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出書版番外

第44章 出書版番外

Bangkok

接到周嘉欣女士電話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她在電話裏面哭。

“小宇,你睡了嗎? ”她問,“你可不可以來機場接我? ”

這很尴尬。因為這會兒寧宇正在廚房洗杯子,是阿崇幫他拿的手機, 寧宇手上有水不方便接,所以按的是揚聲器播放。

寧宇和阿崇對視一眼,才答:“媽,你在……哪個機場?怎麽了? ”

有點摸不着頭腦。

“在長水機場。”周嘉欣聲音啞啞的,“我來找你,我要跟你高叔叔離婚了。小宇,你陪陪媽媽吧。”說完像是又哭了。

阿崇大概覺得自己聽下去不太好,把手機放到櫥櫃架子上,轉身出了廚房。

寧宇皺起眉,拿毛巾擦手:“離婚?怎麽突然要離婚? ”

“這個等下見面我跟你說。”她聲音聽上去很疲憊,“你先來機場接我。”

“啊……這個,媽,我不在國內。”寧宇拿起手機換成聽筒模式, “我有個……朋友結婚,我來曼谷了。”

“沒關系,我現在買票過去。”周嘉欣很堅持,像是一定要見到寧宇,“我買好票告訴你,你來機場接媽媽。”

接完這通沒頭沒腦的電話,寧宇皺着眉走出去。阿崇在客廳收拾他們的行李,這次回來只待幾天,參加完三姐的婚禮後他們就要回昆明了,寧宇博士快畢業了,學校裏有一堆事兒。

“打完了? ”

“嗯。“寧宇還在詫異,“突然說要來找我。”

阿崇背對寧宇,開始脫衣服,打算試中午去買的正裝。他扣着襯衫扣子,有點心不在焉地說:“你媽媽很任性啊,說來就來。”

“她是這樣的,有點長不大的感覺,是沒吃過什麽苦的人。”寧宇 嘆了口氣。

阿崇輕笑:“以前也不見怎麽聯系你,有事兒就找你了?她就你一 個兒子嗎? ”

寧宇靜了下才慢慢答:"她有兩個兒子,但我只有一個媽媽啊。”

“無意冒犯。”阿崇攤手,“別在意。”

寧宇也沒怎麽在意,又問:“那……我帶她去住酒店? ”

“随便你啊,帶回家裏也可以,又不是沒有房間,收拾一下就好。” 阿崇套上外套,“這也是你家。”

衣服穿好了。寧宇感覺阿崇的衣服不太合身,穿身上有些松垮。正 裝也穿得懶懶散散的,當時跟他講了換一下,阿崇又說這樣自己會舒服 一點,不想被拘着。不過好看倒是好看,像他。

盯着阿崇看了下,寧宇開始愣神,像是看呆了。阿崇好笑地走過去拍拍他的頭:“幹什麽,盯着我看。”

寧宇還是看着阿崇:“……你好看。” L ,,

阿崇笑了,揉揉寧宇的頭發:“我可以理解成你在邀請我嗎? ”

寧宇點頭。

“哦,那你媽媽怎麽辦?”

“發消息過來說一點多落地。”寧宇已經伸手去解阿崇的扣子了,“來得及吧。”

他依舊處在對性好奇又渴望的年紀,似乎很輕易就會被挑起欲望, 阿崇心想。後天要穿的正裝還是套在身上,寧宇咬了他肩膀一口,沒輕沒重的,有一點疼。阿崇拍拍他的屁股,把人抱起來換了個姿勢,架着人在沙發上做。

曼谷本來就熱,做完一次滿身是汗,寧宇架着不想動的阿崇去洗澡,沒洗完又被打斷做了一次。等出來看了眼時間差不多了,寧宇只能急急忙忙地收拾自己出門了。

寧宇已經三四年沒有見過媽媽了。

阿崇本來給了他車鑰匙,但最後寧宇還是打算打車。他需要思考下怎麽處理一下自己這個棘手的媽,畢竟後天要出席三姐的婚禮,但把媽媽一個人丢下也是萬萬不行的。

接到周嘉欣的時候寧宇着實吓了一跳。

她之前的長卷發剪短了,居然剪了一個齊耳的短發,而記憶裏很喜 歡穿裙子的母親今天卻穿了一件中性襯衫配牛仔褲運動鞋,很顯年輕的打扮。

她拖着行李走過來,抱了寧宇一下,輕輕的,沒放開手,很久都沒有。

寧宇身體僵硬了一秒,因為他看到周嘉欣紅腫的眼,還有她眼角的細紋。

那一刻他只覺得媽媽好像老了很多,好像還胖了一些,仔細看能看到老态,無法掩飾住的那種。

心酸的同時他眼睛也酸了一剎。

“媽。”他努力讓聲音溫柔一些,“沒事了,接到你了。”

周嘉欣不答話,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

寧宇只能又輕聲問一句:“怎麽突然要來找我?高叔叔欺負你了嗎? ”

周嘉欣還是把頭埋在他肩膀,寧宇感覺到肩上有水漬泅開,她應該是哭了。

她半晌才道:“媽媽只是想你了。”

在出租上,周嘉欣女士頭靠着窗戶,好像很累。寧宇把水擰開遞給她,她接了,沒有喝。

寧宇看了看她的臉色,謹慎地問:“是高叔叔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 事情嗎? ”

按理來說好像不應該。高叔叔是個老師,性格很好,待人也不錯,比較溫厚的人,會陪媽媽去廣場跳舞的那種。當初結婚的時候不是也很幸福嗎?

"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說。”周嘉欣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又要哭。

寧宇不敢問了,連忙轉移話題:“那不提了。”

靜了下,倒是周嘉欣自己提起了 :“我來的路上一直在想為什麽, 為什麽走到這一步,明明都這個年紀了。原因好像是一些沒辦法原諒的事,但似乎又只是一些小事。換成別人或許就是一句‘算了’,但 我怎麽都沒辦法說服自己算了。”

寧宇遞紙巾給她,只說:“那已經決定好了嗎?手續也辦了嗎? ”

這一晚的周嘉欣不像一個母親。她很孩子氣地對寧宇說:“沒決定好……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再待在那裏,但沒有地方去,所以很想找你。小宇,你忙嗎,媽媽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

寧宇嘆了口氣:“沒關系的,媽。”

在車上她唠唠叨叨地問了寧宇的現狀。啊?博士都快畢業了?她很驚訝,都快畢業了,又問,那需要去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嗎?

寧宇說之前打電話跟你提過一次了,畢業典禮學校已經提前辦過了,學校沒有辦得很隆重。她不信,一定要說寧宇沒有提過。寧宇說真的說了,當時還發了照片給……說到一半他頓住了,說嗯我記錯了,确實是忘記跟你說了。周嘉欣摸摸他的肩膀,說我就知道你忘了,但你忙, 有自己的事情,媽媽不怪你。

還說,小宇真的長大了,從來不要媽媽操心的。

她抱打寧宇的肩膀,把眼淚揩在上面。

寧宇不吭聲,靜靜聽着。

她問寧宇住哪裏,寧宇說自己和別人一起住。她又說,媽媽可不可以不住酒店,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好嗎?

寧宇不講話了。周嘉欣又問,你跟喜歡的人一起住嗎?

寧宇點頭。周嘉欣說,我可以看看她嗎?

本來是想拒絕的,話都到嘴邊了,但看着周嘉欣的樣子像是又要哭,她還加了一句:我最近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很失敗的人,也是個失敗的媽媽,小宇,你別怪我,我就是……想看看你喜歡的人。

寧宇只能嘆了口氣,掏出手機給阿崇發消息,說我媽想看看我住的地方。

阿崇很快回過來,問在家裏住嗎。

寧宇回過去,說我也不知道我媽什麽意思,但看她狀态不太好。 這次等了一會兒阿崇才回過來,說那就回來啦,時間很晚了。

寧宇收了手機,很認真地問:“你真的想見他嗎? ”

周嘉欣很認真地點頭:“想的。我給她紅包可以嗎?沒有準備禮 物。”

寧宇想了想,還是說了 :“但跟我住的是男人。”

周嘉欣的表情凝固了一秒。

寧宇想過很多次對周嘉欣坦白時對方的反應。可能會哭,會崩潰, 會無法接受……想過的,他都想過。寧宇是很認真的人,他在網上查過 很多經驗帖,去看別人怎麽跟他們的父母出櫃坦白。他甚至還做了個名 叫“認識LGBT群體”的文件夾,把有關這方面知識的例子、電影都整理到了裏面。他認真地給自己的出櫃寫過一個計劃表,怎麽告知父母他自我認同的過程,告訴他們自己可以面對未來。

他很認真地準備過這一切,只不過這一天來得有些突然,他很不鄭重地把這件劭擺上了臺面。

周嘉欣聲音有點抖:“多久了? ”

“五六年了。”寧宇說,“我之前來泰國讀書就是找他,我這些年讀書一直跟他在一起。”

“你爸……”周嘉欣嘴唇發白,“你爸知道嗎? ”

“一年前他來昆明出差,我跟他說了。”寧宇說,“爸爸很生氣,你也知道的,爸爸性格……”

周嘉欣一臉錯愕:“…… 寧仲海居然不告訴我。”

“爸爸讓我自己告訴你。我給你打過電話,打過去好幾次你都在打牌急急忙忙挂了,後來……一直沒找到機會。”寧宇認真解釋,“我不知道你會不會難過,也沒想好怎麽跟你說。” ’

周嘉欣呆了很久,突然一把抓住了寧宇的雙手。

她臉上不見幾分怒氣,看上居然是有些慌亂的。她問:“小宇,你想好了嗎? ”

寧宇慢慢點頭:“想好了。”

“你不要覺得這是很刺激好玩的事情,你以後結婚啊,身邊朋友 啊,還有……”周嘉欣有點語無倫次,“這不是這麽簡單的事情,你不能……”

她此刻驚慌失措的樣子讓寧宇有些恍惚。

是第一次感覺到在對方心裏自己也是有分量的。她好像在怕自己受傷,怕別人看不起自己,怕自己後悔。

寧宇低頭,輕聲打斷她:“媽,我沒有覺得刺激好玩,我知道這是 一件很難的事。”

周嘉欣愣住了 :“那你還……”

"我喜歡做很難的事。”寧宇拍了拍她的手“你現在還想去我住的地方看嗎? ”

“……去。

"那你要答應我,見了他要好好說話,發脾氣可以沖我來,不可以對他發脾氣。”寧宇認真囑咐,“好不好?”

“我知道的,我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嗯,那……你有什麽需要的東西?我讓他在家準備一下。”

“不用,我都帶了。”

“肚子餓嗎? ”

“不餓。”

這對平日聯系不多的母子此刻像是身份調換了一般,兒子變成了長輩,母親變成了孩子。

他們似乎都感覺氣氛有些怪異,周嘉欣答了這句後就開始沉默。寧宇想說什麽,她有些抗拒地偏開了身子,說:“你讓我靜一靜。”

寧宇開始有些愧疚。明明人家是出來散心的,說不定這一出搞得她更難受了。只不過奇怪的是雖然情緒有些低落,但心中是釋然的,好像完成了某個任務。

上樓的時候他們倆都有些緊張。

寧宇心神不寧地玩着手裏的鑰匙,心道阿崇應該已經躺下了,他肯定不喜歡這種場合,這樣也好,可以避免一下尴尬。

結果開門發現阿崇在客廳收拾東西。他手上還有一沓書,是寧宇的。

周嘉欣表情一直僵着。阿崇聽到聲音,把書放下走過來,笑着喊了句阿姨。

他很自然地上前接過了周嘉欣的挎包,攬着她到沙發坐下,倒水。 他說時間很晚了,不知道您餓不餓,我剛剛翻到家裏還有燕窩,等你們 的時候炖上了,再等一下就可以吃。

後來反而是周嘉欣不好意思了。寧宇在旁邊聽阿崇笑眯眯地跟自己媽媽聊天,聽得那叫一個啞口無言,不知道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會說話的人。

明明看着不像是會跟長輩相處的人。

燕窩吃完,周嘉欣被阿崇一句句哄得眉開眼笑,臉色都好看很多。

氣氛看上去還行,但寧宇總覺得這兩人看着哪裏怪怪的。

很晚了。寧宇作息比較健康,聽了會兒就開始打哈欠。周嘉欣注意到了,拍拍他的肩膀,說了句:“小宇,你先去洗,我跟阿崇聊聊天。”

寧宇下意識挺直背,剛打算想個借口拒絕,阿崇直接開口了:“你去吧,洗漱好去看看阿姨的房間裏缺什麽。”

周嘉欣也笑着看他,看上去沒什麽不對的。

寧宇也只能忐忑地去洗澡。

他出來的時候客廳已經沒人了,周嘉欣在客房裏的衛生間洗澡,阿崇躺在床上,戴着耳機聽歌。

寧宇深吸一口氣,走過去坐到阿崇邊上,取下對方一只耳機,把阿崇的頭攬進懷裏。

“……我媽沒說什麽不合适的吧? ”寧宇摸阿崇的頭發,“你沒必要因為我面對這些,對不起,我下回再跟她好好說。”

阿崇伸手把取下的那只耳機塞到寧宇耳朵裏,答非所問地道:“跟我聽完這首歌再說。”說完又摟了他一把,姿勢變成了阿崇環着寧宇。

門沒關,寧宇一邊聽歌一邊分神去注意周嘉欣洗完澡出來會不會“路過”門口。阿崇直接把頭搭到他肩上,蹭了蹭。

阿崇聽的是一首很老的粵語歌,寧宇又奇了一下,心道這人聽歌越來越雜了。

“……你們到底說什麽了? ”

阿崇吻了下寧宇的耳朵,在沒有音樂聲的那側耳邊對寧宇說:“阿姨問我們怎麽認識的。”

耳朵癢,但很舒服。寧宇用耳朵蹭了下阿崇的唇:“你怎麽說的? ”

“實話實說。”阿崇像是笑了下,“就是偶然認識了。”

寧宇也笑了 :“還說了什麽?有問你什麽嗎? ”

“問了,我都如實說了,我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嘛。”阿崇說,“就家庭,工作之類的。我跟她說我只有養母,她好像還有點不好息思,可能怕我傷心,後來就沒往下問。”

“對,她這人有點心軟……她性格像小孩子,其實還是挺開明的”。 寧宇嘆了口氣,心道還好沒為難人,“還聊什麽了? ”

“後來……就聊了些你小時候的事。”

“我小時候? ”寧宇有點忐忑,“怎麽說這些啊……都講了什麽? ”

“講了挺多的。”阿崇說,“講你小學參加奧數比賽得獎,是她帶你去北京比賽的,說你喜歡吃機場旁邊的一家糖葫蘆,當時一口氣吃了三 串。後來她去北京玩給你帶了幾串回來,但天氣熱,在路上糖就化了。 可你最後還是很開心地全部吃光了。糟糕的是那串糖葫蘆導致她和你都被你爸爸罵了,因為你爸爸不讓你吃小零食。”

阿崇感覺到,聽着聽着,寧宇身體繃直了。

他接着道:“她說,後來她再也不敢給你買了,而你也沒跟她說過你想要。她說,不知道你現在還會不會喜歡吃,還強調說你小時候真的很喜歡吃。”

寧宇捂住了眼睛。

阿崇問:“你還記得嗎?糖葫蘆。”

寧宇搖頭,點頭,又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阿崇拍拍他的頭,笑着繼續道:“後來你媽媽講着講着就哭了,跟你還挺像的。她好像很怕我會騙你,問我跟你爸爸見面的時候你有沒有被打……她說她不是一個好媽媽,但是你是一個好兒子。”

“別說了……”寧宇打斷阿崇,“不想聽了。”

“問也是你要問,說到一半又要我別說。”

寧宇忍不住把頭埋到阿崇肩上。

之後阿崇真的沒再說下去。過了很久寧宇才小聲開口問:“ 她還說什麽了? ”

阿崇笑了笑。

“你媽還說,有時候不知道跟你聊什麽,總覺得你越大性格越像你爸。她也有一點怕你,不知道怎麽管你。”阿崇語氣無奈,“你媽媽還非耍給我紅包,我要也不是,不耍也不是。”

“要吧,拿着。”寧宇啞聲答,“拿着。”

阿崇搖頭:“你明天帶她去玩,拿那個錢買點她喜歡的東西給她,我要這錢不合适。”

寧宇沒答,像是失去了反應能力,悶着哭,也沒好戀思哭出聲音,但淚一直湧出來。

阿崇也很少看寧宇這麽情緒失控,嘆了口氣:“說是不怎麽關心你,但其實還是記着你。離婚了沒有地方去第一反應是來找你……你們 母子的關系也挺奇怪。”

寧宇還是捂着眼晴。

“我今天去接她的時候還在想,我可能跟她沒有話說,總不見面,好像也沒有什麽感情。但當時我在機場看到她……我一下子就好難受,我覺得她身體好像變小了……你能理解嗎?我不知道人變老為什麽身體像是會縮水。然後她走過來抱我,跟我說她想我了。那一刻之後我想起了好多好多,原來我一直都很在意她。”

阿崇也不作聲,聽着。

寧宇繼續道:“我媽記性真的很差,很邋遢。什麽瓶瓶罐罐的蓋子永遠不會記得合上,拿了東西也不放回原位……她也不記得我喜歡吃什麽不記得我鞋子穿什麽碼,甚至都不知道我博士快畢業了……太過分了吧,她好像把所有關心都給了我弟,還有她自己。”

“聽起來确實是很糟糕的媽媽。”

“是啊,太糟糕了。”寧宇聲音哽了下,“但是我還是會因為她哭, 我看她過得不好,看她變老,看她一條皺紋都這麽難受。”

阿崇想了想,低頭去看寧宇的眼睛,認真回答他:“但是我還是會羨慕你。你還有糟糕的媽媽,我沒有,我只有糟糕最高級的三姐。”

他們交換一個擁抱,繼續聽耳機裏面哀哀的歌聲,沒人再說話了。

寧宇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喂給阿崇,是檸檬硬糖,中間有夾心。

阿祟喜歡吃這種糖,需要耐心含很久才能吃到心,阿崇喜歡等待的過程。 但今天阿崇直接把糖咬碎了,捏着寧宇的後頸和他接吻,他們一起吃化那塊有些酸的硬糖。

那一晚寧宇睡得不好,可能是離開泰國有段時間開始覺得不适應,也可能是別的原因。這導致第二天他罕見地起得非常晚,醒了發現阿崇和媽媽都不見了,打了幾個電話居然都沒人接。寧宇拿着手機茫然了會兒,下一秒收到阿崇的一條短信。

“帶阿姨出來逛逛,你起了就做自己的事,或者多睡會兒,我們中午回來。”

寧宇回完信息,問他們在哪裏,說自己過去找他們。結果導師打了 個電話過來,讓他盡快補一份材料交給他。沒辦法他只能火急火燎地開電腦開始肝材料,而阿崇也沒再回他短信。

他們回來已經快中午了。

寧宇剛好弄完把文件發過去,阿崇和周嘉欣說說笑笑地進門,換鞋,看都沒看他一眼。

寧宇狐疑地問了句:“你們……去哪了? ”

“我騎車帶阿姨去逛了下水上市場。”阿崇笑着遞過一袋吃的,“我們倆在那吃了,給你帶了粉絲蝦煲。”

周嘉欣接了句話:“這個真的好吃的啦,小宇你嘗嘗看。”

寧宇接過那袋吃的,思考了下發現阿崇話裏怪的地方:“你騎車……帶我媽? ”

“是啊。”阿崇笑,“本來說開車過去,但阿姨說想坐摩托車。看我幹什麽,你不相信我的駕駛技術嗎?”

旁邊周嘉欣看了看寧宇的臉色,小心地補充:“媽媽沒有坐過,想試試。”

那還能說什麽。說話間阿崇已經優哉游哉地找出了櫃子裏的咖啡開始弄。當初回國他們基本沒搬什麽東西走,因為阿崇除了開餐廳也有 做一些泰國特産進口,時不時會帶着寧宇回來住,所以家裏也沒什麽變化,很多東西都沒帶走。

“水上市場好玩嗎? ”寧宇跟周嘉欣說話,眼睛卻放在阿崇身上。

“水上市場還好,好玩的是大象,我們還去旁邊的大象村了。”周嘉欣很興奮,“大象好聽他的話,阿崇以前學過馴象你知道嗎?那個象媽媽好親人的,小宇你看這個我拍的照片……”

寧宇瞥了阿崇一眼:“騎大象還有看動物表演的行為我們還是要制止的。”

周嘉欣和阿崇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做了個“被說了”的表情,不再說大象了。

阿崇把咖啡機調試好,倒了杯牛奶出來打奶泡,本來要往接好shot的杯子裏沖了,但他動作頓了頓,擡頭問了周嘉欣一句:“阿姨,你要不要試試拉花?”

“啊,拉咖啡的花嗎?我不會的!”周嘉欣說着不要不要,人倒是已經站過去了,“我手很笨的。”

“沒事兒,我這裏原料很多,給你拉着玩。”

寧宇此刻內心已經充滿了省略號,心說周嘉欣這一 “玩”不知道要廢掉阿崇多少好咖啡。

周嘉欣開開心心地走到阿崇邊上看示範教學了,一邊看一邊拍視頻,下一秒就發了朋友圈。配文:帥氣的咖啡師[微笑][微笑]。

寧宇看完那條朋友圈後本來都滑走了,最後還是翻上去暗搓搓點了保存視頻。

周嘉欣是個手一點都不巧的人,她玩拉花玩得不亦樂乎一杯又一杯,寧宇在邊上看着失敗品心疼不已。好幾次好想說什麽阿崇都使眼色制止了,寧宇很無奈,只能本着不浪費的原則灌下那堆咖啡。

後來周嘉欣發現他一直在喝自己的失敗品,說了句:哎呀,那幾杯媽媽做得不好,你不要喝了,等下杯給你拉個心。”說着就要去倒。

阿崇感覺好笑,也在邊上搭腔:“是啊,你今晚不想睡了?”

那麽貴的豆子……不喝很浪費啊。

寧宇撇撇嘴,也沒敢出言頂撞,只是把那堆做壞的拿到自己這邊慢慢喝,心裏對這兩人的浪費行徑很是不齒。

結果過了會兒周嘉欣親自端了杯咖啡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捧給她看。

“小宇,你看媽媽這個心拉得好嗎?”

寧宇看了看,确實蠻好看的,比起之前那些,雖然愛心的尾巴有點歪了……周嘉欣女士能做出這水平實屬不易,不能拿她跟阿崇的水準比較。

周嘉欣看了看寧宇的臉色,眼疾手快地把剩下的失敗品全部倒掉, 說:“你就喝這杯,媽媽專門給你拉的。”語氣居然帶着點讨好。

阿崇已經在收拾咖啡機了。他沒看這邊,但說了句:“寧宇,待會兒你洗杯子。”

“哦……”寧宇迎着他媽期待的眼神接過那顆心,“知道了。”

後來三個人坐到餐桌上,不知怎的,明明挺大一張桌子,寧宇還是 覺得空間很小。他左邊是媽媽,右邊是阿崇,喝着周嘉欣給自己做的咖啡,吃着這兩人帶回來的粉絲蝦堡,感覺氣氛好像很和諧,但又有一點詭異。

沉默半天,周嘉欣先開口來了句:“泰國這裏對……是不是好一 點?不然你們不要在國內,就留在……”

阿崇很自然地接話:“其實沒什麽區別。”

寧宇也只能接一句:“在哪裏都差不多的。而且我們畢竟都不是泰國人,阿崇也想在國內生活。”

沉默了會兒。周嘉欣表情有些怪異。她看着杯子裏的霧氣,半晌才道:“我……我就是怕……”

寧宇連忙打斷她:“你不要擔心,我想好了就會自己面對的。”

周嘉欣一怔,自我寬慰般地說了句:“嗯……其實我這樣看,覺得你們和普通人過日子也沒什麽區別……”

阿崇卻說:“還是有區別的。”

周嘉欣轉了轉杯,擡頭。寧宇動作頓住了,也擡頭看阿崇。

見兩人都盯着自己看,阿崇才笑着接了句:“難道不是嗎?如果沒有區別,那為什麽阿姨會擔心?。”

周嘉欣只能勉強道:“我雖然很難理解,但很尊重小宇的……主要是你們這個結婚也不可以啊……”她吞吞吐吐結結巴巴的,“還有別人也很難認可……”

寧宇撇嘴:“兩個人的事情為什麽要別人認可,人又不是為了被認可和結婚活着。”

阿崇笑:“我這個人也比較奇怪,有時候總覺得被認可的事情做着反而沒什麽意思。”

寧宇也跟着笑,順着聊下去:“你這個叫作求異心理。真能結婚你也不會……”

結婚?字眼夠敏感,于是周嘉欣有話題可說了。

“其實也沒必要太執着婚姻,你們看,到了我這個年紀也還是可能離婚,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什麽東西不會變。雖然……我覺得人還是要經歷這些,人生才完整。”

她的話似乎自相矛盾,說完又轉而去問阿崇:“如果可以結婚,你會跟小宇結婚嗎? ”

寧宇手一頓,被這話吓得筷子都快拿不穩了。

阿崇抱起手想了想:“如果要我說實話,那就是不會。” 周嘉欣似乎也不意外,點頭:“是的啦,你也別講謊話騙我,我想聽聽你怎麽想的。”

阿崇點頭:“我不騙您,我覺得婚姻不适合我,所以我從沒有考慮過。”

“不适合? ”周嘉欣皺了下眉,“沒有試過怎麽會這樣說? ”

“因為……”阿崇頓了下,“因為我不太喜歡這種形式,我不喜從太固定的東西。”

周嘉欣搖頭:“你這個說法放在外面,人家要講你不負責任。”

阿崇搖搖頭,不多争辯:“現在人都那麽忙,誰整天關心我的生活。”

靜了下。

“因為某些原因,現在的我也覺得結婚沒有什麽意思。”周嘉欣用長輩的語氣說,“但是我是小宇的媽媽,你曉得伐?所以希望你們好好的,就算……”

寧宇這才插了句話:“媽,不講這個了好吧。”

周嘉欣看寧宇臉色不好看,也只能噤聲了。

吃過飯阿崇出門去幫着準備三姐的婚禮現場了,寧宇就一個人帶着周嘉欣逛曼谷市區。

回程路過Under Water World的時候周嘉欣提出要去逛一逛,寧宇停了車帶她去了。

這個海底世界不算大,基本都是些家長帶着小孩子來玩。寧宇陪着周嘉欣逛,幫她拍照,怎麽都束手束腳。

畢竟不常相處,終究是生疏的。

好不容易逛完出來了,周嘉欣看到有賣冰淇淋的說想吃,寧宇帶她去買了,結果周嘉欣只買了一個,遞給了他,哄小孩一樣地說:“…… 巧克力味的。”

寧宇接過來的時候人都有點傻,他也不懂拒絕親媽,即使這會兒不想吃還是兩三下吃了。

周嘉欣就看着他吃冰淇淋。關系生疏聊不起來,她想了半天,結果最後問了句:“你們倆……平時怎麽吃飯? ”

寧宇:“我做飯。”

周嘉欣奇了 : “什麽時候學會的? ”

“做習慣了就會了,還挺喜歡做的。”寧宇謹慎地說,“應該還挺好吃的。”

“啊,也是,你也長大了。”周嘉欣慢半拍地點頭,繼續尬聊,“那他不會做飯嗎?”

“他沒告訴你嗎?他開餐廳的啊,這些年一直做餐飲,做飯做得比我好多了,什麽菜都會。”寧宇這才笑了下,“只是他工作比我辛苦, 在家都是我做事。”

周嘉欣不說話了。

寧宇右了看她的臉色,小聲問:“你喜歡他嗎? ”

周嘉欣瞅他一眼。

“喜歡倒是喜歡,就是如果把他當……總覺得有點太……”她一句話停頓了好幾下,“太世故了。我……怕你吃虧。”

寧宇這次只說了一句:“我心裏有數。”

周嘉欣嘆了口氣,最後道:“你開心就好。”

那晚睡覺前寧宇抱着阿崇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被蹭得很是火大的阿崇也就理所當然把這視為邀請了,把人扒光做了一次。

怕被聽到,兩人做得很慢。等最後收拾完,寧宇抱着阿崇蹭來蹭去,半晌才小聲嘟嚷了一句:“我媽今天居然給我買冰淇淋了。”語氣還別別扭扭的。

阿崇奇怪:“所以? ”

寧宇像是有點不好意思:“我小時候喜歡吃巧克力味的甜筒,天天纏她給我買……還以為她不記得了。”

阿崇聽完笑了笑:“你這麽好哄的,一個冰淇淋就開心了。”

“我也覺得。”寧宇嘆了 口氣,“但我們相處得好尴尬,我……好不 自在。”

“巧了,我一想到明天三姐要結婚也很不自在。”阿崇嘆氣,“這麽一想也挺搞笑,你媽離婚,三姐結婚,明明都跟我們沒什麽關系的事 兒,都湊一塊兒了。”

第二天是三姐的婚禮。

宣誓是在教堂裏。寧宇一開始很驚奇三姐會信基督教,結果阿崇告訴他不算真的信,是因為三姐不想信佛。問為什麽,阿崇說那女人就喜歡與衆不同。

寧宇感覺阿崇這一天全程都在走神。

是他挽着三姐把人送到新郎手上的。送到地方了阿崇卻像傻住了,半天沒反應,也不把三姐的手遞過去。等牧師提醒了他才把三姐的手交出去,人退到一邊,像是笑了笑。

宣誓的時候,周嘉欣坐在寧宇旁邊,毫無預兆地無聲哭看起來,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傷心的事情。寧宇對她這番操作很是無奈,也不好說什麽,只能在旁邊一直遞紙巾。

結果後來三姐看到周嘉欣哭了甚是感動,畢兄在場沒有人哭,于是她快樂地把捧花抛給了周嘉欣。

儀式結束,他們轉移到音樂草坪上吃晚宴。場地不算大,但寧宇覺得環境還挺不錯,可能也有阿崇的功勞在。賓客喝過香槟後,音樂聲起,要開始跳舞了。

周嘉欣自己去找人喝酒了。寧宇沒事做,拿着酒杯四處看。阿崇今天很忙,來回幫着招待客人,寧宇幫不上什麽忙,就偶爾拍拍照片,和別人閑聊。

直到《一步之遙》的音樂聲響起。

賓客都靜下來。圈出來跳舞的地方燈光暗了一些,三姐提着裙擺走到了中間。她今天很漂亮,寧宇從沒見過她這麽漂亮和藹。

然後寧宇看到阿崇跟着到了臺中央。別人大概看不出來,畢竟這個 頭發抓得很好看,打扮也得體自然的男人似乎挑不出來什麽錯。

可能只有寧宇看得出來,那個看上去完美的阿崇有點緊張。 他視線裏的阿崇微微低頭,對三姐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

寧宇不想看了,他轉過了身。

好吧,你可能要說三姐的醋沒什麽好吃的吧。但就是不太想看,不想看阿崇跟別人跳《一步之遙》,心煩。

他閉眼仰頭喝光杯子裏的酒。等杯子放下,又感覺到有人在走近自己。

接着酒杯被那個攬住自己的人碰到了草地上。寧宇被突然出現的阿崇抱得一呆,再往臺上看,三姐已經和她的新郎在跳舞了。

“很丢臉,被拒絕了。”阿崇在寧宇耳邊說,“她不要我。”

寧宇連忙哄他:“我要我要。她怎麽不跟你跳嗎?”

“嗯。”阿崇聲音有點低落,“還罵了我,說我又不是沒有老婆,讓我來找你。”

這話也沒毛病,寧宇拍拍他的肩:“好的啊,那我跟你跳好不好? ”

阿崇抱着他,半天沒反應,很久以後才堵着氣說了句:“不跳,誰愛跳誰跳。”

寧宇只能趕緊順毛,好言好語地哄了阿崇半天。

阿崇最後也沒有完成請三姐跳舞的願望。他在婚禮上悶悶不樂,跟寧宇站在安靜的角落看着三姐在賓客中間跳舞。三姐以前就在夜場裏跳舞,什麽舞都會跳,觀賞性很高,是人群裏最亮眼的那一個。

他們看着她,也只是看着,沒再靠近過。

寧宇看阿崇有些低洛,還是安慰了一句:“今天你應該為她高興。”

阿崇想了想,答:“她從前告訴我她一輩子都不會結婚。而且她這人……不相信愛這種東西的,也不知道為什麽想跟那人結婚了。”

三姐的結婚對象在阿崇看來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男人,沒錢,沒相貌,做點批發水産的小生意,以阿崇的視角看三姐的婚姻是沒辦法理解的。

寧宇看了看場中跳着舞的三姐,嘆了口氣:“或許她不一定是因為愛結婚,只是想要一個人陪。”

阿崇搖搖頭,答:“我居然有種被她抛棄的感覺。”

寧宇攬着阿崇的肩:“那我以後就永久接手你吧。”

久久以後,阿崇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了句:“我想過把我的幸福都給她,讓她永遠像現在一樣笑。”

寧宇不太開心,回他:“那你自己怎麽辦? ”

阿崇答得理所當然:“所以只能麻煩你讓我幸福一點了。”

寧宇笑了笑。他摸到阿崇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握住,輕聲道:“知道了。”

那句話落下後,他們背後的夜空突然躍出―大片煙花。砰砰砰,人群也一下子興奮起來。

煙花很美,持續了很久。場中本在跳舞的人也紛紛停下動作,擡頭看一朵朵流逝在夜空裏的花火。三姐的新丈夫好奇地問了三姐一句: “我們有安排煙花這個環節嗎? ”

三姐也奇怪:“沒有吧,我最讨厭煙花這種轉瞬即逝的東西了。”

“那是誰放的?誰喜歡這個? ”

三姐搖頭說不知道。直到餘光看到了什麽,她朝那邊挑起眉毛,笑了笑:“大概有的人喜歡看。”

“那邊”的阿崇低頭湊到寧宇耳邊道:“我讓人放的,好看嗎? ”

寧宇瞥他一眼,大聲回:“你又不是給我放的!”

阿崇悶笑:“是給你放的。”

寧宇想了想,還是不太信,勉強回了句:“……真的假的啊? ”

“你猜。”

“……我不猜。”

“好吧,不猜。”

“……你是不是又在逗我? ”

阿崇這次不作聲了,只是笑着看他。

寧宇被看得越來越熱。

他很快就撐不住了 :“……別哄我啊……給三姐的騙我是送我的……”

阿崇還是不講話,就盯着他看。

寧宇急了 :“你講話啊……”

砰砰——怎麽這麽吵。

“要我講什麽? ”

阿崇低頭,聲音緩緩的:“講這一秒很喜歡你,希望你永遠快樂。” 也送你一次真實。

砰砰砰——煙花很漂亮。一瞬間的漂亮,曾經阿崇也送過這樣一場轉瞬即逝給他。

婚禮,音樂,香槟,誓言,永恒,無名指上的戒指,我願意,這一刻,這一秒,當下的所有,一切,一切,全世界一全都升上天空,炸響在曼谷的夜空中。煙火落下的碎片飛進腦子裏,人糊塗了。

寧宇還在難以置信:“……我有點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阿崇還是笑着:“是真的,這次的煙花是我放給你看的,等放完了,我還想請你跳舞。”

呼吸都快停了。寧宇頭腦發熱,滿腦子都是——我要吻他。

他索性在下一個煙花爆開的瞬間搶着說出了那句——

“我愛你。”

砰砰砰。

一秒滑過去,天邊的煙火消逝,過去也定格在過去。

時間往前走了,他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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