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隕

隕

司儀:李宏宇先生，你願意接受黃伊小姐作為你的妻子，從今以後，無論環境變化、疾病健康、貧窮富貴，你都願意愛惜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直至終生，請問你，願意嗎？

李宏宇:我願意！

視頻裏，男人深情飽滿地看着穿着白色婚紗，滿眼濕潤的新娘，堅定地說出那句我願意。臺下一片掌聲，所有人臉上都是喜悅與羨慕。

“看啊，是不是很諷刺？”黃伊看着手機裏的婚禮視頻，苦笑道。

黃煜坐在病床旁邊，拿過黃伊手中的手機，關掉視頻。

“看這個幹什麽？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多想。”黃煜看着坐在床上，穿着藍白條病服的女孩，盡可能忍住發酸的眼睛。

原本黃伊要比黃煜大六歲，兩個人是親生的姐妹，可現在看來，倒是黃伊的脾氣性格更像妹妹。

黃伊，家中的長女，出生時父親為其取名為“伊”，源自“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二十四歲黃伊大學畢業工作，工作三年後與大學時交往的對象李宏宇結婚。

李宏宇家在津城，父母是雙職工，獨生子，家境要比黃伊好些。

結婚後，兩個人除了工作，其他時間可以說是形影不離，每半個月時間，黃伊都會回家一趟，即使有事，李宏宇每次都會開車把黃伊送到門口，将帶來的水果禮品提到屋，再離開。

所有人都誇黃忠夫婦命好，找了個這麽孝順懂事的女婿，黃忠夫婦也是打心底裏滿意。

陽光落在黃伊身上，只是使得黃伊的臉色更顯蒼白，嘴唇不知什麽時候也爆了皮。只有當光照的時候，黃伊才感覺自己還活着，能感受到一點點溫度。

“我們什麽時候要個小孩呀？”黃伊頭靠在李宏宇肩膀上，問得有些俏皮。

李宏宇揉了揉她的頭發:“不急，再等幾年，先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總還感覺你是個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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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伊往李宏宇身上蹭了蹭，顯然很滿意這個答複。

不一會兒，黃伊想到母親說的。

“但你想，等我們三十歲生小孩的話，孩子二十歲的時候我們已經土埋半截了，會不會跟他們沒有共同話題呀？”黃伊仰着頭有些憂慮道。

李宏宇笑中帶着寵溺:“你這小腦袋瓜想什麽呢？都想到二十年後了。”

黃伊窩在李宏宇的胸前，揪着他的衣角，灑進房間的陽光落在兩個人身上，李宏宇一只手擋在黃伊頭的上方，落在黃伊臉上一片手掌形狀的陰影。

“姐，樓下有個小販在買葡萄，要不要吃，我去買。”黃煜看着眯着眼睛的黃伊，輕聲問，她知道姐姐沒有睡着。

黃伊睜開眼睛，發現陽光已經從自己的臉上轉移到了腿上，手背上的針眼清晰可見，是青色還是紫色？又或是帶着點血絲的紅色？她不知。

黃煜到底是下樓買了一挂葡萄，進門時強撐着滿臉的笑容：“姐，我剛在小攤那捏了一個，可甜了。”

“等我進去給它沐浴洗個澡，你再好好嘗嘗。”

說着便撇頭進了洗手間，急于掩飾什麽。

黃煜将塑料袋裏的葡萄放在洗手臺上，只一擡頭，眼淚就順着面頰往下淌。

剛剛去買葡萄的途中，她被黃伊的主治醫生叫到了辦公室。

“你姐姐昨天檢查結果顯示，她這個腫瘤大概率是良性，不出意外切除之後可以痊愈。”

聽到這個消息時，黃煜先是松了一口氣，又滿是慶幸。

李宏宇要是知道是這個結果會不會惱死？

黃煜抽出幾張紙，将眼淚擦淨，又擤了擤鼻涕，開始仔仔細細洗那串葡萄。

“怎麽眼睛這麽紅？”黃伊早就猜到黃煜進衛生間肯定是哭了，這二十幾年的生活，自己親妹妹幹什麽，這個當姐姐的或多或少都能想到點。

黃煜将洗好的葡萄放到桌子上，又把病床邊的小支架支起來，把葡萄放到黃伊面前，還拿了個紙巾接葡萄皮，

“姐，剛才醫生說你的結果是好的，手術之後就能痊愈。”黃煜沒有加上大概率。

黃伊吃了一顆葡萄，将皮吐到衛生紙上：“就因為這哭了？”

黃煜搖搖頭：“就是激動點而已，嘿嘿。”

黃伊卻一臉平靜。

中午黃忠提着妻子做好的飯來到病房，黃煜将那個好消息告訴他，黃忠一直鼓掌叫好，說“我就說嘛，好人有好報，老天爺不會糊塗的。”

“來，你媽包的餃子，你們倆都吃得多一點，這樣才能健健康康的。”

黃忠講話語速不快，話說出來給人是踏實，在兩個女兒面前，這就是一座山，背負衆多責任，任勞任怨的大山。

送完餃子黃忠就離開了，他跟老伴在醫院附近找了份小時工，晚上老兩口輪流在醫院陪着，白天上班。而黃煜還在上大學，不過這時候正值暑假，她找了個酒吧的夜班，晚上七點上班。

去酒吧時黃忠夫婦還沒下班，黃伊自己一個人待着也完全可以，催促着：“黃煜，快走吧，媽他們一會兒就來了，我一個人又不是殘廢，能自理。”

黃煜看着病床上黃伊倔強的眼神，只囑咐她有事打電話，便往酒吧趕。

好在酒吧和醫院之間的公交車只有一站，到的很快，車上人也不算多，倒也寬敞。

酒吧名叫“去來匆”，老板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男人，黃煜來應聘時發現老板正在訓斥一個小姑娘。

好像是那個女生家裏出了事有些心不在焉，送酒的時候出了差錯。

“心裏裝了事就別來上班，去來匆少一個人照樣開。”

黃煜在旁邊看着，不上去打擾。

老板看到一個小姑娘愣愣的看自己在這訓另一個姑娘，朝黃煜問：“你幹嘛的？”

“來應聘，昨天跟老板在平臺上聯系過，他讓我來這找他。”黃煜搖着手機道。

老板跟被訓的小姑娘又說了兩句：“別再讓我發現一次哈，去幹活吧。”

小姑娘走後，老板叫來個穿着正裝的幹練女人：“王姐，領她熟悉一下，告訴她幹什麽。”

接着又對黃煜道：“先幹幹試試。”

黃煜點點頭，便跟着王姐離開。

酒吧工作上手很快，黃煜聽到叫鈴聲就去吧臺，按照訂單給具體桌位送酒。

“A6桌。”吧臺小哥道。

黃煜點頭，端起托盤。

“小心點，別毛燥。”說話的是老板。

黃煜慢慢走向A6桌：“您好，A6點的酒，紅粉佳人。”

将酒杯放在桌面上，還未離開杯柄，一道戲谑聲音傳來。

“黃煜？”

黃煜往坐着的男人身上一看，男人料有趣味地盯着她。

黃煜拿起托盤，直起身，微笑着低頭看他。

“你怎麽在這？”男人問，“你姐呢？”

像是聽到一個笑話，黃煜嗤笑：“沒了我姐，李先生的生活更逍遙自在了是吧，兒子快要出生了吧，恭喜哈。”

“你知道我沒辦法。”李宏宇道。

“你姐還好吧？”

黃煜一刻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非常好，跟我姐離婚不到兩個月吧，孩子都要出來了，你的辦法是個人都做不出來。”

說完黃煜便回了吧臺。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能在這看到她這個所謂的姐夫，那個人見人誇的好男人。

吧臺的男人一直盯着這邊，看着小姑娘眼神裏透露着狠和恨，覺得有意思。

黃煜在吧臺又領了單子，給客人送酒，男人囑咐小哥：“盯着這個新人點，別出岔子。”

閑下來時，黃煜就待在吧臺前，視線卻一直盯着A6桌，李宏宇待到淩晨三點，期間又點了一沓啤酒，喝了差不多一半。

“認識啊？”小哥看着黃煜等A6沒了人視線才收回來，問道。

黃煜笑着搖頭：“不認識。”

“還以為前男友呢？感覺有點深仇大恨。”小哥又道。

黃煜搖頭：“前姐夫，不是人。”

小哥不再說話。

早上五點，黃煜脫下酒吧服裝，下班。

“晚上接着來。”老板沖着她喊道。

黃煜沒回頭，只舉起一只手，打了個OK的手勢。

在酒吧遇到李宏宇的事黃煜沒跟黃伊講，一上午黃煜趴在病床邊睡覺，直到下午三點，黃煜攙着黃伊到醫院樓下的小園子裏散步。

“爸昨天晚上打呼嚕，我聽着都怕他喘不上氣來。”黃伊笑道。

“咱媽就跟屏蔽了信號似的，也能睡着。”

黃煜沒想到黃伊能主動講這些。

“他們都過了大半輩子了，估計咱爸要是不打呼嚕，她還睡不踏實呢。”黃煜調侃道。

黃伊點點頭，看着花園的長椅上有穿着病號服的老太太在眯着眼曬太陽，道：“我們也坐坐吧。”

老太太專門給黃伊空出一半位置，看到這個文雅幹淨的女生，親切的口吻道：“姑娘多大了？”

黃伊道：“馬上29啦。”

“真好呀，這姑娘。”

兩個人都笑得柔和，歲月靜好。

“姑娘生了什麽病，住多長時間了？”

“乳腺癌，住了有一個月了吧。”黃伊不掩飾，轉頭看向黃煜。

黃煜點點頭：“對，一個月了差不多。”

“癌呀！”老太太低下頭，“也是癌呀。”

轉而握住黃伊的手：“醫術這麽先進，咱都能治好。”

黃伊點點頭。

老人不久便被老伴攙着回去了，黃伊看着收在病服袖子下的細腕，盈盈一握，好像很容易就能折斷。

回去時太陽已經離開園子，只剩林間一兩只夏蟬在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