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來日方長

第7章 來日方長

四野阒然,四肢沉重,混沌的黑暗中,我墜得很深,想要呼救,然而連張嘴都很困難。

起初我并沒有意識到這個夢的本質,單純地以為“恐懼”就是它的全部,直到被湖底鮮紅的怪物不動聲色地抓住,纏着胳膊和腰肢,拖拽進他的懷裏。

周圍那樣冷,他的懷抱卻很熱,仿佛要将湖水都沸騰。

第一次,他只是像玩具一樣把玩,動作粗暴,毫不顧惜,我感到疼痛,更多的還有“荒唐”。

好荒唐,以前做這種夢,好歹主角是白祁軒,現在竟然連個人都不是了。

“果然只有眼淚大顆……”

渙散的意識難以處理太過複雜的信息,聲音通過震蕩的湖水傳入耳中,朦朦胧胧的,我直覺那不是好話,卻不明其意。

沒禮貌。

我掙紮着,全身都在用力,妄圖逃離身後的怪物,去到水面上。可不知是水裏阻力太大,還是夢裏設定如此,不管我如何調動肌肉,表現在肢體上的反應都很微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別亂動。”

扣在胸前的力道倏地加重,同時,人體最脆弱的脖頸也被牢牢掌控,我艱難地仰頭,眼角溢出淚花,在疼痛中一點點失去對身體的自主權。

好痛苦,但也不是完全的痛苦。驚懼、疼痛、羞恥,還有身不由己的快意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令我不斷沉淪又企圖掙脫的複雜情緒。

當痛苦到達頂峰,我感到自己的靈魂似乎也脫體了片刻,漂浮于水中,憐憫又憎惡地看着那具蒼白的人體如何低賤地扭動身軀,淚眼婆娑地哭泣。

“怎麽又哭了?”濕熱的唇舌将那些已經産生的,亦或還沒産生的眼淚盡數收割,“流得到處都是,不過,沒有我想得那樣糟糕……”

他低喃着,帶着事不關己的冷漠,與一絲暢快的喟嘆。

“确實,做野獸自在很多。”

那之後,他的動作輕了許多,可對我來說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驚懼、疼痛、羞恥,這三者此消彼長。疼痛消退了,多餘的點數就只能點到“驚懼”和“羞恥”上,形成一套新的“痛苦”,折磨我的身心。

這只怪物,好似以我的痛苦為樂……不,他在以我的痛苦為食。

溫柔不過是假象,是他為了更好地進食采取的僞裝,貪得無厭才是他的真面目。

因此第四次時,我徹底爆發了。

怪物就是怪物,不知道什麽是“适可而止”,也不知道人類亦有極限,有些快樂短時間擁有太多次是會死的!

我又開始掙紮,這次幅度大了些,右手順利地擡了起來,并且落在了怪物的觸手上。

無奈力道實在有限,猶如蚍蜉撼樹,不自量力,最後只是沾了滿手的黏膩濕滑,卻沒有推動對方哪怕一分。

“啧,”怪物有些驚訝地停下動作,“量看來不太夠。”

我以為一切要結束了,如釋重負,結果還沒開心兩秒,身上的觸手纏得更緊了。所有感官彙聚于一點,我抽泣着蜷縮手指,驅動僵硬的舌頭,只能含糊地吐出一個“不”字。

可因為太過虛弱,就連這滿含拒絕的“不”,也毫無威懾力。

“放心,我不會弄壞你的,只是我病得太久了……需求有些大。”

怪物在我耳邊低語着,似在安撫,動作卻完全不是那回事。自救不成,我在絕望中迎來了第五次。

每個毛孔都在翕張着排出身體的餘溫,這使我不得不去尋求身後的熱源,将自己更偎向對方。

快死了,快被吞吃殆盡了……

我顫抖着,內心的恐懼達到了頂峰。

誰來救救我?誰都好,我真的快死了……

“救……”

腦海裏出現一個模糊的身影——強壯、陽光、開朗、英俊、家庭美滿、學業有成。對方是如此完美,如此令人向往,擁有一切我難以企及的東西,如果是他,一定不會這樣無助,只能任人擺布。

“白……祁軒……”

耳朵突然一痛,似乎被怪物咬了一口。

“白祁……”

又被咬了一口。

“白……”

這次更重了,咬在耳垂上,怪物叼着那塊皮肉,惡劣地碾磨,懲戒意味明顯。

我嗚咽着,不敢再叫。

過了一會兒,觸手一點點松開,怪物不知道是不是飽了,竟然放過了我。

“你這樣,真的要脫水了。”

他将我輕輕放置在長滿水草的巢穴中,接着便不知所蹤。

我渾身虛軟地被水草包裹,漸漸地,深沉的倦意浸透我的每個細胞,我徹底地脫力,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了。

就在意識滑向更深的黑暗時,那怪物又再次回到我身邊。

“這次……不許再咬我。”說着,他捧住我的腦袋,不容拒絕地将一些香甜的蜜水哺喂給我。

身體知道那是好東西,自發地求索,遲鈍的肌肉卻難以滿足這份渴求,只是吞咽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都順着唇角流失。

還想要……

我挽留着嘴裏的口器,微微張開唇,向上索取。

“哈……”怪物嗤笑着,抹去我唇邊的水漬,觸手順着縫隙探進來,撥弄我的舌尖,“你真該慶幸,我不是一只嗜血的野獸。”

嘴裏的異物撤離,下一瞬,怪物的口器更重更深地侵入,我如饑似渴地承接着,每次都吮到再也榨取不出一絲甜味才放他離開。

就這麽喂了幾次,怪物的呼吸逐漸加重,開始賴着不走,甚至順着甜味從我的雙唇一路舔舐我的脖頸。

難不成……這麽快又餓了?

我蹙了蹙眉,害怕得不行。

這莫非是斷頭飯,吃了就要上路?

可是我不想死,我得活着……連爸爸媽媽的份兒一起活着……我要努力活下去……我不能在這裏死掉……還、還死得這麽窩囊……

太傷心了。無能為力的傷心,看不到希望的傷心,怎麽也熬不過去的傷心……

那麽多人,怎麽就偏偏欺負我?

頸間的怪物毫無征兆地靜止下來,退開一些,随後看見了什麽稀奇物件似的,撫過我的眼尾。

“你到底有多少眼淚?”他完全無視我的傷心,笑得愉悅又餍足,“算了,身體也不痛了,來日方長,今天先放過你吧……”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射進來,調皮地落在我的眼眸上,逼迫我不得不清醒過來。

身體好重,心情好糟糕。

昨晚應該是做了個夢,但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是個很吓人很委屈的夢。

我自床上坐起身,等腦海裏那股煩躁的情緒消散,才掀開被子下地。結果才走兩步,膝蓋一軟,我就直接跪到了地上。

“……”

我注視着自己的下半身,有些被吓到。

看來我這次病得還挺重,大病初愈都虛成這樣了。

扶着牆來到屋外,今天的客廳陽光依舊,卻十分安靜。我環視了一圈,并沒有找到沈鹜年的身影。

去哪兒了?

我在客廳裏四處查看,試圖尋覓沈鹜年留下來的只言片語。沒找到紙條,卻找到了扶手沙發旁,反扣着的一本詩集。

那是本英文詩集,封面畫着一朵絢爛的大麗花。

“惡之花……”腦海裏把詩集的名字自動翻譯成了中文,我帶着好奇拿起它,沒有亂翻,只是掃了眼沈鹜年正在看的那頁。

“魔鬼……無時無刻不在我身旁攪動風雲,如無形之氣……環繞着我;我将他一口吞入,卻感到肺中灼痛,燃起了罪惡而永恒的……欲望。”

僅僅譯了一小段我便覺得無趣,放了回去,視線觸到原先壓在詩集下的雜質封面時,不由一愣。

換将那本攝影雜志拿起,發現其中一頁有折角,心裏升起某種預感,我翻過去一看,果然是我得獎的那頁。

攝影社不僅會教一些攝影知識,也會組織社員參加各種攝影比賽。我加入攝影社的那一個學期,參加了一場手機攝影大賽。

大賽不限年齡,不限手機品牌,不接受後期處理,每人限投五幅。社裏每個人都參加了,我便也在師哥師姐的催促下拍了兩張照片投稿。

沒想到就是這兩張照片中的一張,竟入圍了建築組前三,最終獲得了面向在校大學生的“學生攝影師獎”。

破敗荒廢的巨大工廠已是日薄西山,而它腳下不知何種緣由形成的小水坑,經由一個春夏的發酵,綠草青苔環繞,水中更是生機勃勃。

一只剛從蝌蚪蛻變而成的小青蛙蹲在水坑中,彈出長舌,捕食着水中的孑孓。漣漪在剎那間撞破建築的倒影,而我恰好在此時按動快門。

老實說,拍的時候我并沒有想什麽構圖立意,我只是單純覺得……這幅畫面很有意思,想要将它記錄下來。

師哥師姐都誇我有靈氣,有天賦,可我總覺得,只是一時的運氣。

不過,多虧了那五千塊獎金,讓我那一學期能夠稍稍喘口氣,不用成天為了學費和生活費奔波。

比賽都是實名制的,我的獲獎作品下,标着這幅照片的名字,以及我自己的名字。

沈鹜年之前說我有眼緣,該不是這個意思吧?

他早就看過我的作品,很喜歡,出于策展人的天性,因此對我……愛屋及烏?

作者有話說:

詩是波德萊爾的《毀滅》   沒do,手作五番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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