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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密的雨簾,天地間霎時一片濁白茫然的混沌。沁涼的秋風裹着水氣迎面撲來,一下子讓他回歸了些許神志。
“此心不移,相守白頭,永不後悔。”
那日她在禦前說的這句話,依然在他耳畔回蕩。她前世受盡心傷,還願意跟他在一起,今日是他迎娶她過門的日子,他怎能讓她空等!
南宮弦急忙跳下窗臺,還沒站穩,就跌跌撞撞急急往門邊奔去……
夏府這邊,夏立德在大門口等了大半天,也沒見半個靖南侯府迎親的花轎的影子,急得來回踱着步子。
“眼看吉時将至,為何遲遲不見世子前來迎親啊?”夏立德擰着眉頭,朝街上張望着。
“老爺您別急,興許侯府事忙,耽擱一刻兩刻也無甚要緊。況且天還下着雨,行路多有不便。”管家賠笑着給夏立德下定心丸,“皇上下旨賜婚,靖南侯府再勢大,也沒膽子抗旨啊。”
夏立德稍稍心安,向管家點頭,“那就再等等吧。”
“哎。”管家攏攏袖子,站在夏立德身後,也朝那邊望着。
沒一會兒,一個小厮騎馬回來,跪在兩人面前,支吾道:“啓禀老爺,侯府那邊迎親的隊伍還未出發,小的使了銀子暗裏跟門房打聽了一下,說,說世子爺人不見了。”
“啊!”夏立德雙腿冷不防一哆嗦,朝後退了兩步,被管家扶住胳膊才未摔倒。
芷汐院這邊,衆人也是等得焦心。周氏在一旁嘆着氣,“世子他,該不會不想答應這門親事了吧,若想悔婚早點說啊,這成親當日不來迎親,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外面風停雨歇,夏淺汐看向桌上的銅漏,好言勸着周氏,眼圈卻有些發紅:“娘,他會來的,我相信他。”
索索握住她的手,堅定道:“世子爺他不是那樣始亂終棄的人,肯定是被什麽事情絆住了腳跟,咱們再等一等吧,沒準兒一會兒花轎就上門了。”
夏淺汐忍下委屈,勉力擠出一個微笑,點頭道:“嗯,再等等。”
子栗看不下去,悄無聲息地出了閨房,下樓跑到後園,大聲喊道:“随風,快給我下來……”
子栗話沒說完,随風就現身站到了她跟前,“子栗別急,我們家爺不會不來的。”
“今日是我們家小姐成親的大喜日子,新郎卻沒來迎親,我能不急嘛。”子栗一急就哭,擡手捶着随風的胸膛出氣,“你快去找你們家世子爺,耽誤了吉時,你以後就別想跟我好了。”
“我這就去。”随風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也是揪心,爺一再叮囑他保護世子妃安危,事急從權,答應一聲轉身就往門口跑。
“你跑什麽呀,你不是會輕功麽?”子栗在他身後急得直跺腳。
“哦!”心一慌把這茬給忘了,随風後知後覺停住腳步,提氣縱身一躍,瞬時閃得沒影兒。
随風離開夏府,到世子爺常去的幾個地方找了個遍,都沒找着,束手無策之時,他想着去歸鶴樓那邊碰碰運氣,便搶了路人的一匹馬,丢下一錠金子,騎馬往城門口奔去。
剛出城外一裏路,他遙遙看到一人策馬往這邊趕來,看身形與他們家爺有幾分相似,便迎上前去,确認之後揮起馬鞭喊道:“爺,可找着您了,夏府那邊都急成一鍋粥了。”
南宮弦策馬至近前,拉住缰繩,籲一聲讓馬停下,“我去夏府迎親,你去替我辦一件事。”說罷與他吩咐幾句,兩腿一夾馬腹,揚鞭催馬,朝城門口奔去。
“是,爺。”随風拱手領命,策馬緊随其後。
還有兩刻就到吉時,就算南宮弦從天而降,恐怕也來不及了。夏淺汐扯掉耳上的金墜子,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淚水,哽咽道:“子姝,替我卸妝。”
“小姐,這……”子姝看小姐傷心,心裏也是難受。
好好的一樁親事,就這麽,毀了?
“小姐,世子爺來了!”
子姝拿着羊角篦子的手頓住,換上喜悅的笑容道:“小姐,你聽見了嗎?世子爺來了。”
子栗兩手提着裙角,蹬蹬蹬跑上樓,一邊大聲喊着:“小姐,世子爺來了,就在門口。”
夏淺汐唇角高高翹起,只一瞬間臉色又拉下來,生氣道:“什麽事能比成親重要,這麽晚才來,是想讨打麽?”
“好了,好了。”周氏幫她把耳墜戴上,扯過鴛鴦戲水的大紅蓋頭為她蓋上,“人來了就好,要打要罵,你們夫妻二人洞房裏鬧去,眼下還是趕緊上轎要緊。”
“娘,你說什麽呢。”夏淺汐羞着嗔了一句,被丫鬟左右扶着下了樓。
南宮弦還穿着昨日那件藍色江綢暗紋袍子,又被雨水澆了個透,發絲黏在額頭,好不狼狽。
“小婿來遲,不敢奢求原諒,岳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南宮弦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夏立德雖然憋着一肚子火,但此時也說不出什麽怪怨的話,人來了就罷了,總好過成親當日,女兒還未過門就被夫家抛棄了,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随風回侯府取了喜服過來,轎子由八名轎夫擡着跟過來,停在夏府門口,只是不見吹打的随從。
南宮弦在夏府側廳換上喜服,夏淺汐在正廳向父母行過閨閣大禮,手執一面海棠纨扇,哭哭啼啼由喜娘扶着上了花轎。
恰在此時,迎親隊伍及時趕來,儀仗從侯府一路排到夏府,鑼鼓唢吶震耳欲聾,蔚為壯觀。
南宮弦騎上高頭大馬,拜別岳父岳母,狠抽幾下馬鞭,朝靖南侯府疾馳而去,八名轎夫是他的影衛,個個輕功了得,随風在轎簾旁跟夏淺汐說了句,“世子妃請坐穩。”
言罷轎夫擡起轎子,足下生風四平八穩跟在南宮弦身後,一道前往侯府。
一行人在吉時的最後一刻到達靖南侯府,南宮弦下馬,拉弓朝轎門射出三支紅箭,鞭炮燃起,禮樂吹奏,獅舞吉慶。
幾個嬷嬷上前撒谷豆以求吉利,夏淺汐由喜娘背出,一直背到侯府前廳,方才落地,兩人拜過天地高堂,牽巾步入洞房。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下終于成親了。
☆、成親(下)
新房裏是滿滿當當炫目的紅色, 繡着百子嬉春圖的大紅錦被鋪滿床,上方懸挂綴着紅纓流蘇的雲錦紗帳,由金鈎勾在兩旁。一身紅嫁衣的夏淺汐端坐在寬闊柔軟的婚床上,仿佛也融進了這一片紅色的汪洋中。
案幾上一對兒臂粗的龍鳳蠟燭将婚房照得明亮又喜慶。南宮弦念了一首卻扇詩, 取下她手裏的海棠纨扇,沉吟片刻, 伸手揭下她頭上的大紅蓋頭。
佳人垂眸含羞, 淺笑嫣然,在燭火和珠翠赤金鳳冠的照映下, 一張驚鴻絕豔的容顏搖曳着珠光玉色,別樣柔美妍麗。
南宮弦看得怔怔,旁邊的喜娘提點了一聲:“請世子爺入帳, 與世子妃共坐,奴婢們要撒帳啦。”
南宮弦上榻, 與夏淺汐相對而坐,幾位喜娘一邊唱着撒帳歌,一邊往賬內撒同心錢和紅棗、花生、桂圓、蓮子、荔枝、核桃等五色彩果,兩人捏起衣裾兩角接着。
撒帳過後, 喜娘呈上喜酒,奉至近前:“請世子爺與世子妃喝交杯酒。”
南宮弦與夏淺汐各執一杯,交臂飲盡。
“出去領賞吧。”撒帳合卺之後, 南宮弦一揮手,幾位喜娘一臉歡喜地退了下去。
房門關上,洞房只剩新郎新娘兩人。
靜默一瞬, 南宮弦握起她的手,溫然深情地望着她,愧意交織的情緒滾到嘴邊,只剩下一句:“汐兒,對不起。”
夏淺汐擡頭埋怨地看他一眼,含了幾分氣惱道:“你說,為何來得那麽遲?今日可是我們成親的大喜日子,害我等了許久,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她說着頭偏向一側,眼睫半垂着,滿腹委屈化作淚水盈滿眼眶,将落未落,晶瑩如清晨凝在草尖的露珠。
南宮弦被前世過往磋磨得心肝俱裂,見她這般傷心落淚,更加愧疚無地自容。他伸臂将她揉進胸膛,輕噓了一口氣,“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你不願意說,我也不逼你。”夏淺汐推了他胸膛一把,坐在對面,兩手扳着他的臉,鄭重其事道,“那你想要怎麽補償我?”
“就讓我用餘生好好待你愛你,好嗎?”南宮弦握着她覆在臉上的手,沉聲道,“這輩子還不清,就下輩子,下輩子還不清,那就生生世世陪在你身邊,賴着不走。”
“瞎說,人哪有什麽下輩子。”夏淺汐擡眸對上他溫柔又憐惜的眼神,心中的委屈散去大半,話音也軟了下來,“雖然來遲了些,所幸沒有誤了吉時,不然我說什麽也不會原諒你。”
“世子妃大人有大量,就寬恕為夫這一回吧。”南宮弦捏起她的下巴,俊臉湊近,顫抖着落下一吻,“汐兒,我愛你。”
夏淺汐心裏似打翻了蜜罐般甜蜜萬分,臉上浮起的兩抹彤雲有着說不出的嬌羞妩媚,南宮弦手環住她的纖腰,微微一轉,将她按在了床上。
正想低頭尋那芳唇,卻被她擡手攔住。夏淺汐拿眼波嗔了他一眼,“這個時候你該去前院招呼賓客的,婚宴上遲遲不見新郎,多不像話,傳出去還以為我不懂事硬要纏着你呢。”
“好罷。”南宮弦只好遺憾地嘆口氣,翻身下榻,夏淺汐也跟着起身,幫他整理衣襟。
“我去去就回。”南宮弦捉起她的玉手淺啄幾下,靠近她耳邊,“長夜漫漫,有的是時間與世子妃……”
“快去。”夏淺汐抿唇橫他一眼,南宮弦便住了口,笑着出了房門。
前院中間搭了個戲臺子,伶人水袖輕挽,管弦鐘罄,曲聲悠揚,賓客按次入席,觥籌交錯,歡聲一片。南宮弦與父親南宮珏一桌桌輪流敬過去,下來的時候已經酒醉微醺。
他的酒量一向極好,許是昨夜宿醉,又沒休息,才會如此不濟。他喚下人端來醒酒茶,連喝了三碗,又用內力壓着酒勁,繼續陪父親招呼賓客。
三皇子宋承卿與五皇子宋承啓走過來跟他敬酒,宋承啓說些調侃的渾話,南宮弦只當沒聽見,跟他喝了兩杯就算打發了。
宋承卿喝得有點高,走路都有些虛浮,他手執一把白玉酒壺,過來與南宮弦碰杯,大着舌頭道:“你世子爺大婚之日,便是本宮傷情之時。”
南宮弦将杯中酒一口飲盡,宋承卿給他滿上,靠近些,用僅能他們二人聽見的聲音道:“待她好些。”
南宮弦仰脖飲盡,寒着臉道:“本世子明媒正娶的妻子,自會待她好,不勞殿下操心惦念。”
又喝了幾盅,南宮弦招來左右近侍,架起搖搖欲墜的宋承卿,“殿下喝醉了,送去休息。”
宋承卿平日最重儀容,今日卻有些失态,他蹬着兩腿發起酒瘋:“本宮沒醉,快上酒來,本宮要喝它個一醉方休……”
前院的歡聲笑語傳到廂房這邊依然清晰,顧念生躲到內室捂住耳朵,也難清淨。
爹娘和兄長都去赴宴作樂,留她一人呆在廂房煎熬。
丫鬟瑩兒叩門進來,笑着道:“小姐,靖南侯夫人讓人送了一碗燕窩過來。前頭那麽忙,夫人還記挂着您,可見是真心疼您呢。”
“放那兒吧。”顧念生斜歪在一方黃花梨貴妃榻上,手裏煩躁地絞着一塊錦帕,光潔的眉心籠着一抹哀愁,“我心裏煩的慌,什麽都吃不下。”
“奴婢知道小姐心裏不痛快,本來世子爺今日不見蹤影,眼看親事要黃,誰知最後世子爺還是及時趕回來,将夏淺汐迎娶過門了,真是可恨!”瑩兒端起燕窩,好心勸道,“可話說回來,小姐心裏再不痛快,飯總要吃的不是。”
顧念生懶懶擺手,“我是真的吃不下,一想到表哥跟她成親,洞房花燭魚水共歡,我這心裏就跟針紮似的難受。”
“依奴婢之見,夏淺汐這個世子妃的位置坐不坐得穩,還不一定呢。只要她懷不了身孕,您還是有機會的。”瑩兒笑笑,“到時夫人做主,将您許配給世子爺,哪怕是個側妃,只要先生了兒子,就能與夏淺汐平分秋色,假以時日,母憑子貴,世子爺會到您身邊來的。”
顧念生扔下帕子,看着房內虛無的某處,幽幽道:“說得輕巧,做起來可就難了。”
“事在人為,原本世子妃的位子就該是小姐您的。”瑩兒放下碗,眼睛亮的瘆人,“奴婢買通下人,在世子爺的醒酒茶裏多加了安神鎮定的朱砂和琥珀進去,若是洞房之夜二人沒有圓房,小姐大可以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好好打壓一下那位世子妃。”
瑩兒素來鬼主意多,在家的時候沒少幫她和娘對付爹後院裏的那幫争寵的妾侍。
顧念生想了想,擔憂道:“多加的那些藥,劑量可捏好了準頭,不會傷身吧?”
瑩兒笑道:“小姐忘了,奴婢家裏以前是開藥鋪的,從小耳濡目染,對這些藥性了如指掌,況且世子爺又有武藝傍身,喝下那碗醒酒茶,只會睡得昏沉,不會傷身子的。”
喝一碗定然無事,連喝三碗下去……朱砂服食過量,會讓人神志不清,世子爺會不會有事,她也有些吃不準。
倘若告訴小姐實話,就憑小姐關心世子爺那着急的樣子,非生扒了她一層皮不可。
顧念生定了心,從貴妃榻上起身,握起瑩兒的手,将自己手腕上一只藍水飄花翠镯捋過去,舒心一笑:“夏淺汐不如意,我便如意了。瑩兒,你做的很好。往後好好地為我辦事,不會虧待你的。”
“多謝小姐賞賜。”瑩兒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心虛地笑笑。
作者有話要說: 忍不住劇透:宅鬥過後,造反完結。
☆、花燭
夏淺汐在婚床上靜坐半晌, 陪嫁丫鬟子栗與子姝推門進來,見面就跟她福身道喜:“奴婢恭賀世子妃新婚大喜,祝願世子爺與世子妃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還有早生貴子, 瓜瓞延綿。”子栗笑着補充一句。
子姝上前奉上一對串珠同心結八寶璎珞,笑着道:“我跟子栗姐姐拿不出什麽貴重東西, 就合計編了這個同心結當做新婚賀禮, 送給小姐和世子爺,菲薄小禮, 不成敬意,還望小姐笑納。”
夏淺汐接過同心結,手撫過上面密密麻麻的赤玉瑪瑙珠子, 微笑道:“你們的心意我收下了,世子爺回來我會把你們的話帶給他的。”
這些赤玉珠子細膩油潤, 紅豔如錦,有養心養血的功效,這麽多顆,想必價值不菲, 這兩個丫頭還真是下了血本,以後得找機會多多打賞她們。
子栗子姝見小姐收了禮,心裏高興, 兩人對視一眼,又福身道:“奴婢服侍世子妃沐浴。”
夏淺汐颔首,站起身來, 忽又想起一事,便問道:“對了,你們住的地方安置好了麽?我在這裏不能随意走動,也沒空過問你們。”
“小姐放心,世子爺老早給奴婢們安排好了住處,就在旁邊的院子裏,我們兩個一人一間房,裏頭添置的東西也齊備,是府裏下人房中最好的。”
夏淺汐安下心來,随子栗子姝去淨室沐浴,換上一身輕薄柔軟的正紅雲緞錦繡長衣,其上是由镂金挑線鑲繡的桃花、荷花、菊花、梅花組成的春夏秋冬四時景致,每一朵花的花心是由稀世罕見的黃晶寶石或上等紅珊瑚嵌綴的,繁茂的纏枝連理簇擁着玉蕊瓊花,晶瑩輝煌,栩栩如生,泛着光豔奢貴的色澤。
子栗跪在她腳邊,為她穿着雲頭繡花錦履,子姝在她身後用巾布擦幹秀發,用玫瑰刨花水将發絲浸潤,梳成抛家髻,髻間飾以一朵紅色嵌寶牡丹絹花,兩側各簪一只鑲玉蝶戀花赤金步搖,頂端的蝴蝶彩翼顫巍,振翅欲飛,其下垂挂三串玲珑珍珠石榴石流蘇長墜,輕盈靈動,垂落至肩頭,襯得肌膚白皙剔透,細潤如脂,粉妝玉砌一般。
早間的妝容洗去,用玫瑰花汁子兌着合浦珍珠粉仔細淨了面,脂粉不施,只繪了遠山黛眉,用檀色口脂點唇,淡雅中帶着俏麗,清素又不失妩媚。
一切拾掇妥當,主仆三人圍坐在紅木嵌理石圓桌旁,大眼瞪小眼,無聊至極。沒一會兒,房門突然吱呀一聲被人打開,戚索索從外邊探出一只腦袋,嘻笑着喊道:“淺汐姐姐,你看我帶了誰來?”
戚索索退出去,推了兩個姑娘進來,其中一個還穿着青衣戲服。
“夕姀,蕙娘,索索,你們怎麽來了?”夏淺汐眸光微亮,站起身與她們見了禮,吩咐丫鬟看座。
“我先說。”索索伸臂攔着兩人,“世子爺前幾日就讓人給我遞話,讓我今日過來陪姐姐說話解悶,五皇子殿下帶我進來時才知道還叫了她們兩個,世子爺還單獨辟了一座庭院招待我們呢。”
子栗子姝捧來香茶糕點擺滿一桌子,索索抓了一把瓜子放在手心攥着磕着,眼瞅見另一只盤子裏的核桃個大飽實,抓了一顆張口去咬。
子栗取來夾子剝核桃皮,撲哧笑道:“索索姑娘快別咬了,當心累了牙,奴婢給您剝了肉來。”
“子栗姐姐最好了。”索索笑嘻嘻端過碟子,捏裏面的核桃肉吃。
夕姀扶了扶鬓角的珠花,笑道:“世子爺包了慶喜班三天戲,這會子有弟子們唱着,我就偷個懶過來讨杯水喝。”
子姝有眼力見地給夕姀奉茶,欽佩道:“夕姀姑娘都收弟子啦,真了不起。”
夕姀很是受用地看了子姝一眼,接過茶水抿了一口,将随身帶來的賀禮盒子在夏淺汐眼前打開,“這尊白玉送子觀音可是我請蓮華寺的法師開過光的,放在室內,每日清香供奉,一準兒靈驗。”
“這麽貴重的厚禮我怎麽好意思收呢。”夏淺汐客氣一笑,看那玉石質地,即知乃非凡物。
“我能有今日,多虧當初你扶危濟困拉我一把。”夕姀将盒子合上,讓子姝收起,“就當我投桃報李,還你一點恩情。”
“多謝。”夏淺汐微笑颔首。
索索見狀,也從随身攜帶的杏色小花包裏取了一串珍珠項鏈出來,交給夏淺汐,“姐姐你也知道,我沒什麽銀錢,這項鏈還是上次殿下和世子爺給我的,現在借花獻佛送與姐姐。”
夏淺汐也笑着收下。
蕙娘先道了喜,盈盈笑道:“妾出身小門小戶,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物件,就與家母做了些如意糕、吉祥果、合意餅和珍珠翡翠湯圓,圖個好寓頭罷。”
“蕙娘有心了,妾在這裏謝過。”夏淺汐讓丫鬟擺上蕙娘帶來的糕點,幾人一起說笑吃着。
蕙娘知她不是嫌貧愛富之人,見她談笑自若吃着自己帶來的如意糕,欣慰笑道:“晌午皇上來過,妾遠遠見到儀仗,威風凜凜,果然天家氣派,真是托了你的福,我回去可要跟幾個閨閣密友好好炫耀一番。”
索索咽下一口湯圓,又掰了一塊合意餅吃着,含糊不清道:“淺汐姐姐你是沒見,幾位皇子也來侯府赴宴,個個長得英俊倜傥,玉樹臨風的,看的我都沒心思吃飯了,一雙眼睛跟長在他們身上似的,怎麽也挪不開。”
“你呀。”夏淺汐伸指戳了她額頭一下,打趣道,“這沒羞沒臉的話可不能對外說,當心被五皇子殿下聽到,打翻醋缸子,可就不妙了。”
衆人立時哄笑一片。
又吃了一會兒茶,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三人心照不宣相視一笑,起身告辭。
子栗子姝送走那三人,将桌子上的瓜殼狼藉收拾幹淨,也退了下去。
未幾,南宮弦推門進來,看到兩手交疊坐在婚床上的夏淺汐,溫然一笑:“讓娘子久候,我先去洗漱。”
“妾身伺候您。”夏淺汐欲下床服侍,被南宮弦擡手攔下,“為夫滿身酒氣,娘子不要靠近,乖乖坐在那兒等着。”
說罷就去淨室沐浴,換了身幹爽寝衣出來。
夏淺汐拉過他的手,給他看了那幾人送的賀禮,南宮弦等她講完,屈身将她打橫抱起,一雙溫情的笑眼打量她,“春宵苦短,還是早些就寝吧,世子妃。”
夏淺汐環住他的脖子,含情脈脈喊了他一聲:“夫君。”但見他目光定定,順着他的視線往下,突然發現自己的領口因擡手的動作而下滑了一段,露出胸前一片大好風光。
“你別看。”夏淺汐将他的臉扳到一邊。
“我有什麽看不得的。”南宮弦失笑道,“本世子不但要看,還要……”
餘下的話被夏淺汐用手給捂了回去。
說笑間,南宮弦已抱着她來到床邊,輕然将她放在花團錦簇的錦被上,利落翻身上來,修長分明的手指臨摹她臉頰的輪廓,眼眸深深,“汐兒,我以前對你虧欠太多,不敢奢求你原諒,從今日起,我會全心全意待你好的,這一生定不負你。”
夏淺汐聽到這些話有些疑惑,還未發問,他的唇已經壓了下來。
夜深情濃,洞房裏新郎新娘愛意纏綿,兩道身影卻不合時宜地摸進了這座庭院。
“你拉我來這裏做什麽?”五皇子宋承啓在戚索索後面問道。
“噓。”索索轉臉,豎起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他小聲,壓低聲音解釋道,“我們老家有個習俗,女伴新婚之夜,與她要好的姑娘要去窗棂根底下聽壁腳的。”
宋承啓視線往下,看到被索索攥着的手腕,有些心花怒放,笑着問她:“聽壁腳這事你幹過幾回?為何拉我過來?”
“這是第一次。”索索瞪他一眼,一副就你話多的厭煩表情,“不帶你,門口那些守衛能讓我進來嗎?”
窗戶是用纖薄透光的軟紗煙羅糊的,手指捅不爛,看也看不清,索索将耳朵貼在窗上,等了一會兒,聽到裏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擡手給宋承啓打了個手勢,眼睛閃着精光,“有動靜了。”
內室珠光搖曳,朦胧的雲錦紗帳中,南宮弦閉着眼伏在夏淺汐身上,忘情勾弄她那柔軟濕滑的丁香小舌,手也未閑着,一路向下摸到她纖細的腰間,扯開衣衫結帶,雲緞錦衣輕輕從她肩頭滑落。南宮弦離開她的唇,若有似無地觸碰她的耳垂,而後埋首在她玉頸間流連。
夏淺汐無力地抱着他,臉頰發燙,口中溢出細碎的嬌吟,聽得南宮弦心肝一顫,頭卻不知怎地漸漸昏沉起來。
他睜開眼睛望着身下嬌美的人兒,腦中浮現前世她在街上向他下跪的那一幕。
他擡手拍拍額頭,努力不去想這些事,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卻如洪水猛獸般洶湧而出,揮之不去,折磨得他頭痛欲裂,目光也有些渙散。
他的動作突然停下,夏淺汐睜開迷離的雙眼,看到他緊緊擰着眉頭,額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忙擡手撫摸他的俊臉,溫聲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南宮弦喘息幾次,低頭再去吻她,腦袋似用鈍器锉開一般疼痛難忍,終究只是徒勞。
片刻,他翻身下來,躺在一旁,手指一圈一圈揉着太陽穴,痛意未減半分。
不知因何緣故,他的臉色突然沉凝幾許。夏淺汐拉開他的手,代替他揉着額角和頭頂的穴位,“是不是喝了太多酒,酒勁上頭了。”
“興許是吧。”她手上力道精準十足,揉得他幾欲沉睡。南宮弦緩解了些,慢慢阖上眼,嗓音有些暗沉沙啞,“今日有些累,早些睡吧。”
說完他的呼吸變得平穩勻長,這就睡着了。
夏淺汐不疑有他,将滑落肩頭的衣衫攏好,拿帕子為他拭去額頭上的汗珠,躺下來,側身抱着他結實的身子,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閉目睡去。
窗棂底下,索索聽不到裏邊的動靜,疑聲道:“怎麽突然就沒聲兒了,這就完事啦?”
是啊,這麽快,世子他該不會……不行吧?
宋承啓也很納悶,但又不好明說。
眼前這個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小丫頭片子,根本什麽都不懂啊。
“許是世子白日過度操勞,累着了。”宋承啓拉着她的手腕子,把她往院子外面帶,“咱們該回了,讓人家好好休息。”
侯府後園花木深處,随風拉着子栗一陣親昵。
“出來太久,我該回去了。”子栗在他懷裏嬌喘着道。
“今晚子姝守夜,晚些回去沒事。”随風環在她腰上的手開始不規矩起來,說完低頭又親住她的櫻桃小口,由剛開始的不得章法,到現在的游刃有餘,随風覺得今晚的風都是香的。
“到我房裏去吧。”随風親她親得身體火熱,想着更進一步,“爺已經答應将你許配給我了,你早晚是我的人。”
“不行。”子栗推開他些,堅決道,“還沒成親呢,我可不是那麽随便的人。”
随風是世子爺的貼身近侍,又是影衛當中最拔尖的,嫁給他不吃虧,但他說要她就給,會顯得她太輕浮,歡好時你侬我侬,顧不上別的,事後指不定會輕看她。
見她不答應,随風猴急起來,小聲央求着:“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我一親你,一碰你,就……平日只有早上醒來時,才會這樣,現在我難受的緊,你快幫我揉揉,求你了。”
子栗在夏府從年長些的婆子口中聽過些房中秘辛,對男女之事隐隐知曉一二,看他求得那麽可憐,半推半就間應了,讓随風很是得意快活了一把。
作者有話要說: 安利一首薛之謙的《紳士》,灰常好聽。
☆、侯府
翌日, 夏淺汐睜開眼,見南宮弦還閉目睡着,緊蹙的眉頭顯得極為痛苦,想必夜裏睡得不甚安穩。
她的臉枕在南宮弦的肩頭, 這樣一夜睡着沒動,肩膀該給他壓麻了。夏淺汐半坐起身, 伸手想給他揉一揉, 卻被南宮弦一把捉住。
一張溫柔的笑顏映入眼簾,南宮弦看着倍感舒心, 但想起昨夜緊要之時竟然掃興睡去,心中不免有些挫敗。
洞房之夜沒有圓房,不知道她會怎麽想。
他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想通, 可以淡然以對從前的那些事,畢竟過去已成過去, 再自責愧疚也是無用。
他們走到這一步實屬不易,上蒼厚愛,讓她重新成為他的結發妻子,以後漫長的時日裏, 他會把她寵上天,愛到地老天荒,再也不讓她落一滴眼淚。
可世事總難如意。
直到昨晚, 他才恍然發現,前世那些過往已然變成了心魔業障,牢牢困住了他。
該不該告訴她, 他記得上輩子的事?
南宮弦手撐着床榻坐起來,擰擰眉心,沉聲道:“天亮了。”
說完他就想給自己一巴掌,這是在提醒她,他這個新郎在新婚之夜有多沒用,該做的事情沒做,該給的溫柔沒給,竟然撇開新娘獨自睡着了。
夏淺汐看他眼下挂着青影,關心道:“你昨晚喝了太多酒,現在頭可還痛着?”
南宮弦心中窘迫,掩飾地望望帳子外頭,有些無所适從,“已經好多了,我保證日後再也不飲酒了。”
夏淺汐溫婉笑道:“男人喝酒應酬也屬常事,哪有一點不沾的道理。不過飲酒傷身,适量就好,切莫貪杯。”
南宮弦轉過臉,握起她的手,點頭應下:“我記下了,以後一定注意。”
兩人下床,喚來丫鬟伺候梳洗。跟子栗子姝一起進來的,還有前院的幾個嬷嬷。
張嬷嬷領頭,給他們行禮問安,到內室整理一下床鋪就走了。
夏淺汐惦記着南宮弦頭痛的事,讓子栗取來一把牛角梳子,把他按在梳妝鏡前,解開發髻,輕柔為他篦頭。
頭乃諸陽之首,牛角鎮痛安神,舒筋活血,每日用之梳發,有緩頭痛疲勞之效。
牛角梳溫潤如玉,夏淺汐使來得心應手,篦完頭,梳好發髻,她将下巴擱在南宮弦肩頭,看向鏡中俊朗清爽的面容,莞爾笑道:“如何?”
南宮弦心頭湧上暖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靜了靜,突然道:“汐兒,其實我……”
“你怎麽了?”夏淺汐斂容問道。
話到嘴邊突然沒有勇氣說了,南宮弦心尖顫得厲害,片刻,他看向鏡中那對般配的璧人,臉色緩了緩,随即浮現微笑。
他摸着下巴左右看看,嗯了一聲,“本世子果然英俊不凡。”
夏淺汐被他逗樂了,推了他肩頭一下,哧哧笑道:“不害臊。”
新婚第二日,新人依禮要給公婆敬茶,夫妻二人穿戴齊整,相攜去前院請安。
夏淺汐穿了身海棠紅織錦妝花褙子,上面遍繡火紅如荼的石榴紋,寓意多子多福。頭上梳着端莊的盤恒髻,簪了幾支精巧的點翠發釵,耳上是素銀南紅墜子,秀美又不張揚。
南宮弦特意翻出夏淺汐去歲為他做的那件鴉青暗紋袍子穿上,腰系一條金絲鑲邊玉帶,襯得身姿挺拔如松。
這件袍子他沒舍得穿幾回,存放得當,跟新做的一樣。
來到前廳時,南宮珏與顧氏已經端坐堂前,前面的地上放着兩個蒲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顧念生站在顧氏旁邊。
兩人跪在蒲團上,向高堂叩首三拜,問過安,夏淺汐從丫鬟呈上來的托盤裏端了一盞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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