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出書版番外

第43章 出書版番外

Yunnan

“刀崇生——”

阿崇倚在欄杆邊上看橋下的瀾滄江。周圍吵,他聽了第二遍三姐的語音才聽清說的是:你不回來也無所謂,結婚也不是什麽大事。

不是什麽大事?這女人和他說話總是很擅長把一件重要的事講得很無足輕重。

拿着一堆身份證的邊防警察又高聲喊了第二次:“刀崇生——”

他這才反應過來,大步走過去對着那警察笑:“是我的,不好意思,剛沒聽到。”

其實是對這名字還不敏感,總覺得這個姓名很陌生,像另一個人。

“都喊大半天了。”那警察開始例行問,“從哪裏來?”

“昆明啊。”阿崇指了下邊上車牌上的雲A,“車不是在這?”

“在昆明工作還是做什麽?”

“工作吧,現在住那兒。”

“做什麽工作的?”這警察本地口音很重。

“做生意,拿點這邊的茶賣去外省,也做點特産。”

警察笑着,他語氣緩和下來:“這次是去X縣?看家人還是進貨?

阿崇怔了下才道:“……算是看家人,探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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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親人給自己探了,跟寧宇來四舍五入也是探親了吧,阿崇心想,就當帶着老婆回去。

那警察把身份證遞給阿崇,下一秒張嘴說了句音調奇怪的話,居然有點像泰語。阿崇聽不懂,只能搖了搖頭問:“你說什麽?”

反倒是那警察有些詫異,指着阿崇手上的身份證道:“你姓刀,傣族,不會講傣語?我看你身份證跟我是一個地方的,還想問你是不是跟我家住一個寨子。

阿崇了然,用普通話回過去:“我在……外地長大,不會講傣語,也不會聽。

那警察看他幾眼,點點頭,不再多言,繼續念下一個名字:“鮑多寶——”

過邊防檢查慣常是這樣。那警察手裏還有一沓身份證,似乎是旁邊一輛去西雙版納的中型客車上的旅客的。

阿崇低頭看了幾眼自己的身份證。

寧宇說這個名字很好,說雖然感覺姓氏煞氣有些重,可名卻給人一種新生的感覺,這人慣會哄自己開心。

阿崇盯着那三個字想,姓氏上煞氣那麽重,名再好也很難壓住吧。

“周安蓬——”

阿崇點了支煙,等待着那警察念名字,發核對過的身份證。

“劉麗雅——”

“高俊峰——”

過了會兒警察手裏只剩最後一張身份證了,他用帶着濃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話念:“寧宇。”

沒人應。

阿崇抽着煙,沒來由地想,為什麽這人名字似乎比我的好聽。刀崇生?阿崇不喜歡這個名字。不過也只是個名字,沒什麽所謂。

沒人應那警祭,對方只能又高聲喊了一次“寧字”。阿崇這才慢悠悠過去:“他去廁所了,給我吧,我們一起的。”

那警察不給,身份證哪裏是能随便給的。他謹慎地問:“你是他什麽人?”

我是他什麽人?

阿崇挑了下眉,慢慢答了句:“我是他的寶貝。”

警察:“……?”

好在寧宇這時候從廁所回來了。阿崇側過臉,立在旁邊抽煙,聽寧宇和這小警察一來一回地問答。哪來的,來做什麽,什麽工作……兩個聲音,一個有方言口音,一個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寧宇表情慣常嚴肅,好像在回答嚴肅的哲學問題。誰,哪來的,要做什麽。

天是陰的。

阿崇掐了煙,把煙頭丢到垃圾桶裏。

那邊問完了,寧宇一邊把身份證放進錢夾裏一邊問他:“還得開好幾個小時車吧,餓嗎?在這吃點?”

阿崇看着寧宇發白的臉笑:“剛吐你就吃啊?”

寧宇拿出口香糖開始吃,呼了口氣:“那我也不知道這山路這麽……”

“來之前就跟你說了,這路你受不了,七繞八繞的。”

“你也沒來過,你怎麽知道?”

“誰跟你說我沒來過。”阿崇回。

下來收茶葉路過過幾次,記憶裏也有過。

寧宇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說。他從兜裏掏了顆糖出來遞給阿崇,問:“能不能跟寶貝換根煙抽?”

阿崇數落他:“戒煙計劃沒有撐過兩個月嗎?”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寧宇聲音有氣無力的,“讓我醒醒神。”

這樣子還真像是特殊情況。阿崇掏出煙點好,但沒遞給他,說:“一顆不夠,要兩顆。”

最近他們一個在戒煙,一個在戒糖。

“坐地起價嗎?”

“不要算了。”

“你今天的吃完了,只有那一顆了。”寧宇讨價還價,“那我抽半支行吧?”

阿崇笑:“成交。”

糖吃完了,煙也抽完了,天開始下小雨,該走了。

上車前寧宇說了句:“我來開吧,你開一上午了,坐車會暈開車不一定會。”

阿崇挑眉:“哦,那萬一我暈車怎麽辦?”

寧宇一怔:“那換你開。”

阿崇裝模作樣地嘆氣:“你都說我開了那麽久,累了怎麽辦啊?疲勞駕駛容易出事故吧。”

寧宇:“……好了,不要搞我了,我頭暈。”

阿崇哦了聲,語氣惋惜:“真的嗎,真的不要我搞了嗎,以後也不要我搞了嗎?”

“……”寧宇耳朵紅了,他左右看看,湊過去用唇碰了碰阿崇的臉頰,臉分開前還聞了好幾下,湊到阿崇耳邊說,“要的吧。”

也不知道在聞什麽,迷惑行為,阿崇心想。這人似乎很喜歡聞自己,好幾年了還這樣。睡覺的時候也要抱着聞啊聞,有什麽好聞的。

最後還是寧宇坐了駕駛座。

車子啓動前阿崇看了看天。這個地方最多的就是山,此刻一眼望過去天連着黑壓壓的雲,烏雲慢慢地往這邊飄,大概會有一場大雨。

記憶裏這裏以前似乎都是塘石路,底盤低的車跑起來會很難受,傷車。現在路是好多了,就是地形原因不好開,彎多路陡。

阿崇還挺喜歡跑這種彎彎繞繞的路,挺好玩的,要是那種筆直的一條路才容易讓人犯困。但寧宇之前坐副駕有點受不了,他沒走過這種彎路。

雨一開始不大,等他們出了邊防站半個小時才開始有變大的趨勢。

阿崇看着車窗上的雨放空了會兒。寧宇打開了音樂,慢悠悠的鋼琴曲。

陰天似乎把一些奇怪的郁氣釋放出來,在車裏這個不大的空間裏壓縮。

寧宇忽然問:“你在想什麽?”

阿崇答:“沒什麽。”

“感覺從昆明出來以後你心情就不太好。”

“是心情不太好。”

“因為下雨?”

阿崇開始玩手腕上的紅線。線是師父給他系的,中間串了一顆小指大小的佛珠,也只一顆。

他用指尖把那顆佛珠撥來撥去。

阿崇說:“沒什麽。”

寧宇開始沒話找話:“要出去好幾天,不知道你的公主在寵物店習不習慣。”

“過幾天就回去了,又不是不要她了。”

“我知道啊,我是想說她最近要住籠子,可能不太習慣。”

阿崇指尖的動作頓了頓。

良久他才答:“她也是養不乖的,在家的時候就總想跑,怎麽可能住得慣籠子。”

雨變大。寧宇把雨刷器加大一擋,才說:“你想跑也行啊,我又不關着你。”

阿崇聽這話反而笑了:“有話直說。”

“沒什麽,就是覺得我們從昆明出來以後你就奇奇怪怪的,問你也不說。”寧宇頓了下,“有什麽要跟我說,你答應過我的。”

阿崇生硬地轉了話頭:“博士論文什麽進度了?”

“……”寧宇沒忍住偏頭看了他一眼,“你比我導師還關心這個問題啊。”每次不想正面回答就提這茬。

“趕緊寫完趕緊畢業好好掙錢養你老公好吧。”阿崇聲音懶懶的,“想退休了。”

“那你現在也不忙了啊,跟退休也沒什麽區別。”寧宇說,“嘴上要這樣說,其實最喜歡錢了,哪裏有錢賺就趕緊跑過去。”

他們這次就是去某個鎮上收幾棵價好的古茶樹,聽阿崇說是很不錯的品種。因為會路過阿崇出生的地方,寧宇提出一起去看看他出生的地方,于是才有了這次出行。

後來閑聊幾句,阿崇聽寧宇放的鋼琴曲越聽越困,索性把靠椅調低閉上眼養神。他也沒真睡着,處在睡着的臨界點上,寧宇偶爾說兩句他也會嗯嗯嗯地應。

雨越來越大了。

這地方地貌複雜又奇特,一側崖下是河川,一側是密林豐盛的大山。等車進了山林深處,隐隐可見雨水中居然夾雜着薄薄的霧。

阿崇擡眼随意瞟一眼窗外,叮囑了句:“開慢點。”

寧宇應了。阿崇繼續閉眼休息,眯了下發現越來越困,窗外的雨聲和那該死的鋼琴曲加在一起催眠簡直一級棒。

阿崇迷迷糊糊的是真快睡着了,車裏溫度合适,後座應該是有一袋寧宇烤的曲奇,很香,阿崇打算在這香味裏睡一會兒。

下一秒車子來了個急剎車。

然後是雷聲,轟隆隆——雷聲後又有幾聲巨響,似乎是什麽重物砸落的聲音。

阿崇一秒驚醒,随着寧宇透過雨刷往前看。

他們前面還有一輛桑塔納,桑塔納再往前是一輛小型客運,此刻前方幾輛車都停住了。仔細分辨了後,阿崇才道:“應該是塌方了。”

寧宇點頭:“你坐着,我下去看看。”

寧宇拿着傘下車了。車門關上,砸進一些濕冷的空氣,阿崇又清醒了一些。他知道這一遭估計要等一會兒,心想索性去後座睡一下,便直接開了車門換到了寬敞的後座。

片刻後寧宇回來了。他開了後座的門,坐進來。

“滑下來一堆石頭把路給堵了,還砸到一輛轎車,人沒事兒,車主打電話給交警了,我們可能要等人家來清路……”寧宇皺着眉解釋,“都說不安全別下車,還是待在車裏等雨先小一點。”

阿崇點頭,沒評價太多。

寧宇盯着阿崇看了會兒:“你怎麽了?”

“怎麽今天一直問我怎麽了?”阿崇慢吞吞說,“沒怎麽,就是下雨很煩,塌方也很煩。”

他在泰國的時候就不喜歡雨天。泰國的城市排水系統十分差勁,一到雨季整個城市都亂七八糟的。

寧宇靜靜看了阿崇一會兒。

也不是會亂發脾氣的人,好像無論面對誰的時候都是笑着的,溫和的,就是偶爾會這樣臉冷下來,講話有點淡淡的不耐煩,你連對方在對什麽不滿都不知道。

寧宇伸手去拉阿崇的手,第一次被躲開了。接着他去拉第二次,對方依舊讓了讓。寧宇也不惱,锲而不舍地去拉了第三次,這次握住了。

“手心好軟啊。”寧宇笑着哄他,“您大概是個心很軟的人。”

阿崇被對方狗腿的語氣逗笑了,索性把這個無聊的話題接起來:“手背很粗糙,指頭上還有繭你怎麽不說,明明我這手一看就該是個苦命的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寧宇舉起阿崇的手貼到自己臉上,蹭了蹭,“哎呀,不僅很軟,還很嫩!”

阿崇就着姿勢捏了下寧宇的臉,說:“在學校也要跟領導這麽拍馬屁。”

寧宇說:“學校裏的人無關緊要啊。”

阿崇看了看寧宇的眼睛,短暫放空了一會兒,居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感覺這次來……心情不太好。”

可能是因為跟你一起。

寧宇反應了下,答:“你這個應該叫……近鄉情怯。”

或許吧,但那感覺很難形容。阿崇伸手摸了摸寧宇的耳垂,開始覺得思緒有些渺茫,像外面的大雨。寧宇拉着他的手很暖,是真實的溫度,還有對方的眼睛,裏面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

所以他說:“好像是。”

寧宇問:“你還記得以前的事情嗎?

他想了下。

“印象比較深的有一件。”

阿崇開始說:“是剛剛記事的時候,有天晚上睡覺被吵醒了,起來想喝水,到了客廳發現我爸和一群人在那兒坐着。有個人躺在地上,地上全是血,很吓人。那時候好像住的是吊腳樓,血就順着竹地板的縫隙流下去……”

寧宇也不敢說話,靜靜聽着。

阿崇表情很平淡。

“然後人都走了,血還在,我爸讓我走過去,我就站在那片血上。”阿崇說,“我爸遞了一把槍給我。那時候我還很小,他教我怎麽握槍,讓我拿槍指他的太陽穴……”

他用手指點了點寧宇的太陽穴。那一下點得寧宇坐直了身子。

“我拿不穩槍,那會兒害怕。”阿崇好像被寧宇的反應取悅了,口吻更随意了些,“掉幾次我爸就打了幾次。我爸沒教過我什麽,但教會了我怎麽拿槍指着別人的要害,沒用的本事,但這就是我印象最深的事。”

寧宇聽完皺了皺眉,他不知道阿崇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但無論如何……

“你把這個忘了,”寧宇語氣不滿,“拜托想點積極向上的。”

阿崇看着他,感覺好笑:“幼稚。”

“不講這個了。”寧宇把話題轉移開,“雨好大,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走。”

雨是很大,加上這山間還有霧,幾下雷聲響得人心煩。

阿崇靜了下,答了句:“這個場景還有點像我想象裏世界末日的樣子,那種……傾塌的感覺。”

寧宇想了下,問:“如果真有世界末日,死之前你要做什麽?”

我要做什麽?

阿崇不答,反問他:“那你想做什麽?”

車裏空間那麽窄,看來看去也只能把視線撞到一起。太安靜了,沉默會讓情緒無所遁形。

阿崇想,這一秒好像只剩下我跟他了,一整個世界裏。

他空出手臂摟住寧宇的肩膀,有幾個指頭輕輕按壓着,像是在幫他按摩,動作很随意。按了幾下那只手往下了,探進衣服裏,開始揉寧宇的腰。

寧宇很怕癢,被摸得條件反射讓了一下,他勃起了。見他躲,阿崇手不動了,剛要把手抽出來,下一秒寧宇直接翻身跨到阿崇腿間,壓了下去。

那個有關末日的問題他們最後都沒有回答,也可能答案就是當下。

他們開始接吻。一開始親吻的力度很輕,像方才的談話一樣輕飄飄,沒有着陸點,寧宇也只好去用力擁抱對方。阿崇身上有點涼,可能是開了點窗的緣故,抱他像是抱着外面的風和雨。

怎麽抱好像都還是冷,好像都抱得不夠緊。

寧宇把車窗關好,把身上累贅的衣服一件件脫下來,他喘得有點急,姿勢別扭地拿邊上的潤滑液給自己擴。阿崇親他的耳朵,手四處摸,每下寧宇都癢。

“你跟誰學的按摩?”寧宇喘着氣問他,說着又被掐了一下腰,“你手上是不是塗了春藥?”

“舒服?”阿崇手移到寧宇胸前,“舒服要加小費。”

“你會下蠱是不是?”他開始胡言亂語,“我好像中毒了。”

阿崇笑,問:“要不要給你解藥?”

寧宇沒答這話,他有點跪不住了,裏面被阿崇插進去的手指攪得又酸又脹。他小聲求了幾句,阿崇就是不進去,只輕聲回他一句:“急什麽。”又捏了捏他的屁股。

“進來吧。”他環着阿崇的脖子,“我難受。”

“欸,我也難受。”阿崇笑他,“慢慢做好不好,每次都這麽急。”

磨了半天阿崇還是故意吊着人,用手指弄他,看寧宇眼睛都急紅了才哄着人進去了。

車裏做不舒服,騎乘幾下寧宇腦袋一直撞到車頂。阿崇拿手幫他擋了幾下,結果寧宇反而把他的手拉下來,去含他的手指。

雨很大。如果要給煩悶的心情找一個出口,做這個倒是不錯的選擇,阿崇想得心不在焉。他強迫自己專心一點,因為被寧宇抱得很舒服,被含着很舒服,他總是會因為這種舒适走神。

直面自己好像是一件很難的事,承認這時候喜歡寧宇似乎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愛什麽愛,好煩啊,可還有什麽字可以拿來準确地形容?

其實做的時候阿崇不太喜歡說話,更喜歡看,聽。外面疾風驟雨,這是在山林裏。末日,如果有末日,那最好也是在這樣的雨天。

阿崇提着寧宇的腰換了個姿勢,把人按到身下,抓着對方的腳踝往裏面頂,要寧宇低頭看。

這個姿勢也不太舒服,總感覺頂得不夠深。

寧宇腳踩在車窗上,腿越分越開,被操得舌頭一頂一頂地往外探。阿崇想起寧宇穿制服的樣子,看着幹幹淨淨的,背挺直,走在學校裏別人會回頭看,在臺上講話有人會拿手機拍,人模狗樣的好人,好學生,第一名。現在張着嘴喘,張着腿給人插。他喜歡什麽?

他喜歡上着課被自己叫到廁所裏,他跪下,等自己把陰莖插到他嘴裏,紅着臉含,插得越狠他越興奮。

他喜歡自己命令他把屁股翹起來,掰開,求自己插進去。他有時候好像就是這樣的,做的時候會哭,一邊哭一邊罵自己,說自己賤,看上去有點可憐,但又似乎很舒服。他屁股裏塞着精液回去上課,給自己發消息說:你晚飯想吃什麽?

他喜歡刺激嗎?好像也不全是。他總會記得起床先吻自己,會記得自己的喜好,會照顧花草,會做自己喜歡吃的菜,把生活裏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處理好,你好像挑不出他的毛病,他每個月都認真地擲硬幣,等着自己說:“又是1啊。”

他要什麽?

他或許想要一個父親控制他,一個母親關心他,再要一個人全心全意地給他愛。那自己有做好嗎?應該有吧,反正他看上去很爽。

他好濕。他已經适應了被操,用後面高潮。他怕癢,敏感點很多,很簡單就能到。他是一個整齊又幹淨的人,那應該怎麽愛這樣的人?

阿崇射在裏面,射完又不輕不重地按寧宇的小腹玩,說:“小狗今天沒有咬我。”

寧宇馬上就湊過來輕輕咬阿崇的肩膀,推了兩次沒推開也就随他便了。後來寧宇不知道從哪裏又摸出一顆糖來換煙抽,阿崇抽半支,遞給他半支,他們肩膀抵在一起,把衣服蓋在身上抽煙,搖下一點車窗聽雨聲。

“想聽歌。”

寧宇問:“想聽什麽?”

“聽那種慢慢的歌。”

寧宇拿出手機搗鼓了下,連上車裏的藍牙,給阿崇放了首鄧麗君的歌。

阿崇笑着推他一下:“沒必要吧,你是不是被三姐影響了!”說是這樣說,也沒讓關了。

一開始感覺有點好笑,倆男人碰着肩膀聽《恰似你的溫柔》。車裏很靜,鄧麗君聲音慢得好甜,挑不出毛病的甜。《恰似你的溫柔》過了是《甜蜜蜜》,然後是《月亮代表我的心》,一首比一首膩人。

後來阿崇聽困了,又感覺有點冷,縮到寧宇肩窩裏靠着,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等醒過來之後阿崇發現已經啓程很久了。雨也停了,他睡了很久,再過一兩個小時就會天亮。

阿崇搖下車窗,雨後山林的味道非常好聞,他微微探頭出去看了眼天空,又讓寧宇找個安全的地方把車停下,拿着車裏的手電筒拉着寧宇走到路邊。

這地方是真正的荒郊野嶺,路邊全是長得亂七八糟的雜草樹木,阿崇領着寧宇走到一處視野好的空地,把手電筒遞給他,說:“請我們寧看個漂亮的東西。”

本來感覺周圍太安靜了氣氛有點奇怪,聽阿崇說話寧宇才安心了些:“什麽啊?”

阿崇想,兩百多度的近視應該看得清吧?真是的,讀個書讀成近視眼。他雙手扶住寧宇的頭往上擡:“請寧看星星。”

周圍是雨後微涼清新的味道,寧宇擡頭,看到了一大片繁星,細密地擠在夜空裏,漂亮得令人失語。他生在城市長在城市,還沒看到過這麽多的星星。

“操……”

阿崇瞥他一眼:“能不能換個感嘆詞?你好煞風景。”說完他把寧宇的手扶好,又按下了手電筒的開關。

長長的一束光穿過黑暗,直直地射向那片天空——像是連通了大地和星空。寧宇沒玩過這些,一直晃那只手電筒。很奇異的感覺,就像是忽然間跟那片觸不可及的星野有了一種微妙的聯系。周圍靜靜的,只有風拂過山林的聲音。

阿崇看着那條通向天際的光,笑着說:“就當我們做出了一條銀河吧!

什麽電視劇橋段,但這地方也夠鄉土的。寧宇隔着那束光看阿崇,開玩笑說:“你是神仙吧,從天上掉下來的對不對?

阿崇一本正經地點頭:“是啊,需要找個人給我洗衣服做飯,神仙嘛,做不來粗活,不然明天我就飛回天上了。”

寧宇湊過去抓住阿崇的手,笑着道:“那就跟我過吧,別回去了。仙女,您長得真好看!”

阿崇被逗笑了:“你像個登徒子。”

他們在星空下接了一個很長的吻。寧宇一直緊握着阿崇的手,他摸到對方無名指上的戒指,反複摸,一遍又一遍。

車開過一座座山,天亮前又下了一點雨。他們跟着導航走,又過了一次邊防檢查站,再開四五個小時就能到阿崇出生的地方。

寧宇此刻注意力都在窗外的風景上。他聞了聞飄進車窗裏的味道,問阿崇:“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應該是有工廠在榨糖。”阿崇指了指道路兩邊,“你看邊上這些收得差不多的,這是甘蔗,這邊糖廠茶廠應該都很多。”

寧宇還沒見過甘蔗林,實在是有些好奇,硬是停下車拉着阿崇下去看了看。這時候天蒙蒙亮,寧宇一晚上沒睡,頭其實有點暈,但暈得剛好。

他們在林裏面走了走,寧宇看阿崇閑庭信步,也不伸手去拂葉片,走得太閑适了,像是他就是這片林的主人。

這片甘蔗林安安靜靜的,是真正遠離喧嚣的安靜。像是放大了兩人的動靜,明明沒有什麽聲響,寧宇卻覺得耳邊居然有阿崇的呼吸聲,有阿崇的心跳聲、腳步聲……全是阿崇的聲音。

他走路的速度比阿崇的快很多,他是适應快生活的人,這時候走在阿崇身後就有些不習慣。而阿崇總是這樣慢悠悠的,不急不緩的,他走在前面,也沒有将就寧宇的習慣,只是自顧自地走。

走了會兒,阿崇手機響了。他有兩個手機,一個生活用,一個工作用,一個白,一個黑,白的那個裏只存了兩個聯系人。寧宇後來看到過幾次阿崇生活用的社交賬號,從不發文字,但很喜歡發自己拍過的日落,還會分享一些奇奇怪怪的歌,好像也沒人知道,不用來聯系別人,只跟自己聯系。

阿崇拿出黑色的那個手機接電話。他應幾句,答得很敷衍,幾下就挂了。

寧宇一聽就知道是誰,臉一下子黑了,開始陰陽怪氣:“你店裏的員工真的非常勤奮了,這麽早給你打電話。”

阿崇笑,好脾氣地解釋了:“人家問我這幾天賬誰來管,老譚有事回家了,我讓他今天做完關店休息。”

寧宇哦一聲:“打個工這麽上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老板。”

阿崇瞥他一眼:“又來了。我也不能因為人家喜歡我就把他辭了吧,不是這樣做事的。”

寧宇一想起那個很會楚楚可憐的員工就氣不打一處來:“不提了,越說越氣……”

“說不說你都要生氣。”阿崇攤手,“搭讪要聯系方式的我都給的你的手機了,遇到的那種玩的也講清楚不玩了有家了,你還是每天吃一缸醋,醋王。”

“你要是……人家也不至于整天往上湊吧!”寧宇還對那個人耿耿于懷,“你有沒有跟那個誰……”甚至不想說名字,“說了?直接拒絕他好嗎!!”

阿崇回憶了下,想起來了:“好像是拒絕了,我覺得那天跟他說得很清楚的!”

“怎麽說的?”

“我說我喜歡長得好看的!”阿崇說,“還說我喜歡有文化的!”

“……”寧宇眉頭抖了下,勉強問完,“……那他怎麽說的?”

“忘了。”阿崇很無所謂的樣子,“好了,愛你,不要生氣了,整天酸酸的不好聞。”

寧宇沒吭聲,像是在跟自己生氣。阿崇又來了句:“可不可以給我一顆糖吃?”

寧宇迅速換回管教臉,嚴肅回絕:“早上不要吃糖了。”

賣萌失敗後阿崇開始覺得有一點疲倦。接着沒來由的,他想起了一些不太适合擺上臺面讨論的事情。

等快走到出口,他低着頭,突然說了句:“我有想過我們分開以後。”

那句話落下,寧宇伸出去拂甘熊葉片的手不小心擦破了,滲出幾滴血珠。

原來甘蔗葉片這麽鋒利,明明看着軟綿綿的。

寧宇看着血滲出來,但沒有感覺到疼。

可能是開了一晚上車,寧宇感覺頭皮發緊,有點累。然後他聽到自己答:“沒事想那個做什麽。

“不知道,你可以想成我是因為很喜歡你所以才會去想。”

放什麽屁。寧宇嘆了口氣:“你不要時不時就講這種話,說實話我覺得很恐怖。”

阿崇像是笑了下:“哪種話?”

“好好過日子的人不會講的話。”

“那你看我哪裏像是會好好過日子的人。”

寧宇嘆了口氣,耐着性子問:“那你想象中我們怎麽分開的?”

“很多啊。比如遇到更心動的人,更有趣的人。比如你遇到更好的人,能跟你聊你的論文,你的專業,很談得來,還會照顧你的人。”阿崇說,“也可能是因為每天一起生活摩擦太多,覺得很煩很累,開始猜忌對方,開始懷疑。也比如你總是在吃醋,我總會覺得自己哪裏做得不好。”

“……我沒有真的生氣。”寧宇不情不願地答,“只是關于你的事情會敏感一點。”況且你那個店員真的有點過分……

阿崇裝模作樣地嘆氣:“嗯,說到底還是我的錯。”

“……我不是這個意思。”寧宇看了眼對方的背影,“我的錯,我不說了。”

“錯哪兒了?說說。”阿崇說,“再想想我以前怎麽跟你說的。”

話還是輕飄飄的。

寧宇鼓着臉,聲音變小了:“……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阿崇慣性糾正,又轉身拍了下寧宇的頭,“說你以後不會這樣了。”

寧宇擡頭看他一眼,小聲說:“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阿崇又轉過了身。這次他們換成并肩走,阿崇發現了寧宇被劃破的手指,低頭幫寧宇吹了吹傷口,笑着說:“神仙給你吹了口氣,不疼了!”

寧宇被逗得一直笑。其實只是在一片普通的甘蔗林裏,但他心情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阿崇在身邊。

等走出去,寧宇擡頭看到了什麽,眼睛亮了亮,又扯了扯阿崇的衣服,輕聲說:“有彩虹,擡頭看。”

阿崇頓了一下,他轉身去看寧宇。

對方目光定在某處,很專注。其實這人就是這種時候最好看,安安靜靜的。

寧宇發現阿崇盯着自己看,又扯了他一下:“讓你看彩虹啊,”手擡起指了下,“左邊。”

阿崇笑了下,還是盯着對方的眼睛看,慢悠悠講:“想吃糖欸。”

口袋裏沒有糖,寧宇想了下,湊過去吻阿崇。

接完吻阿崇還在盯着寧宇看,好像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的樣子。

寧宇被看得不好意思:“……讓你看彩虹。”

“我在看啊。”阿崇這次湊近他,“看到了,很漂亮。”

寧宇已經開始暈頭轉向,準備親上去:“嗯……什麽?”

“彩虹。”阿崇把臉拉開,笑開了,“你眼睛裏面。”

阿崇丢下這句話,轉身就走掉了。

寧宇硬生生反應了好久,腿都有點軟了。

“你好煩啊——!”幾秒後寧宇氣急敗壞地對阿崇的背影大聲抱怨,“以後好好說話!也……不要跟別人這樣說!”

阿崇雙手插兜,頭也不回,只笑着應一句:“哦。”

後來變成了阿崇來開車。本來他說讓寧宇去後座睡一下,結果這人死活不肯,就要待在副駕駛離自己近一點。阿崇倒也随他,反正說了幾句話他就困得意識模糊地開始睡。

阿崇往寧宇腦袋上丢了件衣服讓這人睡,車裏靜了下來。已經快進城了,車子路過一個個路牌,離那地方越近阿崇越焦躁。

前幾次來都下意識避開了這地方,沒回去看過……其實去一次也沒什麽不是嗎,反正那麽多年過去了,肯定什麽都不會再剩下了。

真的是近鄉情怯嗎,可能吧。看看這地方,邊陲小鎮,看上去一切都是粗犷又原始的,東西都擺在路邊賣,髒,舊,算不上講究,寧宇看了肯定要皺眉的。

交過路費,進城。這城市不算大,阿崇記路挺有天賦,大概看了看導航就知道這小鎮是什麽情況。大概是地形原因,他發現這地方特別熱,之前似乎還看到了有溫泉村的牌子,要帶寧宇去嗎?

前面突然堵車了,不巧還是一輛拉着貨的大車在前面,擋着視線讓他很心煩。

路特別窄。阿崇把車窗降下來,幾步之隔有個小攤賣吃的,他喊了一聲,跟那個穿着民族衣服的女人買了杯西瓜汁。寧宇被這動靜弄醒了,揉着眼睛問:“到了嗎?”

阿崇接過那杯喝的,付錢,遞給寧宇拿着。他多給了錢,跟攤主說:“想跟你問個路。”

那女人不會講普通話,用方言講:“問就行了,不用給錢,你要去哪裏?”

口音奇怪但熟悉,阿崇聽得懂,問:“想問你哪裏有理發店,開了很多年那種,叫什麽老廣理發。”

問完他覺得自己神經病。不過不算大的一個地方,問問怎麽了。

那女人點頭,說:“唉,怕是有好幾個……”說完講了兩三個,又貼心地告知了怎麽走。

阿崇認真聽完,點頭:“謝謝你。”

車窗關上了。寧宇拿着那杯喝的擡起來研究,碎碎念說:“我說,這個別喝了吧,不太幹淨的樣子。”

阿崇不理他,拿過來喝了一大口。寧宇想說又不敢說,在副駕幽怨地盯着他看。前面的車子開始動了,他們跟着慢慢挪車。

寧宇小心觀察後才問:“你心情不好嗎?”

阿崇喝完那杯西瓜汁。哪有什麽髒不髒,甜甜的,很好喝,很親切。

“有一點。”阿崇答他,“你太吵了。”

後來他們一直沉默着。

寧宇感覺阿崇自從踏上這次旅途後整個人都奇奇怪怪的,心裏倒是七上八下地想東想西,到後來為了給自己緩解緊張只能默背圓周率,背着背着發現車停了,聽到阿崇說:“陪我去理個發。”

他們下車,面前是很舊的街區,街對面是農貿市場。亂糟糟的城市風貌吧,寧宇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個。天氣很悶熱,空氣裏似乎有很多濕熱的水汽,有一剎那寧宇聯想到了曼谷。

阿崇走在前面,他們進了一個非常舊的店面。寧宇環顧一圈這個店,只覺得入眼的一切都非常不堪入目——髒兮兮的地上全是碎頭發,牆上挂着些非主流發型圖。店外邊有個皮膚很黑的半大男孩拿着碗吃飯,一頭黃毛,另一只手拿着手機刷視頻,外放出來,很刺耳。

土氣沖天,也只能這麽形容了吧。

店有個小燈箱,非常非常舊,上面寫着——“老廣理發”。

阿崇走進去,提高音量說:“有人嗎?理個發。”

寧宇完全搞不懂這是要做什麽。直到那男孩把碗放下,走進來,跟阿崇交流。

對方看他們幾眼,仔細打量了他們的穿着相貌,大概也有些意外。

阿崇坐下了,那男孩做好準備工作,問怎麽剪。阿崇目光放在角落的電視上,答得很敷衍:“理個平頭就可以。”

那男孩兒手生,是個學徒?無所謂。阿崇感覺他給自己理發的時候有點緊張,所以打算跟他聊天。

阿崇用閑聊的語氣問:“你是老板?”

“不是啊,我就是看店的,老板是紅河人。”

"紅河人?”阿崇輕聲重複,“那店為什麽叫老廣理發?”

“認不得。“那男孩兒說,“好像最開始……之前那個老板是廣西人。”

啊,廣西人嗎,還以為老廣說的是廣東。阿崇心想破案了,我終于知道了,廣西人,原來當年那個整天罵罵咧咧的男人一家是廣西的。可是知道這個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們說話間店裏又走進一個大爺,抽着煙。男孩兒說需要等幾分鐘,大爺用本地方言說好,可以等,反正自己也沒事情做。

阿崇問:“這個店開了很多年了吧?”

男孩兒答:“嗯,好多年了,店面都換了幾次,不過運氣好,一直沒走出這條街。”

阿崇似乎有些感慨:“居然還開着……”

“是啊,也快做不下去了,老板前幾年打算把店轉了。”那男孩兒也健談,“畢竟小店比不得那些高級理發店,只能賺點手工錢。”

阿崇眯起眼,似乎在回憶什麽。

“這條街以前……拐角那裏是不是有一家小賣部?小賣部旁邊好像還有一家賣自行車,還可以修車……”

在後面玩手機等待的寧宇擡起了頭。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不是這裏的人,我是下面寨子的。”男孩兒笑了。

坐旁邊的大爺插了句話:“這裏之前下面是有個小賣部,現在人家搬家開麻将館了。小夥子,你本地人啊?咋個講普通話?”

阿崇愣了下,答:“我……算也不算吧。”我也不知道我是哪裏人。

大爺語氣随意:“你現在住哪點嘛?”

“昆明。”阿崇頓了下,“不過以前在很多地方待過,我是哪的人這個……也不知道你們怎麽算的。”

那大爺笑笑:“唉,現在也沒有那麽多哪裏人的概念,人都是跑來跑去的嘛,我老家四川的,但是大半輩子在這裏,老家方言都不會說了。什麽本地人外地人的概念說起來也不那麽準确了,給是?”

阿崇沒應這話。

大爺說完見沒人搭話,自己晃悠着出去買煙了。

剪頭發的男孩兒笑着跟他搭話:“老板看着是大城市的,怕不是我們小地方的人。”

阿崇沒點頭也沒搖頭。久到大家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說:“我在這兒出生的。”

那男孩兒詫異地哦了聲,側頭看了眼路邊他們停着的大G,笑着答:“那老板這也叫衣錦還鄉了。”

阿崇轉了話題,問他:“你怎麽想着來剪頭發?年紀還很小,不讀書了?”

“不讀了,讀不贏。”那男孩兒笑了下,“有本事也不會來這裏剪頭發啊。我家人叫我來學學,等攢點錢我就回我們寨子開個店,勉強混口飯吃。”

阿崇沉默了。良久他才說:“我小時候也這樣以為過。”

那男孩兒怔了下:“以為什麽?”

阿崇說:“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待在這家理發店。”

那男孩兒愣了下,大概覺得他奇奇怪怪的,不再搭話了。

寧宇站在阿崇身後,他看着鏡子裏阿崇的臉。

他們在鏡子裏對視着。

阿崇看着寧宇,他問:“你說我是哪兒的人?”

語氣倒是更像在自言自語。

寧宇看了那剪頭發的男孩兒一眼,才說:“管你是哪裏的,反正是我的人。”

剪頭發的男孩兒動作停頓了下,奇怪地看了看他們。

寧宇完全無視旁人的目光,又問:“以前提過一次的那個……就這裏?”

阿崇說:“應該是。”

頭發剪完了,阿崇站起來。

那男孩兒手藝确實不怎麽樣,推了個簡單普通的平頭,把阿崇不知道花多少錢做的頭發給推沒了。寧字第一次看阿崇頭發這麽短,居然覺還挺不錯,非常精神,幹幹淨淨的。

阿崇問多少錢,男孩兒說八塊。阿崇付錢的時候,寧宇看到阿崇的視線移到角落那臺髒兮兮、落滿灰塵的電視機上。

很舊的一臺電視。

他看得有些心不在焉,但從開始剪頭發那會兒就已經看了好幾次了。

寧宇想了想,開口問那男孩兒:“這臺電視還能用嗎?”

那男孩奇道:“可以,怎麽了?”

“跟你買下來好嗎?你報個價。”寧宇開始掏錢包,“要現金還是手機支付?”

這回不光是那男孩兒,阿崇都愣了下:“你買人家電視幹什麽?”

寧宇只說:“你想要我們就買。”

阿崇皺眉:“買了幹什麽?”

寧宇還是說:“你喜歡就帶回去。”

多管閑事。阿崇有些煩躁,丢下一句:“随你便。”說完就徑直出了這個小店,走到車前上了車。

寧宇跟那黃毛男孩講了半天,軟磨硬泡後還是把那電視買了下來。他一個人搬麻煩,那男孩兒幫着他把電視放後備箱就走了,寧宇拍拍手上的灰,上了車。

上車後他看到阿崇靠着車座椅,手上居然拿着一本書。看着倒是專心致志,就是人和書的氣質過于不符,有點奇怪。寧宇瞥了幾眼,書應該是之前他丢在車上的,《心理學原理》。

“看這個做什麽?”寧宇問。

“心煩想靜靜。”阿崇啪一聲合上書,“結果看了幾頁居然更心煩了。”

“您為什麽心煩?”寧宇問得很小心。

阿崇拿書輕輕打了下寧宇的腦袋:“你買那東西做什麽?”

“看你喜歡,你喜歡的都給你買啊。”

“你又看出來我喜歡了?”

“嗯,看出來了,喜歡什麽的時候就別別扭扭的。”寧宇語氣随意,打算放首歌聽轉移話題,問,“你想不想聽粵語歌?我有點想聽陳奕迅。”

阿崇一聲不吭地盯了他一會兒:“我現在只想把你扒光好好收拾你一頓。”

“不勞駕您,我可以自己脫。”寧宇笑着說,“還氣嗎,不氣了吧?吃不吃果凍?”

“……”難得被堵得不想說話,阿崇嘆了口氣,“你煩死了。”

寧宇心中倒有幾分得意。跟阿崇待的時間久了,別的沒進步,怎麽套路着哄人他倒是摸索着學了個門兒清。

見阿崇沒有啓程的意思,寧宇搖下車窗支着腦袋去看天邊的晚霞。是純然邊境的風貌,晚霞裏似乎也有熱度,像一團火燒在天際,雲朵也沾了大片大片的霞光。

眼中的街、景,房檐上的金色孔雀,黑黃皮膚小孩的人字拖,女孩五顏六色的傣族裙,穿過眼睛。寧宇看着,感受着,突然道:“這裏好漂亮啊。”

阿崇還有點意外:“我以為你會覺得這兒亂糟糟的。”

“大城市也很亂啊,但這兒的亂沒那麽吵,氣氛很安靜,這裏的亂很真實。”寧宇說,“你出生的地方很漂亮,長大的地方也漂亮,運氣不錯啊。”

阿崇哦一聲,說:“這個地方有個別名叫天使之城。”

寧宇詫異地回看他:“……真的假的?”

“當然是假的!呆子。”阿崇大笑起來,“但是之前下來拿貨有聽朋友講過,說這地方的地名在傣語裏的意思是……會彈琴的壩子。”

“還挺好聽。”寧宇低頭想了下,“城市好像都有自己的別稱,以前沒有感覺,只覺得那些形容都冷冰冰的,只是字眼而已。”

阿崇點頭:“所以呢?”

“現在覺得城市的樣子跟人的記憶有關系。”寧宇笑了笑,“總感覺跟你有關的城市,都應該被叫作天使之城。”

“可以了。”阿崇沒忍住笑了,“馬屁精。”

他們下了車,在晚霞裏走。

路過一座橋,阿崇在橋上點了一支煙,他們一人抽一半,看橋下的河。

“這趟回去以後,你工作的事兒也上上心。”阿崇難得說起這個,“能留校不錯,我看你這性子當個老師也适合。領導那邊多走動下,別傻乎乎地就等着天上掉餡餅。”

寧宇表情無奈:“你變了。這裏這麽漂亮,你居然跟我說這麽煞風景的話題。”

“沒有吧,關心你。”

“你今天真的奇奇怪怪的。”

阿崇低頭去看自己腕上的紅線和佛珠。

可能是有些奇怪的想法,總覺着帶這人來這裏好像是在進行某個儀式,現在交接完成了,算得上是終于完成了。

阿崇忽而低頭笑了笑,說:“喜歡你做老師,覺得你講課會很帥,沒有別的意思。”

換寧宇不好意思了:“……你這樣不好吧,你這樣說我還怎麽去做別的?”

“開玩笑的,你開心就好,做你想做的事。”阿崇又問,“那以前有沒有過那種,想做什麽的夢想?”

“有倒是有,不過現在這個年紀不行了。”寧宇笑了,“以前想做運動員,跑短跑。”

“短跑?”阿崇奇怪,“為什麽?”

“原因比較奇怪。”寧宇說,“我高中那會兒班上有個體育生,叫張

濤,我們一個寝室的,他每天下午最後一節課還有最後一節晚自習都不用上,要去訓練,當時我特羨慕他不用上課。還有打飯也是,他就屬于一下課就飛奔去食堂打飯的那種,但我不喜歡跟人擠,每次去都沒什麽菜了,他後來都會給我捎飯……”

雖然是很孩子氣的想法,但阿崇聽得很認真。他沒正經上過幾天學,只有後來被師父丢去佛學院拿了個沒有用的文憑。

“是很好的朋友啊。”

“嗯,後來濤子保送體大又進國家隊了。”寧宇嘆了口氣,“要是我爸沒插手我的志願,說不定我也能給國家拿個金牌!

“得了吧你。”阿崇嗤笑。

“我認真的,你別不信。”寧宇瞪他一眼,“當時我有空就去看濤子訓練,我還跟他比過一百米,成績跟他的差不了多少,體育老師都說我是塊料。”

阿崇瞥他一眼:“我跑得也很快,要換我十八歲,那肯定秒殺你的濤子,信嗎?”

寧宇上下掃視阿崇一眼,只覺得這人怎麽看都很懶散:“不信。”

阿崇把煙掐了,調整了下身體狀态,微微站直,寧宇莫名有種這人怎麽一下子變高很多的錯覺。

“比比?

寧宇蒙着:“比什麽?”

“比誰跑得快。”

說完阿崇就奔跑起來,完全沒來由的。

簡直就是猝不及防,說是一陣風掠過都不誇張,幾下寧宇就看到對方沖到了橋頭。他這才後知後覺地追上去,又聽到阿崇一邊跑一邊笑,還轉過身子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說,你快一點。

快趕上來。

阿崇也沒吹牛,真的跑得很快。寧宇鉚足力氣追了半天才摸到阿崇的衣角,等攥住了,阿崇碰到了他的手,緊緊握住了。

行人只能看到兩個男人拉着彼此的手一前一後地在街上奔跑,踏着晚霞,笑笑鬧鬧的模樣。

他們跑得很快,不斷路過這個小城的風景,也像在積蓄着什麽力量,要和風一起飛進雲裏。

周圍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們。

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才會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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