遲臉上。

段遲至此才明白,郁恩一直在生病,他的呵護和養料對郁恩來說是加速他枯萎的毒藥…

郁恩的秘密藏在了段遲最不願意靠近的兔子玩偶裏。

段遲恍然間明白,在開始時的心碎往往不會立刻讓人感受到痛苦,就像地上碎裂的鏡子,直到...

他想撿起那些碎片複原的時候。

事實上在郁恩死後的這七天裏,段遲一直在想郁恩最後說的什麽。

郁恩張口就是吐大口的血,口型辨認不清。

話随着血液一塊湧出。

段遲想應該是怨恨,說恨死他,或者讨厭他,畢竟郁恩經常會這麽說。

但郁恩那時嘴角是帶着笑意的,又不像是在表達恨意的表情。

可是郁恩死了,段遲只能每天夜裏慢慢的想,慢慢的猜,慢慢的熬。

即使有一百種猜測也死無對證。

段遲再也無可能知道郁恩臨死前說的什麽。

【作者有話說】

至此,首尾呼應,補充前文。

千言萬語,感恩陪我一直看到這的寶子。

恩恩要去迎接他新的人生啦!

順便推推下一本《陌生關系》要命,金主過來要身份(他和別人打賭,一個月,搞到陳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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