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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恰到好處,笑意卻不達眼底,忽又輕嘆一聲,語重心長道:“做下人的主子不看重,日後也甭指望有什麽好的出路。我看你挺可憐,就好心點撥你一下,趁着如今年歲小,早早攢些銀錢去了奴籍,将自己贖出去,不然等到了年紀,只能配個小厮,随便往哪裏一丢,低賤地過一輩子。”

子栗抿着唇不言語,但眼睛左右忽閃着,顯然是聽進去了。

夏青青拿帕子擦擦鬓角的細汗,笑容變得詭秘,“我說了這麽多,也是為你着想,你欺負子姝的事兒底下都傳開了,等傳到你家小姐的耳朵裏,堂妹定會認為你如此不知事,一氣之下把你打發了也說不準。”

“子姝她……”子栗身上打了個激靈,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難以置信地看向她。

“不用看我,是子姝說的,下人們嘴碎,又添油加醋一番,把你說得十分不堪,不然本小姐也不會那麽快就知曉了。”夏青青啧聲道,“我看你在府裏也難待下去,本小姐想給你一個翻身的機會,不知你有沒有膽子接下。”

“什麽機會?”子栗眉間亮了亮。

夏青青往四周環顧一圈,确認無人留意這邊,便從腰間系着的蘇繡荷包裏取出一個黃紙包,揚在她臉前,“你把這包東西下在夏淺汐的湯飲中,我就給你一百兩銀子。”

子栗一驚,“什麽東西?我不能害我家小姐。”

子栗說罷就要走,夏青青扯住她的手腕子,喚住她,壓低了聲音,“別急着走,這只是尋常的瀉藥而已,你以為是什麽呢。你若幫我做成此事,本小姐就将一百兩銀子奉上,而你呢,得了這銀子贖身出去,剩下的錢當做嫁妝找個好人家嫁了,比窩囊地呆在府裏做下人強。你也不用擔心,夏日飯食經不出存放,又經過好些人的手,她鬧一兩回肚子,也沒人會懷疑到你的頭上。”

子栗還沒掙開手,夏青青已把紙包塞進她的手心裏,沖她擠擠眼,“別猶豫了,此事萬不可讓第三人知道。”

子栗攥着紙包,往前挪了兩步,又不住回頭。

夏青青在身後向她揮了揮帕子,柔柔一笑,“看你的了。”

道旁花木蔥郁,鳥語蟬鳴,子栗從廚房那邊過來,手上端着一盅銀耳蓮子羹,并幾道精致點心,往花園走去。

她心裏想着事,不覺間放慢了腳步,忽然頭頂樹枝簌簌響動,從樹上閃下一個人來,把她吓了一跳。

子栗情急之下護住了手上的托盤,又用手臂擋住瓷盅,才沒讓湯水飛出去。

“你是何人,怎麽會在此處?”子栗高聲問道,但覺他眉眼熟悉,似在哪裏見過。

“你,你是世子爺身邊的那個随侍。”子栗細瞧他兩眼,恍然大悟,追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麽?這裏是夏府,私闖民宅可是要吃官司的。”

随風俊眸淡挑,嘴角帶出好看的笑容來,“勞煩姐姐惦記,我叫随風。”

子栗眼裏閃過一絲狹促,騰出手作勢就要打他,“誰惦記你了,想得倒美,你趕緊走吧,我不說出去就是了。”

随風下意識握住她的手,但覺滑嫩柔軟,似河裏輕然靈動的游魚,心裏不由一陣驚顫。

子栗忙抽出手,惡狠狠瞟他一眼,扶好托盤低頭就走。

随風哪肯放她,一個箭步閃到前頭,伸臂攔住她,語氣強硬,“不許走。”

“你再攔我,我喊人了!”子栗急着嚷嚷。

随風注目她片刻,眸轉犀利道:“剛才你跟那位小姐說的話,我在房頂上都聽見了,這碗裏的東西不能送過去。”

“與你何幹!”子栗不知是急的還是惱的,臉頰燒得通紅,突然步子一轉,想從旁側繞過去。

随風敏捷握住托盤一角,不打算放她過去,“我奉世子爺之命保護夏小姐,不能讓你做出這等錯事。”

“你松手!”子栗跟他争着托盤,忽然一個閃失,瓷盅滑落,随風擡腳一勾,再輕輕一挑,瓷盅似變戲法般落到了他的手裏,盅內的湯飲未濺出一滴。

“呀,還挺燙手!”他掀開蓋子扇了點風聞了聞,眉頭微皺,“沒毒。”

“放下!”子栗把托盤放在他臉前,示意他放回原處。

随風眉頭舒展,小心翼翼放下瓷盅,笑着道:“好姐姐,我誤會你了。”

少年眉眼清俊,聲音清澈帶着幾分溫和,一句讨好似的“姐姐”讓子栗很是受用,她按下心裏的歡喜,仰臉輕哼了一聲,踏着碎步盈盈從他身邊走過。

來到花園時,夏淺汐與索索她們正搖着輕羅小扇撲蝴蝶玩,索索眼尖瞧見子栗端着點心來了,忙小跑過去,捏了一塊桂花糕就往嘴裏塞,含糊不清道:“餓死我了,總算有好吃的了。”

索索鼓着腮幫說話的滑稽模樣,逗得子栗一樂,她起了頑心故意把托盤往旁邊一挪,撇撇嘴道:“你先咽下去再說話,當心把沫子噴到點心上頭。”

索索瞪圓眼睛極力把糕點咽下去,轉臉跟夏淺汐撒嬌,“淺汐姐姐快來給我評評理,子栗姐姐欺負我。”

夏淺汐把扇子丢給丫鬟,走過來,往托盤裏瞅一眼,疑聲道:“夏天廚房裏都備着冰鎮酸梅汁的,怎麽不端一碗過來?”

子栗道:“過兩日小姐的小日子就要來了,莫貪涼吃些寒氣東西,到時候腹痛難忍,別人可沒法幫你受着。這銀耳蓮子羹降火潤肺,香甜爽口,不比酸梅汁差,多吃些也無妨。”

夏淺汐用銀著夾了一塊糕點喂進子栗嘴裏,和婉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子栗,我自己都不記得小日子是哪一天呢。”

“子栗姐姐真是用心,怪不得淺汐姐姐總是誇你呢。”索索邊盛蓮子羹邊道。

夏淺汐指着一處道,“這會子暑氣散了些,我們到涼亭那裏坐坐,邊說邊吃。”

“是。”子栗心頭一暖,眼中閃過一片晶瑩的水澤,很快不着痕跡地忍下,跟着她們往涼亭那處去了。

幾人有說有笑地玩鬧好長一會兒,桌上一片狼藉,子栗與旁的丫鬟一道收拾了,端着碗盅送回廚房,走到一處繁茂的花樹前面,子栗讓丫鬟先走,她自己則是拐了彎往裏面走去。

随風從樹上跳下,站到她面前,含了幾分喜悅道:“姐姐是來找我的嗎?”

子栗道:“我是來問問清楚,你為什麽來這裏?”

“我若照實告訴你,你可別告訴你們家小姐。”随風小聲道,“世子爺讓我暗中保護夏小姐。”

随風把南宮弦為救夏淺汐挨了一刀的事前前後後講了一遍,聽得子栗一愣一愣的。

“這麽說來,世子爺是喜歡我們家小姐了?”子栗揪了一朵番石榴花,一片一片撕着紅豔似火的花瓣,有隐約的擔憂浮上眉間,“小姐似乎不喜歡他,還不許我們提起他。”

随風篤定道:“我跟你打賭好了,你們家小姐日後定會成為我們靖南侯府的世子妃的。”

子栗心算着時辰,估摸着該走了,便道:“夏青青給我的那包藥我忘在廚房了,若是被別人拿走就壞了,我得趕緊去看看。”

随風點頭,“那你去吧。”

沒一會功夫,子栗又跑了回來,往上方喊一聲,“那什麽随風,你還在嗎?”

随風一個旋身跳下來,問她:“何事驚慌?”

子栗急急道:“那包藥粉,不見了。”

随風摸着下巴道:“我先前看見夏青青鬼鬼祟祟跑去廚房,沒準兒是她拿走了。”

子栗揪着帕子恨聲道:“這個夏青青就會暗裏使壞,真是蘿蔔壞了心——壞透啦。”

随風又問:“夏青青給你的是什麽藥粉?”

“她說是瀉藥,要我下在小姐的湯飲裏,我原本還想把藥粉帶給小姐看呢。”

“這個好辦。”随風施展輕功躍上牆頭,離開了夏府,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回來,問子栗,“那個夏青青住在何處?”

子栗帶他來到垂花門處,指着北邊的一間屋,“倒數第二間是她的閨房,你要做什麽?”

随風湊近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她聽後連連點頭,臉上笑靥隐現。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以下大人的地雷。

皮皮 扔了一顆地雷

憐時 扔了三顆地雷

水清淺 扔了一顆地雷

☆、栗子

樹上的夏蟬吱吱叫得人腦仁嗡嗡地疼,夏青青從別院廚房跑回房裏,一屁股坐在花梨木圓凳上,拿起一柄湘妃竹绫絹扇用力扇着風。

幸好她行事機敏,看那丫鬟沒往銀耳蓮子羹裏倒藥粉,就摸進廚房悄悄把藥粉取走了。這麽一來,就算子栗将此事捅出去,她只裝傻咬死不認,任她紅口白牙無憑無據,也不能把她怎麽樣。

夏青青收起那包藥粉,惋惜地搖着頭,這可是她托人花了大價錢從鬼市買來的,能夠腐蝕容顏的奇藥,夏淺汐只要服下那麽一點,三個時辰後就會變成面目可怖的醜八怪,看她還勾引誰去。

哼,可惜了。

“小姐,您的蓮子羹。”丫鬟在門外道。

夏青青指指桌上,“放那吧。”

丫鬟放下蓮子羹退了出去,夏青青拿起湯匙正要吃,又聽見門上傳來叩響。

“誰啊?”夏青青不耐煩地問。

門外無人應聲,夏青青起身開門,往外左右望了望,沒見什麽人影。

正在此時,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從窗口躍入房內,将一包藥粉倒進蓮子羹裏攪了攪,再從軒窗飛了出去。

夏青青在門外沒有見到人,又退了回來,她看向窗外天色,只覺奇怪,天還沒黑呢,難不成是見鬼了?

興許是自己太過緊張聽岔了,她搖搖頭,抛卻這些煩惱心思,端起瓷碗舀着湯水慢慢吃着。

子栗在垂花門外踟蹰張望,沒一會功夫就瞧見随風從牆頭上跳了下來。

“怎麽樣?”子栗急問他。

随風拍掉身上粘着的樹葉,挺起胸膛道:“小爺出馬,哪有辦不成的事。那瀉藥要一個時辰後才會發作,你就等着瞧好戲吧。”

“你真厲害!”子栗立時露出一副欽佩的表情來,一想到夏青青捂着肚子往茅廁跑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給夏青青小以懲戒,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對小姐動壞心思。”

随風含笑不語定定望着她,突然伸出手從她發間取下一片紫藤花瓣,放在指尖撥弄着,“這下你能答應我,不把我跟世子爺的事說出去了吧。”

子栗在他還未靠近的時候就羞紅了臉,聽言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就低頭小跑着走開了。

随風将那片花瓣湊在鼻間聞了聞,唇邊笑意漾開。

子栗回到下人房處,還沒走進院子就聽見子姝跟幾個婆子在說話,她隐約聽見她們提到自己的名字,就趕緊止住腳步,身子貼在牆上屏息聽着。

一個婆子道:“子姝,子栗欺負你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都為你抱不平,你怎麽不跟小姐說說,讓小姐給你做主,出出這口惡氣?你越不吭聲強忍着,她就越覺得你軟弱可欺,以後還會變着法的給你氣受。”

“就是就是,子栗性子潑辣人又刻薄,我早看她不慣了。”

子姝叉着腰站在院中靜聽她們說完,氣道:“姐姐何時欺負過我,我怎麽不曉得,你們不要仗着自己年歲長,就把府裏的規矩渾忘了,再在這裏亂嚼舌根,唯恐天下不亂的,我就禀報小姐去。”

一聽此話,幾個婆子再不敢多言,紛紛端起自己的活計,作鳥獸散了。

子栗從牆角那邊慢騰騰挪出來,眼淚啪嗒啪嗒滾落,一抽一吸着,“子姝,我那樣對你,你還為我說話,我……”

子姝走過去,安慰她道:“咱們都是被爹娘狠心舍棄的孩子,又同是伺候小姐的丫鬟,有緣遇着了,便是幾世都修不來的福份。她們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我也不曾放在心上。”

子栗聽着她的話哭得更兇了,越發覺得自己小人肚量,她握住子姝的手,抽噎着,“子姝,我對不住你……”

這日,夏淺汐正在天香閣照看生意,遠遠聽見外頭傳來一陣喧嘩聲,她與李西玉幾人出去,就見熙攘人群紛紛往街邊退去,自發讓開一條道,未幾,便有數名錦衣侍衛護送着一頂由金帛圍裹的轎子,浩浩蕩蕩而來。

她一眼便認出這是南宮弦的排場,心裏将他鄙視一番,轉身就往裏走,還沒邁進門檻,卻被李西玉叫住了,“小姐,世子爺過來了。”

南宮弦下了轎,随風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南宮弦徑直走到天香閣門口,向旁邊行禮的衆人道:“本世子行至此處突然腹中饑餓,便在此處用了膳再回府。”說着眼瞥向夏淺汐,唇邊勾起一縷薄笑,“勞煩夏小姐給我留個雅間。”

“是,世子爺請進。”夏淺汐一路帶他來到二樓的一間雅致敞亮的包廂,喚小二拿來菜單給他過目,南宮弦随手翻了幾頁,丢在桌上,道:“這上面菜式繁多,看得人眼花,請夏小姐張羅着幫我點些酒菜。”說完又補上一句,“只要是你點的,我都會喜歡。”

夏淺汐心中一動,面上卻平靜無波,唯唯應了聲是,便下去安排了。沒多久酒菜上桌,随風在一旁斟酒,南宮弦一杯杯豪爽飲下,喉結微微聳動,眸中閃過淡淡笑意,“本世子一人吃飯甚是無趣,不如夏小姐也坐下與我一道用膳,順便為我講講這幾道菜的來歷。”

“民女身份卑微,不敢逾越。”夏淺汐恭敬地垂首立在一側,帶着一絲得體的疏遠。

南宮弦興致缺缺,味同嚼蠟地吃完飯,離開時,經過她身旁,停下來問她,“夏小姐似乎欠本世子一樣東西。”

夏淺汐細想了想,福身道:“綢莊已為世子爺做好衣衫,妾稍後便命人送至府上。”

“甚好。”南宮弦沉聲撂下一句,離開了酒樓。

這日風和日麗,子栗領着幾個丫鬟走在鋪着彩石的小徑上,忽聽得不遠處傳來兩聲布谷鳥叫,她起先沒留意,過了會又有同樣的叫聲傳來。

她頓住腳步,向兩旁道:“你們先走,我稍後就來。”

丫鬟應諾去了,子栗行至無人處,果然見到那個清俊少年斜靠着一棵酸棗樹,含笑望着她。

随風神秘兮兮地向她招手,“過來。”

子栗走過去,紅着臉問他:“你不是世子爺派來保護我們家小姐的嗎,叫我過來做什麽?”

随風從背後拿出一個鼓囊囊的紙包遞給她,“送給你的。”

“什麽?”子栗接過紙包打開一瞧,全是個大圓潤的褐色栗子,一個個張口露着黃橙橙的栗子肉,香氣撲鼻。

子栗滿面歡喜,卻又羞怯怯道:“你為什麽送我這個?”

随風緘默凝了她好一會兒,才道:“自然是因為我喜歡你了。”

子栗垂下嬌羞的臉龐,低聲說:“可是我差一點就聽了夏青青的話,做下無法挽回的錯事。我有什麽可招人喜歡的?”

随風溫和道:“你不是最後沒有做嗎?可見你還是忠心的,沒讓歹人鑽了空子。”

子栗低頭道:“其實,就算你不攔着,哪怕夏青青給我一千兩一萬兩銀子,我都不會生出半點加害小姐之心的。”

随風捉住她的手,包裹在手心,“我就知道,你不會做出那樣的事的,因為你的眉眼清澈,一看就是善良可人的姑娘。”

子栗如何經得住這般誇贊,心中不由蜜意流淌,羞澀着抽回手,氣氛突然變得怪異。随風打着哈哈道,“吃栗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兩人一人剝着一顆吃着,栗子香而甜潤,這香甜從口中一直蔓延到心裏。

自那日後,随風不時約子栗見面,更是趁着四下無人,抓着子栗的手甜言蜜語一番,直到子栗走遠了,還意猶未盡的巴巴望着。

“咳咳。”南宮弦立在他身後,掩唇清咳兩聲。

随風轉身看見他,臉上的笑容膠住,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他還未開口告罪,南宮弦沉聲道:“随我回府。”

随風一路不安地随他回到侯府書房,剛關了門,他就撲通向下一跪,膝行至南宮弦面前,叩首道:“爺請恕罪,屬下跟那丫鬟好,完全是為了方便行事,她是夏小姐的貼身丫鬟,收服了她,有些事便可直接問她……”

“行了行了,我還不知道你,府裏又不是沒有丫鬟對你頻頻示好,你何曾正眼瞧過誰。既然人家姑娘亦心悅你,就好好珍惜着這份情誼,要知道,這是很多人費盡心思也求不來的。”

随風從未聽南宮弦說過如此長又蘊含惆悵的話,有些忐忑地應道:“是,屬下謹遵教誨。”

連這個在男女之事上半點不開竅的屬下都春風得意了,偏他還形單影只,拿夏淺汐一點辦法也沒有。南宮弦兀自嘆了一口氣,良久才道:“我有件事要問你。”

随風忙道:“爺有事盡管吩咐,屬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嗯,你是如何将那丫鬟追到手的?”

翌日,南宮弦捧着一包糖炒栗子走在大街上,心裏直犯嘀咕,這能行嗎?

“屬下送了她一包栗子,她十分歡喜,就……”

他環顧一眼周圍的人群,有些不适地取出一顆栗子捏開,咬了一口嘗着。

清香軟糯,味道還不錯。

夏淺汐從鋪子裏回來,穿過一道月門,恰好碰見從綢莊上工回來的戚索索,兩人悠閑說笑着往裏面走去。

南宮弦在芷汐院裏站着,随風在樹上給他打着暗號,“來了。”

外頭傳來夏淺汐的聲音,卻又夾雜着別的女子的笑聲,南宮弦進退兩難,情急之下把裝着糖炒栗子的紙包往石桌上一扔,在人來之前便逃得沒影。

南宮弦趴在牆頭上瞪了随風一眼,意思是說,怎麽不是夏淺汐一個人來?

随風抿着嘴滿臉無奈,似是在說,我哪知道半道上會突然殺出來個小丫頭片子。

戚索索挽着夏淺汐的手臂,來到芷汐院中,雙眼雪亮瞧見石桌上有一包東西,忙跑過去打開來看,高聲問道:“誰把栗子放到這裏了?”

子栗帶着幾個丫鬟過了來,兩人的目光便齊齊向她身上看去。夏淺汐道:“鮮栗子要等秋後才有,從去歲貯藏到現在的栗子是打着燈籠也難尋,何人費心思送來這個,莫不是哪個眼光好的看上你了?這兒平時不準外人進來,不如叫人去問問。”

子栗手上繞着絹子,滿面緋紅,目光躲閃着:“小姐盡拿我取笑了,不過一包栗子而已,怎麽就是送給我的呢。”

索索拍着巴掌打趣道:“喲,子栗姐姐臉紅了。”

夏淺汐輕笑道:“你是個臉皮薄的,不肯說我便不多問了。不管是誰,既白送了栗子,又不肯露面,咱們就沾沾子栗的光,一道分了吃吧。”

“好呀。”索索掏出一顆剝開,向上一抛,再張口不偏分毫地接住,吃得那叫一個歡心惬意。

不遠處的牆頭上探出兩個腦袋,随風頭垂得死低,不用往旁邊看也能猜到,此刻世子爺的臉定是黑如鍋底。

南宮弦強忍着跳下去将那包栗子搶走的沖動,面色沉郁地道:“回府。”

☆、宮宴

忙碌的月底過後,夏淺汐得了幾日空閑,在房中憋得發悶,便讓綢莊放了索索的假,請了母親周氏,又叫了別院的夏子衿來,幾人聚在花園的涼亭中,悠閑說笑。

涼亭的各個角落擺放着幾大銅盆的冰塊,源源不斷冒着沁涼的寒氣,驅散燥人的暑熱。丫鬟在旁邊殷勤地打着扇子,夏淺汐慵懶地歪在貴妃榻上,身下墊着冰蠶絲編制的涼簟,嗚喵蜷在她腳邊的蒲團上眯眼打着盹兒。

亭子四面懸着輕薄通透的鲛绡绫紗,隐有缥缈清逸之感。亭外媚柳蓬茸,田田碧葉大如金盞,菡萏豔而不妖,更添荷風送香,說不出的舒心快意。

索索拿着一捧糕點喂葉底游動的錦鯉,撇撇嘴道:“姐姐家的鯉魚肥得都快游不動了,撒了魚食也不見有幾個來搶。”

夏淺汐張口含住周氏剝來的一顆水晶葡萄,慢悠悠吃了,笑道,“家養的魚兒不愁食,況且你都撒了三四回了,再歡騰的魚兒也禁不住這麽個喂法。別光顧着喂魚了,今兒有酒樓裏送來的麻汁雞絲涼面、翡翠白菜卷、醉仙八寶蜜汁片鴨和廚房熬的冰糖燕窩,快過來嘗嘗。”

說着她揮手讓丫鬟呈上吃食,索索聽她說起菜名就趕緊抛下手中糕點,兩眼放光地跟在丫鬟身後,撿起筷子一道道品嘗過去。

夏子衿呷了口茶,憑欄望着下面的亭亭蓮葉,笑吟吟提議道:“小池清雅別致,總歸是人為栽植,不免死沉了些,不及湖中十裏荷花接天蓮葉的鮮豔嬌紅。不若我們租一條畫舫,游湖賞蓮,閑看兩岸風光,豈不樂事哉?”

夏淺汐聞言眉間有些猶豫,因着前世她被夏青青推進水塘斃命,便一直對深水的地方生出恐懼,那片水塘早讓人填平種上各色月季,省得見到勾起傷心往事。

周氏知她心思,便笑道:“三伏天裏出去一趟熱得人難受,不如在家裏涼快呢。”

夏淺汐雖不想乘船游湖,但聽子衿這麽一說,亦對浣紗游女,泛舟采香之事生出向往之心,遂莞爾道:“鋪子裏生意忙,脫不開身,等下回得了空暇,咱們再去。再等些日子,天氣涼爽些,菊黃蟹肥之時,咱們邊游賞邊吃蟹,既有了眼福,又有了口服。”

索索第一個贊同:“只要有好吃的我都樂意去。”

子衿點頭,“也好。”

夏淺汐用絹子細擦唇角,突然想起一事,對子栗道:“你去包五兩上好的雨前龍井給卧先生送去,他熬了幾個通宵幫忙盤賬,也挺辛苦,總要送些東西答謝一番。”

夏子衿想到那個溫文儒雅的俊逸公子,心中一提,忙道:“堂姐既然這麽器重卧先生,這送茶之事就交給我吧,恰好我要去當鋪斜對過的鋪子裏看看,由我送去也顯得對先生的敬重。”

夏淺汐笑着颔首,“好,那勞煩你了。”說罷便讓子栗帶着夏子衿去庫房取茶葉。

又閑笑一會兒,子姝從外頭過來,向夏淺汐行禮:“小姐,管事說有個女子前來找您,說有要事。”

夏淺汐正拿絲絨線球逗嗚喵玩耍,擡眼道:“那女子叫什麽?”

子姝回道:“那女子說她名叫杜若,還說小姐雖不認識她,卻認識她的夫君。”

“她夫君?是誰?”

“杜若姑娘說,她的夫君名叫陸明。”

夏淺汐心裏“咚”地震了一下,即刻站起身向周氏告辭,向亭外邊走邊道,“快快有請。”

杜若被請進客廳,夏淺汐甫一進來,就向她福身道:“姑娘自稱是茶師陸明的妻子,可是真的?”

杜若亦行禮,柔聲道:“實不相瞞,妾并未與先生成親,只是想借此讓小姐出來見面。”

“哦?”夏淺汐吩咐丫鬟為她看了坐,神色有些不悅,“妾家世代都是生意人,不喜歡些彎彎繞繞,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杜若向下一跪,言辭懇切:“小姐容禀,五年前妾家中失火,陸明先生身赴火場将我救出,妾感激之餘,欲以身相許,可先生卻無緣無故失蹤了。這些年,妾一直在打聽他的下落,卻得不到半點消息。前陣子聽說姑娘參加聚仙茶莊的鬥茶大會,還贏了頭彩,有人說,小姐師從陸明,故前來相問。”

夏淺汐扶她起身,溫和笑道:“你就是師父救下的那位姑娘?”

杜若擡頭,淚盈于睫,眼底光芒閃爍,“正是,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請小姐告訴妾先生如今的住所。”

夏淺汐猶豫一刻,如實相告:“師父避世,乃是因為,因為身有殘疾,如此這般,你還願意陪伴左右,終生無悔嗎?”

杜若先是一怔,神色忽而變得堅定,“其實,妾早在那場大火之前就心怡于他,只是他不知曉罷了,無論他變成何等模樣,只要他尚在人世,妾都要陪在他的身邊。”

夏淺汐動容道:“先生是個深明大義的好人,妾也希望他身邊能有個可心人照顧,不至于孤獨老死宮中。姑娘放心,我自會安排。”

師父在宮裏,私自帶人進宮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夏淺汐托人打聽到太後娘娘近日會在禦花園舉辦宮宴,邀請四品以上官員家中女眷賞園。她找到上次帶她進宮的小黃門,多給些銀子打通了關節,讓他去三皇子宮中為她送了一封信。

三皇子宋承卿很快給她回了信兒,并給了她一張宮宴的請帖。宮宴那一日,夏淺汐精心裝扮一番,與扮作丫鬟的杜若一起乘坐馬車來到皇宮的宣華門外。

杜若先下了車去,放好腳凳,撩開輕幔車簾,讓夏淺汐搭着她的手臂下車。

夏淺汐留意到她唇邊笑意盈盈,眼角眉梢皆是遮掩不住的喜色,笑道:“就快見到人了,高興嗎?”

杜若望着高大厚重的宮門和金碧輝煌的檐角屋脊,有些哽咽道:“不但高興,還有些不敢相信。我日夜盼望此生能再見他一面,心裏好怕這是一場黃粱美夢,夢醒了,希望就又落空了。”

夏淺汐拍拍她的手,寬慰道:“相信我,這是真的。不過在見面之前,恐引人懷疑,你要先陪我到宴上溜一圈,然後再悄悄的去司茶司尋人,我交代你的規矩,也莫忘了。”

杜若重重點頭,“是,奴婢謹記。”

此時南宮弦的馬車也在一側停下,随風掀開車簾,他下了馬車并未往裏走,而是立在車前愣愣朝她望去。今日她一改往日的素衣淡容,穿了一襲桃紅繡經雨海棠折枝花绫裙,頸上戴着一串晶潤明珠,煙眉秋目,粉面凝笑,丹唇啓合間似兩片紅豔迷人的花瓣,發間一只七寶珊瑚簪搖曳珠光,映得一張芙蓉玉靥格外明媚,讓他恍然有些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夏淺汐留意到身後這縷黏在她身上的目光,扭頭看見錦袍黑靴風姿俊朗的南宮弦,唇邊的笑容隐去。

前些日子南宮弦随五皇子去南山打獵,數日方歸,坊間便傳了些風言風語,加之他多年不近女色,很多人信以為真。

這事兒傳到夏淺汐的耳中,她雖然驚訝,心裏卻是不信,上一世她嫁給南宮弦的時日雖說只有小半年,但他的能耐還是知曉的,有時候興致高了,折騰地她第二日連床都下不來,怎麽會……

不過,這一世生了太多變數,這一樁,倒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夏淺汐抛開這些繁雜思緒,領着杜若來到宮門口,被侍衛提刀攔下,夏淺汐讓杜若取出請帖,侍衛驗看過後,看向杜若,問道:“她的呢?”

夏淺汐從腰間解下那只白玉玉牌,遞向侍衛,“我有這個。”

侍衛接過玉牌翻看兩眼,又看向後面的南宮弦,得了授意,命人檢查了她們帶來的箱籠物什後,将兩人放行。

引路的宮人帶她們來到禦花園,已有不少貴女應邀到來,三五成群紮推聊天。

不多時,太後被儀仗簇擁着來到園中,衆人叩首行禮,夏淺汐離得遠,只遙遙看到太後鬓發上簪着的鳳頭金釵步搖,随着她的動作巍巍晃動。

太後跟幾個熟識的貴女說了會話,就讓衆人散去自行找樂子消遣,衆人見來了個生面孔,又是個國色天香的,紛紛圍住她問這問那。

女子生來愛美,上流名媛之間竟相華美之風已久,夏淺汐前世是世子妃的時候,京城貴女間的聚會也參加了不少,自然應付地得心應手。她行禮道:“妾是夏家商號的嫡女夏淺汐,今日來皇宮見到仙娥般麗質天成的名門貴女,幸甚之至,妾來時特帶了些妝面的脂粉香膏送給各位,聊表心意。”

說罷她讓杜若取來檀木箱子打開,裏面齊齊碼着許多精巧镂花描彩的小盒子,介紹道:“這是妾家的胭脂鋪子裏新做的面膏,全是用新鮮花汁子加了上好的合浦珍珠粉細研的,有桂花、牡丹花、茉莉花、荷花、栀子花香味兒的,還有夏日提神用的薄荷涼油……”

貴女們互相對視一眼,未幾,一人上前取過一只盒子,打開蓋子聞了,欣喜道:“這個盒子很漂亮,裏面的香味也好聞。”

一人拿簪子挑了一點,抹在手背擦拭幾下,贊道:“我這個是荷花味兒的,清香細膩,很滋潤呢。”

夏淺汐興致勃勃道:“妾家的鋪子裏還有很多花樣的面膏、胭脂、口脂,諸位貴女閑暇時可要到敝店看看,價格從優。”

衆人被吊足了胃口,不一會兒便與她熟絡了。有人問起,“夏小姐今日的妝容很美,妾從未見過,請問是個什麽名頭?”

夏淺汐從容應答:“妾今日繪的是桃花妝,小姐有興趣可去妾家的鋪子裏挑些喜歡的脂粉,會有妝娘為您改妝。”

“那我一定要去。”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南宮弦在不遠處看到這一幕,不禁搖頭失笑,她還真是一逮住機會就要做生意啊。

京兆府尹的嫡女許為枝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被衆星捧月的夏淺汐,從鼻腔裏哼出一絲不屑:“不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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