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入夢

第35章 入夢

人族軒轅黃帝立陵墓于鼎湖，供後人祭拜。

芸昙卻知道，姬軒轅真正的歸處，是與他的妻子一起，葬于西陵故地。以後許多年間，她從未去鼎湖瞧過，只偶爾在回到這片土地上時，遠遠地去看看西陵故地。

姬軒轅葬入西陵，安排人以大陣将西陵城暫且隐匿起來，以防有人不慎進入破壞城中與牽制地下龍淵有關的封印。但，一旦地下龍淵有了變故，城中封印将不足以繼續克制，隐匿西陵的大陣便會提前示警後破開，将此城重現于人間，以期來人有法。

滄海桑田變幻，盡管來得很少，芸昙卻将西陵故地的位置記得很牢，即便它早已隐匿起來。每一次回來，她都會在西陵故地附近的山巅，親手做上一桌小菜，遙望着朦胧一片的方向，不言不語，靜靜地坐上一整天。

故人皆往，天地浩大，人世繁華，她卻已只剩下自己了。

戴着那枚養魂珠四處流離，她的人生，變得漫長而又單調，時間都仿佛要失去意義。

她尋過無數傳說，行過數不盡的險地，只為尋找任何能夠補養魂魄的東西。每每尋到，以自身靈魂之力引導送入養魂珠，雖然往往能融入珠中的百不存一，好在，她有漫長的歲月可耗。她沒有靈力，不會法術，靈魂之力除了克制魔物濁息，開辟打破屏障封印外，并無旁的作用。天地之間，她雖不老不死，身體有愈合之能，卻也只武技過人而已。數次往來險地，僅憑一己之身與不知多少妖獸兇□□手，若非體質特異，若非靈魂特異……便是如此，她也幾乎記不得多少次險象環生，多少次傷痕累累。

希望，渺茫而又微弱，卻已是她唯一的執着。

第一個百年，她躺在極北之地的雪山山脈之中，身下蔓延開刺目的血花。她仰頭看着落下紛紛大雪的陰沉天空，恍惚想起當年軒轅丘的初雪。

第二個百年，她在廣闊的海面之上，因想入海眼不成卷入風暴，拼力扒住海上一塊浮木，泡在苦澀的海水之中浮浮沉沉，仰頭去看漫天璀璨的星鬥。

第三個百年，她在南邊沼澤瘴氣叢生之地艱難地從沼澤之中脫身，渾身上下都是粘稠的泥漿，精疲力竭地倒在巨木樹根旁邊，看着身旁的水坑默默出神。

第四個百年，奔波多年養魂終于小有所獲，她開始感到一直冰冷的養魂珠漸漸有了一絲微暖的溫度。她來到當年的亂羽山，登上山巅雙手捧着小小的一顆養魂珠靠在山頂的石壁上，扯着笑意慢慢地說着，說着。廣闊而奇瑰的大地，興盛而繁茂的人族。他曾守護并期待着的一切。

第五個百年，她在又一次于深淵之內傷痕累累地帶回可以養魂的晶石後，來到了首山的百神祭所門外。姬軒轅設下的陣法她略有涉獵卻并不精通，這會兒也并不想着進入祭所之內。她靠在昆侖玉雕琢的雕像底座旁，在再無一人的空曠之地，幾百年來難得略微安穩地沉睡過去。

她做了一個夢。

幾百年來，獨身一人，幾乎時時處于危險之中，她從不敢放任自己沉睡。這一回的放縱，她便沉入了一個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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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之下的軒轅丘，明亮而又耀眼。曾以為已随着時間的流逝漸漸遺忘的一切，直到此刻才被發現原來竟被記得如此清晰。

遠遠地站在軒轅丘城外，雖然沒有往來的戰士和鼎沸的人聲，但城內卻傳來直上雲霄的埙聲，和與之相合的琴音。

她笑了一笑，卻終究沒有邁步進去。

她清楚地知道這是夢，因為昔年的一切，已經不會再現于眼前。

在那一瞬間，她确實十分心動，想要走進去，走到……軒轅丘邊緣少人的地方，應該……立着兩個屋子的地方。這個念頭才興起就被她又狠狠地壓了下去。

夢境畢竟是夢境，胸前還挂着養魂珠，就算在此見到了他，也不是真的他。

她靜靜地聽完一曲，而後轉身大步離開，一寸寸走出因為她強要醒來而碎裂消失的夢境。

也因為這樣，她錯過了這一回發現什麽的機會。而下一次安然沉睡，融入夢境，卻又過了許多年。

第六個百年，她開始發現存在于養魂珠中的魂魄漸漸被補養好了許多，卻并非如她一開始所想的那般，養回命魂，可入輪回。也許是他活着的時候已因為喂血沾染了遠比嫘祖更多的靈魂之力，而後殘魂又是收在了她完全不同的養魂珠之內溫養……也許……早已經與此間不同了。嫘祖因為她的靈魂之力而不能輕易輪回轉生，與她的靈魂之力關聯更密切的他自然……

有這樣的結果，她也算早有所料，畢竟命魂想要重聚幾乎并不可能。

從這時候開始，她漸漸放下了重聚命魂送他再入輪回的想法，卻也因着那點兒由她靈魂之力引起的不同，而越發執着了有了另一個想法，比之前更加執着而又隐隐有些瘋狂地，投入了又一次上天入地的尋找之中。

第七個百年，她已徹底知道重聚命魂無望，而同時養魂珠內的魂魄漸漸融合，像她一樣變成一個整體，而非分離的二魂七魄。過程雖然仍舊緩慢，仍舊需要大量的養魂之物支撐，她的眼睛卻越發明亮，越發充滿希望。路并沒有被堵死，尚有別的通途……于是，她一邊将曾經走過的險地大川再踏一次，一邊深入人族妖類的城鎮村莊，探尋更多的遠古傳說，隐秘神話。

第八個百年，補養魂魄的同時，她開始思考可讓魂靈寄托的肉身。她對自己的情形隐有所感，卻知道難以複制。他并無命魂，如今的魂魄也開始向渾然一體的靈魂轉變，可容納荒魂的辟邪之骨并不适宜，可除此之外……

第九個百年，靈魂的融合和補養仍按部就班進行着，可重塑肉身以容納靈魂的方法始終不曾有眉目。疲憊不堪的她再次回到首山。昔日的軒轅丘已變成人族城鎮，西陵仍在陣法作用下隐匿不出，她能尋到的安歇之地，只有首山，百神祭所所在，她曾經與那個人一起呆過一年的地方。

首山之上，心頭思慮極多幾乎要将自己逼瘋的她，終于在快要離開的時候重新平複了下來，再一次難得地陷入沉睡。

又一個夢境，依舊是昔年的軒轅丘。只是與四百多年前仍舊被她記得的那一次不同，并沒有與琴音相和的埙聲。

也許是心神精神太過疲憊，近千年來的執着求索，才有了明确可行的方向，卻不料前行不久又遇上濃霧，将她眼前的希望再次襯得飄忽渺茫起來，她在軒轅丘城外的樹下坐下，閉上眼睛放任自己短暫的軟弱和疲憊，沉浸在熟悉而安心的夢境之中。

夢中的軒轅丘，雖然安靜得有些不真實，卻連風都是溫暖而柔和的。

“芸昙？”

突然出現的人聲，在記憶中熟悉而又遙遠，她愣愣地睜開眼睛，一時竟沒有回過神來。

“果然，多年前的那一次，也是芸昙吧。”

芸昙坐在樹下微微仰頭，看着面前出現的兩個，熟悉的身影。

年輕時的姬軒轅，和嫘祖。

“……姬軒轅……大人……嫘祖……大人……”她的嗓音有些嘶啞幹澀，淺灰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夢裏能見到……真好……”

“呵。”姬軒轅噙着她在久遠的過去曾十分熟悉的笑容拉着嫘祖的手朝她走近幾步，在她面前蹲下，湊近了一些直視着她的眼睛：“芸昙，這雖然的确是夢，但你看到的我們，卻不是夢中的虛想。”

嫘祖伸手輕輕撫過她的長發，有些疼惜地看着她即便是在夢境中也有些憔悴的面龐：“你在夢中，可我和姬軒轅，卻是真的。”

芸昙愣愣地看着明明在她記憶中早已故去的兩人，甚至其中一個還是她親眼看到變成魂魄之态的，此刻鮮活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一時間分不清是不是她的妄想。

姬軒轅和嫘祖一并坐在了樹下，與她細細解釋了如今的境況。

當年姬軒轅将自己葬在西陵，果如他所料，天元一氣的命格鎮住了西陵城內久久不散的魔氣，并緩緩地淨化城中沾染魔氣的殘魂，在不觸動沉封地下的巫炤他們的祭封情況下，為整個西陵城又套上了一層屏障。也許是西陵故地發生過太多，也許是當初為了能順利以巫之血的力量蔓延全城而留下的少許半魂蓮和夢魂枝的影響，姬軒轅就此陷入非生非死的狀态，卻以強大的精神力在過去幾百年間慢慢構建出了一個穩定而龐大的夢域。夢域這個名稱，還是他在自己的夢中遇到了一些寄靈族才明白過來的。

嫘祖因芸昙的靈魂之力未得進入輪回，留在了西陵城內，在姬軒轅入葬西陵與她一處後，受此力量影響，身體雖并不能如姬軒轅一般恢複生機，靈魂卻能長久留在他構建出的夢域之內生活。

甚至……

姬軒轅和嫘祖與她提到，近百年來，先前還只能隐隐感覺偶爾溝通的，鎮在地下的巫炤他們的神魂，也開始能短暫地進入姬軒轅的夢域。巫炤，司危和懷曦三人當年引魔氣入體早已不算是人，卻大概因巫之血的緣故不曾被魔氣侵染意識，在姬軒轅葬入西陵以自身融入西陵陣法之後，地底的血祭之陣也受了些許影響，使得渾渾噩噩的三人慢慢被喚醒。雖然進入姬軒轅的夢域後周身的魔氣被壓制克制令人十分不适，但漫長的歲月之中能偶爾得見故人，偶爾相聚，總是令人歡欣愉悅的事，不說司危喜歡來找嫘祖，連巫炤也會過來坐坐。

雖然這一次入夢并未能趕上巫炤他們在的時候，但是……

芸昙的心境，已與入夢前截然不同。

不曾想到，她還有，再見故人的一日。

如果……他也能……該有多好……

作者有話說 :

上古組的最終安排總算放出來了！讓大家，在夢域之內團聚！尤其是祖宗和嫘祖的神仙CP！

原本還想再等等，不過……還是算了，早點兒讓芸芸跟大部隊彙合吧。有所寄托，有所安慰。

then，今晚六點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