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雙标

雙标

史哲明被兩個警察帶來時，看見父親和宋律師站在葉清晨病房的走廊裏。

他腰背挺直，兩手拄着一支花梨木龍頭拐杖，那拐杖還是史哲明在一次去東南亞出差時給他帶回來的。

當時史總的身體還算健朗，看到拐杖之後，似笑非笑的責罵了兒子幾句，史哲明以為他不喜歡自己送的東西，還跟他明着暗着氣了一陣兒。

可現在，他就拄着那個拐杖站在那裏！

史哲明眼睛突然泛酸，父親原來真的老了，自己看起來呼風喚雨，叱詫風雲的，到頭來，被人陷害了不說，還要一把年紀的父親親自出馬為自己保駕護航。

“爸。”他說話的聲音已經有點變聲。

史總之前就被交代過，不能有任何與他親密的舉動，只好站在那裏望着他，底氣十足的說道：“精神點，該說什麽說什麽，不是你做的有什麽好怕的！宋律師，把梳子給他，讓他自己好好梳梳頭發。”

宋律師遞過去一把梳子，指着窗明幾淨的玻璃，“哲明，照這裏。”

史哲明拿着梳子看着隐隐的影子好好的梳理下頭發，他做了一個深呼吸，轉頭跟父親和宋律師說道：“那我先進去。”

病房裏的葉清晨因為不能起身，由葉母陪同着。看到進來的兩名警察和史哲明，葉母站了起來，“晨晨現在還起不來，警察同志……”

警察嚴肅的說道：“沒關系，史哲明，你可以坐下。”

葉母給他遞了個凳子，尤其是看見他戴着手铐，不禁心頭一軟：“坐吧。”

史哲明欠了欠身：“謝謝阿姨。”

他望着虛弱的葉清晨問道：“感覺好點了嗎？”

葉清晨動了動頭：“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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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哲明摸了摸自己的左臉頰，又指了指她蒙着紗布的左臉，“這個地方的擦傷還疼嗎？”

“嗯。”葉清晨突然委屈起來，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史哲明似乎知道她的想法：“沒關系，現在有很多好的祛疤産品，等出去了我幫你找一個最好的，很快就沒事了。”

後面的警察咳嗽了一聲，史哲明頓了頓：“晨晨，我去烏魯木齊之前曾經給照顧李晴弟弟的保姆打過電話。”

他低垂着頭，遲緩了幾秒才又擡起頭，“對不起，我沒告訴你，我之前其實就認識李晴，其實你們城建局的人我都認識。”

葉清晨注視着他緩緩開口：“沒事，我知道了。”

她很想告訴他，在她被迫調離資料室時她曾經打開前臺的電腦尋找資料，平時她還沒有注意過，可那天，她看到李晴常常用的那個用戶名的縮略字母時，心裏已經有了疑慮。

SZM，這本就是史哲明的名字縮寫。加上後來李晴對自己的态度總是陰陽怪氣，她心裏已經有了定論，李晴和史哲明一定是認識的。

他擡頭繼續說道：“她有個弟弟，在福利院因病去世了，照顧他的護工被她托付郵寄一個快遞，可那個快遞沒多久又打了回來，據她說是地址不對，無人接收。”

“她告訴我，李晴當時告訴她，如果快遞再次郵寄回來，讓她按照原來的地址再郵寄一遍，要寄成挂號信，那種到了需要給對方打電話認可的快件。”

葉清晨轉臉去望了望母親，這種挂號信的說法她曾經聽母親說過，在以前八九十年代，重要的東西都是通過郵局以這種最為保險但是速度不算快的方式郵遞出去。”

“晨晨，是有挂號信這種方式的。媽媽以前也用過，就是慢了點，但是郵遞員會跟你确認，如果你不在家還會給你留一個取件的單子，你可以去郵局單獨去取。”

“沒錯！”史哲明對着葉母說道，“阿姨說的對，我已經去郵局問過了，是這樣的。”

他又低頭對着葉清晨說：“只是這個護工文化不高，認字不多，她知道我和李晴認識，于是問我海瑟薇是不是一個正确的名字，她說她怕寫錯了。”

“海瑟薇？”葉清晨開始回想她和李晴的對話，“啊，原來是這樣？那....那護工寄出來了嗎？”

“嗯，寄出來了，我臨走之前她說已經寄出來，這種寄件方式大概應該三到七天就能到。”

葉清晨忽然有點着急，她咳嗽着氣喘着，伸出那只沒打點滴的手指叫道，“媽，媽，你給我電話，我要跟警察說一下，我當時把地址寫錯了，千萬別把東西弄丢了。”

她激動的開始挪動身體，史哲明忙上前阻止，葉母也趕緊過去扶她，“別動別動，我給你拿。”

手機是新買的，通訊錄裏也只有一個號碼，她的手指冰涼微顫，好不容易将電話打了過去：“喂？”

電話那邊的人似乎是有點開心，語調也高了不少，“清晨，你想我了？”

葉清晨的臉色紅了紅，咳嗽一聲：“與笙，我上次寫快遞的地址把七號打成一號你記得吧？”

陸與笙咽下嘴裏的東西，“記得，怎麽了，我爸他們已經知道了，就是再寄去一號也沒關系，那邊有人守着，他們知道的。”

葉清晨着急的說道：“與笙，李晴給我寄東西的名字寫的不是我的名字，是海瑟薇。”

陸與笙張大了嘴，可是他已經馬上明白自己要做什麽，“……好好，我明白了，那先這樣，我馬上告訴我爸，一會兒再跟你說啊？”

“嗯，你趕緊跟陸叔叔說一下吧。”

挂了電話，葉清晨才看見史哲明那張表情複雜的俊臉，他的臉上帶着幾分不屑，又帶着幾分嫉妒，眼底裏還帶着點抹不去的恨意。

“這就是你的小……嗯，這是誰啊？”想到葉母還在一邊，那句小狼狗的話到底沒有說出口。

葉清晨面無表情的回答他：“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他叫陸與笙。”

兩個人相對無語，後面的警察走了過來，“都說清楚了嗎？”

史哲明想了想，“嗯，說清楚了。”

警察說：“那走吧。”

史哲明回頭看着葉清晨：“晨晨，我想問你，你為什麽相信我和那個殺手不是一夥的？”

葉清晨想了想輕輕的說道：“史哲明，雖然咱們分手的那段時間吵得不可開交，但之前你一直都很尊重我，也沒有像別人那樣說我幼稚可笑，後來，你還告訴我有事情可以随時打電話找你。”

“就因為這些？”史哲明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原來女人要的還可以這麽簡單，雖然他早就知道，葉清晨一直都是這樣，“這不是男人應該做的嗎？”

“嗯，所以我相信你。”

“晨晨……”

後面的警察開始催促他，“該走了。”

他依依不舍的望着病床上的女人，突然定定的站在那裏：“葉清晨，正好你媽媽也在這裏，讓阿姨作個證，要是我這次幸免于難，我出去以後一定會一心一意的對你。我會好好工作，你想要什麽都行，葉清晨，咱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兩個警察已經看出來他的情緒有點失控，拉着他往外走，外面走廊的史父和宋律師也聽到了史哲明的聲音，宋律師走過來勸說他：“哲明，你先回去，有什麽事情等出來了再說。”

史哲明突然沖着父親奔了過去，“爸，我沒殺人，我沒幹任何違法的事情，救我出去，我要娶裏面那個女人，你不是要抱孫子嗎？回去我給你生一打去，我就要她！”

史父本來對兒子臨危不亂的氣勢在大加感慨，正和宋律師讨論等他過了這一劫，想必也算是有了些人生的重要感悟，以後應該能踏踏實實的好好經營公司，更加上進。

誰知道，兒子突然跑出來說了這麽些在他看來兒女情長的事情！

望着兒子被警察拖拽的背影，老頭用拐杖在地上敲了敲，“這……這真是，氣死我了！”

宋律師忙在一邊勸道，“史總，您別生氣，哲明都三十二歲了，結婚生子，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等這事兒過去以後，喜上加囍，這是好事啊。您快消消氣！”

史父詢問着看守葉清晨病房門口的警察：“警察同志，我們能進去看看病人嗎？”

警察搖了搖頭：“你們是嫌疑人的家屬，不行。”

走廊的一邊突然傳來一陣輪椅滑動的聲音，陸與其推着陸與笙出現在葉清晨的病房門口，身後還跟着一個警察。

門口的警察似乎早就認識了她，知道她是這幾天一直照顧葉清晨的女人，他沖着陸與笙揚了揚下巴示意：“什麽事情？”

陸與其說道：“這是跟裏面病人一起出事的那個人，陸與笙。剛才通過電話，過來和裏面的病人核對下重要線索。”

警察“哦”了一聲，轉身坐了下來。

在兩個老男人的注目下，陸與其推着弟弟開門走了進去。

門開的時候，葉清晨以為史哲明又轉了回來，她幹脆閉上了眼睛。她有點累了，不想解釋那麽多，在自己人生餘下的時間裏，她實在沒必要再做一些無用功。

“阿姨好，我是陸與笙。”

葉母快走幾步上前，盯着他半天，又擡頭盯着陸與其：“哦？你們還真是雙胞胎啊？長得是很像！”

陸與其笑了笑，将弟弟推在病床邊。

“清晨。”

葉清晨已經聽見他的聲音，睜開眼睛激動的想要起身看看他，陸與笙忙說：“別動別動，反正我也動不了太多，看見你就好。”

“你幹嗎要過來？”葉清晨又是驚又是喜。

想到屋裏還有親人在場，陸與笙不好多說什麽，只是笑笑：“很想你，所以過來看看你。”

兩人情意綿綿的神情任誰看了也知道是個什麽關系，葉母只好就着陸與其拿來的黃桃罐頭聊起了家常。

陸與笙緩緩的擡起手指放在她的床邊，努力的往前動了動，碰了碰她的手指頭：“有點涼，一會兒讓阿姨給你拿熱水敷敷。”

“沈哥說手機擋住了你胸口的那一槍，那傷口還深嗎？”

“還好，幸好有三個手機，雖然沒完全擋住，但是至少沒要了我的命。”

葉清晨紅着眼圈注視着他，胸口急促的呼吸着：“與笙。”

陸與笙笑了笑：“嗯，我在呢，葉清晨。”

這是劫後餘生的第一次見面，兩人就那麽無聲的望着對方。

陸與笙只待了十幾分鐘就離開了。

“阿姨，我帶我弟弟先回去了，醫生說他還需要休息。要是清晨這邊有什麽事情，您随時打電話找我，我就在樓上，很方便的。”

葉母客氣的将兩人送了出去：“再見啊！”

一直等兩人走遠了，離開了，葉母關門返身走了回來。

葉清晨躲在被子裏默默的流淚，母親也不說話，坐在一邊品嘗着陸與其拿來的黃桃罐頭。

過了好久，她望着窗外說道：“我記得，陸與其說她比你還小了兩歲，她又是陸與笙的姐姐，晨晨？你今年二十七了吧？不對，剛過完生日，該二十八了。”

“那個陸與笙是醫學生，醫學生？她姐姐說他才畢業，工作還沒定下來呢。”

她拿起罐頭又吃了一口：“年紀輕輕的就是博士了，人也長得不錯，一看就是個聰明孩子。啧啧，看着就比你腦袋靈光。”

“女兒啊，太聰明的人可不好駕馭啊！”

“他還比你小，聽說他爸爸是東城市公安局的局長？”

葉母放下手裏的罐頭嘆了口氣：“孩子，談戀愛和結婚可不是一回事。何況他打算在哪工作？在哪裏買房子？他家兩個孩子，他爸爸是個警察，恐怕也沒那麽有錢吧？要是和他結婚了，你是不是就得和公公婆婆一起住了？”

“媽！”

“幹嗎？！”

“你談過幾次戀愛？你跟我爸結婚時有房子嗎？你跟公公婆婆一起住了嗎？”

葉母習慣性的揚起手來，“你這孩子！以為生病了我教訓不了你了是不是？”

葉清晨看都不看她，“雙标！”

“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雙标……啊！疼！”

葉母趕緊走過來掀開被子去看，“輕點輕點，死孩子，你說話就說話，動什麽氣啊！”

“護士……”

望着母親遠去的背影，葉清晨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