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

三姐好像又胖了點,阿崇心想。

對面的寧宇在講他之後會入職的新公司。他說要入職的新公司是世界五百強,工作強度很大,需要經常加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适應。

阿崇丢出一句:“哦,是一家什麽樣的公司呢?”丢出去這句話後寧宇可以繼續講世界五百強,自己就可以繼續發呆,胡思亂想了。

阿崇很久沒有來看三姐了。不過其實自己和三姐的關系很随便,他來三姐不見得有多開心,他不來三姐也不見得有多失落。人與人之間的牽絆情愫,三姐最不在乎。

三姐的泰國名字是花兒的意思,她的中文名字叫黃英英,三姐這個似乎也只有阿崇常叫。為什麽是三姐呢?因為三姐是阿崇生父的小三。

也不能說是小三吧……阿崇也不太清楚三姐在他生父的眼中,算是個什麽角色。

對面的寧宇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了句:“你……你媽媽不介意你跟男……”

阿崇搖頭:“不介意。”

三姐誰都不在意,也沒有閑心管他喜歡男人的屁股還是女人的胸脯。

據三姐說,她出生在泰國春武裏府的鄉下,她有三個妹妹,爸媽都不是什麽好人,懶惰又貪心,還尤其喜歡賭錢。

三姐十二歲的時候就被賣到了雲南邊境上的一個小城市,據說她的定價是5萬,會被賣給鄉下娶不到媳婦兒的光棍當老婆。

三姐反複逃跑,反複被抓回去。可是三姐有抗争精神啊,她固執地三天兩頭逃跑,後來搞得賣她的人也無奈了,感覺這姑娘真不是省油的燈,貓捉老鼠的游戲每天都在上演,她變成了那批貨物裏最不好處理的那個‘刺頭兒’。

本來以為賣不出去了,結果三姐被卻被一個大老板看上了。

大老板姓刀,大家就叫他刀哥,做金三角的白粉生意。刀哥有個老婆,但生不出孩子,他打算買個女人回去生個孩子,他把三姐帶了回去,給三姐取的中文名叫黃英英,教三姐說中國話。

三姐被刀哥買走的時候年紀還小,16歲左右,本來打算養着等她能身子結實點以後再安排,結果就在這時候,就在三姐對刀哥漸漸墜入愛河的時候,刀哥的原配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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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崇出生的時候,刀哥就放三姐走了。但三姐不想走,她不怕自己在外面活得不好,只是覺得自己喜歡刀哥,不想離開,她想要一個家。

刀哥的老婆幾巴掌把她打清醒了,讓她滾。

阿崇發了個呆。他沒有聽清寧宇剛剛說的什麽企業文化,寧宇大概也注意到阿崇沒在聽,提高聲音問了他一句:“一直沒問過,你的中文全名是什麽,你姓什麽啊?”

我姓什麽?阿崇怔了一下,才笑着說:“我沒有姓。問這個做什麽,想跟我姓嗎?”

好像是有中文名的,刀什麽崇?忘了,不太重要。是真的記不太清了,生父生母的臉都很模糊,只記得他們好像都是少數民族,住在一個有芭蕉樹和竹樓的寨子裏,父親喜歡吃槟榔。

寧宇大概是感覺到了阿崇的心不在焉,他突然問了一句:“你不舒服嗎?”

阿崇擡頭,去看寧宇清澈的眼睛。

仔細看,寧宇的眼睛是淺棕色,挺特別的瞳色。阿崇心想,三姐的瞳色也很淺,好多人看了她的瞳色都說比美瞳還漂亮。但還小的時候,阿崇很怕那雙眼睛。

那一年,帶8歲的阿崇去三姐那裏的人告訴他:“你爸媽要出一趟遠門,你先跟着你爸的小三住幾天。”

阿崇被帶到一家叫‘老廣理發’的小店裏,他在那裏第一次和24歲的三姐相遇。那時候阿崇還不知道小三是什麽東西,他看着三姐淺棕的眼睛,只覺得這個姐姐的眼睛怎麽像是在噴出火來,快燒着了的樣子。小阿崇有點害怕,只能小聲地,試探着喊了對方一句:“小……小三姐姐,你好。”

小三姐姐回他的是一個響亮的耳光。啪——非常清脆的一聲響,絲毫沒因為他是個小孩就手軟。

啪——

阿崇一怔,被聲音拉回此刻。擡頭一看,他看到三姐正拉着寧宇的手臂,他們不知道在聊什麽,三姐笑盈盈地跟寧宇擊了個掌,就是那一聲響把阿崇拉回當下。

阿崇擡頭看寧宇,用眼神詢問怎麽回事。

寧宇笑得挺開心的,“三姐跟我一樣,都喜歡做木藝。”說完他晃了下手裏一個木頭小人偶,“好看吧?三姐做的。”

跟阿崇講完後寧宇拿出了手機,指着相冊裏的照片跟三姐交頭接耳地讨論。

三姐的普通話阿崇聽着調子很怪,她在說:“你做的這個是船?這個很難吧!”

聽了會兒,阿崇是真的開始煩了。

三姐好像對誰都是一張假笑溫柔臉,但一對上自己就開始兇巴巴。

他們都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你罵我賤種我叫你小三。只不過現在關系稍微好一點,因為不常見面,摩擦也少了些。

“吃完沒?”他問寧宇,“吃完了就走吧。”

三姐瞥他一眼,用泰語罵他:“沒爹沒媽沒教養,吃完就要拍拍屁股走掉。”

阿崇點頭,回她:“那不然呢。你養出來的,能有多好的教養。”

三姐啐了他一口,又說:“現在喜歡跟老實人睡覺了?”

寧宇在收拾包了,阿崇站起來等他,不答反問三姐:“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喜歡做木藝了?”

三姐聳肩:“我騙他的啊,故意的。以前怎麽教你的?看細節,你看他書包上和脖子上不是都有木頭做的東西嗎,像自己做的。要麽是自己喜歡,要麽是親近的人喜歡,你現在怎麽……”

阿崇懶得聽了,打斷:“這個人就不必了,玩玩而已。”

不關心,不在乎,尋歡作樂只看臉蛋和身材。不過寧宇真是……人就是塊木頭,居然還喜歡玩木頭,真棒。

三姐瞥他一眼才道:“下周還有團就過來吃飯,一個人來。車子留下,不要開出去招搖了,我明天用一下。”

阿崇只能把車鑰匙遞給她,兩人互相翻個白眼給對方看,阿崇大剌剌地攬着寧宇出門了。

寧宇本來還被攬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又不想讓阿崇放開自己,而且他看阿崇似乎有點心情不好,走的時候都不看路,不知道是在生氣,還是怎麽了。

最後一個臺階下面,阿崇會落腳的地方有一灘水。寧宇也沒多想,擡手環住阿崇的腰把人往自己這兒帶了帶。結果阿崇就着他的力氣直接壓了過來,腦袋往寧宇肩膀上一搭,重重嘆了口氣。

寧宇吓了一跳,問他:“……怎麽了?”

怎麽了?我也不知道。阿崇心想,我有點累,有點想吃糖。

但說出口變成了:“吃飽了走不動,男朋友背我吧。”

寧宇明顯是适應不來阿崇這突如其來的撒嬌,但卻感受到了一種……垂頭喪氣的可愛。

他愣了下才低聲問:“真的要啊?”

寧宇看阿崇不講話,自己走到臺階下面彎下了身子:“上來,男朋友。”

阿崇心想,其實寧宇如果遇到的不是自己的話,放在別人那兒,怎麽都得是做上面那個,更難得的是還肉體和腦袋都很幹淨,大概很多人喜歡吧。

本以為寧宇就是做做樣子沒打算真背自己,阿崇也沒在意,伸手環了下寧宇的脖子打算攬着人走了。結果沒想到寧宇直接借力把阿崇身體托起背好,穩住以後就往前大步走。

阿崇被這一手背得……忘記了掙紮。

“唉,你沒我想象那麽沉啊。”寧宇走了幾步,笑了下,“還是能背你走一會兒。”

阿崇愣了半天。長這麽大,頭一遭被人這麽背。

一開始心裏感覺是很奇怪,但是被背着背着就上頭了,阿崇在上面揉寧宇的頭發玩,說:“你比我想象中力氣大啊。”

寧宇頭發很黑,在陽光下都還是很黑。

“我近半年都有運動。”寧宇聲音很穩,“之前感覺自己體态不好看,又經常腰酸背疼,就開始自救了。”

阿崇說背到下一個路口,寧宇說好。

兩個高挑的男性在路上這麽親昵,但路人也沒見有多大驚小怪。每個城市的包容度都不同,芭提雅的流動人口更多些,什麽人都有。大家多看你一眼,也并不那麽在意一個過路人。

阿崇突然開口說:“你停一下。”

寧宇立刻就停住了,問:“怎麽?”

“你回頭看我。”

寧宇這位置也不好動腦袋,只能艱難地側過頭去看阿崇,下一秒阿崇伸手握住他半邊臉,親了上來——他們就用這個有些奇怪的姿勢,接了一個奇怪的吻。

說奇怪,是因為寧宇一直覺得自己被壓迫,在靠近危險,阿崇把他帶進一個矛盾又詭谲的世界裏,把那個世界的氧氣渡給他。

多奇怪,這個吻明明心不在焉,寧宇還是腿軟了——阿崇身上的氣質雖然複雜,但這種時候總是很有男人味。

真的好奇怪,寧宇覺得阿崇嘴裏可能有春 藥一類的東西,他開始把自己代入一個柔軟的角色,他開始對那種神秘的支配臣服,低下頭顱。

比起寧宇,阿崇就清醒多了。

他在想,寧宇如果看到自己過去的樣子,知道他和三姐交談的內容,還會對自己露出這種表情嗎?不可能吧。上流和下流之間有一條界限分明的線,你進不來,我出不去。阿崇知道,自己就是下流,所以他想把這個幹淨的人也拖進來,讓他一起下流。

阿崇看着寧宇迷迷瞪瞪的眼神,突然想起了,那些年打在自己臉上的耳光。啪啪啪,和種那聲音挺像的,都是肉貼肉,都是施加和承受。

三姐養他的這些年一向是沒有什麽好臉色的。其實也能理解,一個沒結婚的年輕女孩,24歲,最好的年紀,怎麽可能願意幫不愛自己的男人養他的兒子呢?

愛的男人不願意愛自己,男人的妻子罵她biao子,難道她還要喜歡他們的兒子?

肯定做不到吧,三姐本來也不算是什麽良善之輩,怎麽可能對阿崇好呢。她壓根不管阿崇,打算等着刀哥來把這拖油瓶給帶走。可是日子過去了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三姐終于相信了,她和阿崇,都再也不會等到刀哥了。

知道刀哥夫婦被抓的那天,三姐回家後用衣架狠狠地打了小阿崇一頓。後來打累了,她開始哭,一邊哭一邊罵刀哥,罵自己命賤,罵一切,罵她能看到的一切。

小阿崇覺得她哭得實在是太醜了,就擦了擦鼻血過去抱了三姐一下,說:“你別哭了,我會聽話的,我以後賺錢養你。”

三姐回給他的是又一個響亮的耳光,她說:“養你ma!你怎麽不去死!”

雖然這個女人講話天下第一髒,但是她回泰國的時候還是帶上了阿崇。吵架從小吵到大,恨她是真的,感激也是真的。

他似乎虧欠三姐,三姐也虧欠他,只是他們誰都沒要對方還過。

阿崇最後咬了一下寧宇的下唇,才把人放開。能夠掌握一個人的心跳、呼吸,都是會令人有成就感的事情。

寧宇好像活在一個和自己相反的世界裏,他溫暖,誠實,因為膚淺的欲望變得淺薄無知。

寧宇小聲問他:“我們等下去做什麽?”

阿崇笑了笑,湊到寧宇耳邊輕聲說:“回酒店做你想做的事啊,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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