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劫匪(

劫匪(

約莫一年半前,初春時節。

沈廉因得朝中之人舉薦,獲得诏令,由南方回京赴任,故而沈家舉家搬遷京城。

北上路途遙遠,車馬颠簸多磨難。

彼時沈鳶高熱,沈廉攜妻子先行,将女兒托付于管家,等她病好後再北上。

沈鳶一病就是一整個春日,夏日又炎熱多雨,直到初秋,一行人才北上。

結果途徑江州一帶,竟遭賊匪擄掠。

秋風蕭瑟,但午後陽光也甚為熱烈。林中樹葉青黃,呈凋敝之勢。

林間小道邊,五輛馬車停靠在樹邊,缰繩圈繞在樹幹上。

十來個穿着馬甲的劫匪,高矮胖瘦,身上皆配着武器,圍繞在馬車邊。肩上扛着砍刀的男人,割開拴在寶箱上的麻繩,撬開鎖扣。

“淨是些女人家的衣裳物件,首飾倒不多。”

男人的話滿是抱怨。這一趟算是白來了,“誰穿得了這麽多衣裳!”那人一生氣,砍刀劈砍在馬車架上,木頭上頓時出現一道凹陷下的劃痕。

聲音傳到了縮在馬車上的沈鳶耳朵裏,她抱膝,腦袋埋在膝蓋裏,顯然是被剛剛那一幕吓壞了。

随行镖局的镖師,現在已經變成了躺在路中的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僵硬得一動不動,她稍一擡眼就能望見。

镖師一死,剩下再沒有敢出頭的了,個個面如死灰,包括被吓傻的沈鳶。

“五爺,箱子都檢查了一遍,沒有什麽特別貴重的金銀玉器。”手下向王五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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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五雙手環抱胸前,不耐煩地說道:“知道了。”

匪徒一行人對此沒什麽不滿,反倒是他們這個頂頭上司覺得顏面無存,畢竟是他嚷着要劫的,結果衆人白忙了一場。

“都別他娘的哭了。”王五怒喊道,把一肚子的火,撒在那群哭哭啼啼的沈府侍從身上。

縮在馬車架上的沈鳶被喊聲吓了一個激靈,将才就是這個黑不溜秋的人一刀劃開了镖師的脖子。

劫匪們對這群尋常百姓的恐懼不以為意,他們相互嬉皮笑臉,插科打诨。

蔣十伊習以為常,唇叼草莖,獨自一人斜靠着大樹,視線望向林間深處。

王五一歪頭,發現了馬車邊縮成一團的女子。他仔細打量着沈鳶,與別的人待遇都不同,像是主家的子女。

“總得讓你們留下點什麽。”他嘴裏低聲念叨。

直到那黑漢子走到跟前,遮住了眼前的陽光,沈鳶才注意到面前站了個人。

她全身發抖,往馬車裏鑽。

沈鳶六神無主,眼淚鼻涕止不住流了一臉,也想不起來去擦。她爬進了馬車,車簾擋住了外面的陽光,只是那人并沒有跟進來。

車外傳來那人粗犷的聲音。

“你們是什麽人家?”王五看着人群中那個頗有身份的人問。

老管家開口又哽住,視線撇了撇,說道:“回好漢的話,我們是南邊的普通人家,去北邊投奔親戚。”

王五朝車簾裏看了眼,又去看那老頭,問:“裏面人是你女兒?”

“是。”老管家聲淚俱下,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求好漢放過我們,饒了我們老小的性命,我們在南邊做生意遭了騙子,錢被騙光了才北上去投奔親戚,我們都是可憐人,求您放過。”

王五“啐”了一口,冷笑了一聲:“怎的?聽你這口氣,是還想問老子們要點錢?”

“小人不敢,不敢。”老管家也是強裝鎮定。

他不能說他們來自官宦之家,怕這群強盜知道後會殺人滅口。

馬車內的沈鳶,好不容易從六神無主中找回了點理智。

她從小所學的理學中雲: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況且她家和寧家早定姻親,她北上正是為了嫁人。

但這次落入盜匪之手,九死一生。怎麽也得要以死明志,留得清白。

沈鳶拔出簪子,指向脖頸。簪子雖細,但并不鋒利,尖端抵着皮膚戳出了紅印,硬是刺不進去,反倒是讓她痛得更清醒了。

眼下雖懼怕匪徒,但她同樣沒有做好去赴死的決定。

直到車簾再被掀開,沈鳶如驚弓之鳥,緊握着簪子,将尖頭對準來人。只不過對面王五橫進來一把砍刀到她面前,她轉又将簪子對準自己。

“你這奶娃子還挺有骨氣。”王五一腳踩在車架上,頭伸了出去望向那群兄弟,朝他們喊道:“送你們當媳婦怎麽樣?”

劫匪們一聽來了精神,一群健碩黝黑的男人們笑出聲,他們大多都是附近流離失所的孤兒,流民。

蔣十伊充耳不聞,撿起地上碎石,指尖運力,碎石飛出,擊中幾丈外葉片上的綠螞蚱。

“這萬萬不可啊!”老管家一把年紀,跪在地上膝行,泥地上拖出兩道長印。

他抱着王五的腿哭求道:“我家小女已經訂親,這叫我們該如何是好啊,好漢你行行好……”

“幹我屁事。”王五一腳猛踹老頭的心窩,目光望及老管家身後的年輕侍從,“至于你們,想入夥的跟進來,不想的就滾。”

另一頭劫匪們已經開始商量起人選來,為首的抓着一把草莖,握在手裏,有人感興趣,就有人興致缺缺。

握草莖的李規對圍上來的一人笑罵道:“你不是有媳婦嗎?”

那人讪笑,悻悻然收回手,摸了摸後腦。

“沒娶媳婦的人都可以來抽。”李規向着蔣十伊的方向,高聲喊道。

很快圍過來五六人,就蔣十伊仍舊站得遠遠的,背對着他們。

“小十,哥哥我給你留一根,可別說我沒照顧你。”

衆人展示草莖,竟然是留給蔣十伊的那根最長。其他人臉上頓時落寞,唯獨置身事外的蔣十伊仍舊在原地。

李規跑到蔣十伊身邊,把草莖塞到他手裏,在他身邊低聲道:“快拿着,走運了你小子。”

蔣十伊眯眼,側臉看他:“我把這運讓你走。”

李規瞪大眼,“嘿,這話說給你嫂子聽去。”

“你爹走後,特地交代我要照顧好你,長兄如父你明白嗎,我告訴你……”李規還留在原地喋喋不休,蔣十伊已經走向了人群彙聚的地。

蔣十伊伸了個懶腰,看向遠處王五,“既然什麽都沒有,我們什麽時候走?”

“着什麽急啊?你小子急着回去入洞房?”有人應答,此話一出,男人們不懷好意地笑出聲。

蔣十伊沉了口氣,對他們說的話毫不在意,也絲毫沒覺得那女人跟自己有什麽關系。

“既然你沒興趣,不如讓給我?”一旁趙乾見他事不關己的樣。

“好”字沒說出口,李規就趕來替蔣十伊回複,“小十抽中了,這也算是緣分嘛,先讓他去看看,實在不喜歡,你們再接着抽。”

“是吧,小十?”說着李規推着蔣十伊的後背,蔣十伊已是滿臉不耐,但轉過了身,趙乾他們也看不見。

“來看看再做決定。”李規扯着蔣十伊的手肘,替他掀開車簾。

沈鳶仍然維持手握簪子,戳向脖子的姿勢。

“妹妹,舉了那麽半天,不累嘛?”李規油腔滑調,他成親已有數載,自認為分外了解女人。不管如何,軟聲軟語跟她們講話準沒錯。

“放我們走。”沈鳶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甕聲甕氣。

她眼皮通紅,腫似核桃,雙眸似被水洗過,熠熠發亮。

李規細瞧了她好幾眼,模樣着實不錯。

“那可不行,我們放你走,我們大哥可不會放過我們。”李規勸道。

沈鳶緊握簪子,目光灼灼,也盯着望着她的那個男人,他似乎是個好說話的,他牽着另一個人,但那人背過身被門框擋着,她看不清模樣。

“你快看看人家!”李規按着蔣十伊的後脖頸,把他按到門框裏。蔣十伊耐心已然是忍到了極點,緊繃下颌,但還是順了李規的意,彎腰看了一眼。

馬車內的沈鳶同樣緊皺眉心,兩人的視線對上如電光火石。

蔣十伊唇線抿直,冷聲道:“沒什麽好看的。”剛要移開視線,眼神向下瞥見那女子握着簪子的手。

小手虎口上有一明顯的印記。

見蔣十伊不再抗拒,李規松了鉗住他的力道。

這小子似乎對人家姑娘看上眼了。

沈鳶緊握簪子的手發抖,緊盯她的少年雖然容貌不像匪徒首領那般猙獰,但他的眼神着實不善。

“你叫什麽名字?”蔣十伊問。

李規心中松了口氣,小十難得對什麽人上心。

只是沈鳶緊抿着嘴唇,死死盯着蔣十伊,就是不說話。

“小姑娘,他問你叫什麽。”

沈鳶咬牙,她又不是耳朵背,她聽得見。只不過不想說罷了。

僵持了會,她說:“沈鳶。”

“紙鳶的鳶?”蔣十伊話接得快。

“不是紙糊的鳶,是鷹鳥。”沈鳶一字一頓道,鳶飛唳天。

蔣十伊聽後輕笑出聲,沈鳶不知道他是譏諷還是別的意思。

“放了我們。”沈鳶又說。

蔣十伊唇角噙笑,微微搖頭,“不放。”

沈鳶被拽下了車,得知自己被這群匪徒以抽簽的形式抽走,她瞪着眼,憤懑不平。

她扶着一旁的老管家,老管家彎腰咳嗽,輕聲道:“大小姐千萬不能讓他們知曉你的身份,否則将有性命之憂。”

“我們現下如何是好,我不想跟他們上山。”沈鳶眼眶含淚,但已不像最初那般喪失理智。

老管家想了想,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大小姐先假意順從那人,我去附近縣衙報官。”

蔣十伊重新走到人群中間,像是什麽都沒發生。另外幾人平時也不跟他打交道,即使心裏喜歡那姑娘,也不好意思開口讓蔣十伊讓給他們。

就在沈鳶專心聽老管家的計劃打算時,一矮瘦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吓得她驚聲尖叫。

“蔣十伊,你今年才十七吧,要什麽媳婦?再怎麽說也不能排在我們這群哥哥前頭不是?”崔顯朝着蔣十伊的方向高呼道。

沈鳶掙脫不開手腕上的手,順着崔顯的視線看過去,蔣十伊堪堪回頭看她,視線落在崔顯抓她手腕的手上。

別人看不見,站在蔣十伊身邊的李規,卻明顯察覺到了他的眼風泛冷。

衆人都被他們的話吸引了過去,叉腰站在一邊看熱鬧。

李規戳着蔣十伊後脊,讓他快點回話時,就聽蔣十伊說:“你問她,我沒意見。”

蔣十伊的聲音平靜冷淡,落在沈鳶耳邊卻像是一聲巨響。

她不可思議地瞪大眼,視線越過抓着自己手腕的男人,看向站在遠處的蔣十伊。

李規同樣震驚,自己一向照顧的小子怎麽突然說出這種話來。

“聽到沒小美人,他說他沒意見。”崔顯嘴咧開了笑,露出一圈紅色牙龈,細窄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作勢就朝她貼過來,他身上帶着股難聞的人味。

沈鳶幾乎是本能反應,猛地甩開了崔顯的手,躲到了老管家身後。

幾天以來的車馬颠簸,加此事的刺激,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反胃嘔吐了起來。

她這一反應引來匪徒衆人的狂笑,崔顯咧開的嘴角僵住,臉上表情驟變,青一塊白一塊。

老管家張開雙臂,将沈鳶攔在身後,安撫面前即将發怒的男人,“好漢莫與小孩子一般計較。”

“小賤人,老子看你是給臉不要臉。”崔顯撸起袖子,撥開老管家,作勢要來揪住沈鳶。

沈鳶穿過錯雜站着的人群,圍觀的人看熱鬧,也不阻攔,她很快跑到了蔣十伊跟前。

她能看出蔣十伊在這群人裏有點地位,眼下其他人如同群狼環伺,只有他對自己厭煩,想把自己撇開。

崔顯也追過來,他喘着粗氣。眼前的女子不僅看不起他,還嫌他惡心,他最不能容忍女子這般對他。

他嘴裏罵出各種難聽下流的話,都是沈鳶從未聽過的。

但不像剛剛一把推開老管家那麽幹脆,他忌憚蔣十伊,只站在蔣十伊跟前。

他說:“蔣十伊,你剛才不是說你沒意見嗎,怎麽這會還護上了?”

“小十抽到了簽啊,将才大夥不是有目共睹的嗎?”李規看了眼不說話的蔣十伊,又看向崔顯。

“得了吧。”崔顯輕嗤了聲,“誰不知道你向着他,保不齊你從中作梗。”

“嘿,崔顯,你這麽說就不地道了吧,我哪回不是向着大家所有人,你這麽說可就太傷我了。”李規雙手環胸,不急不躁和崔顯理論。

蔣十伊不表态,沈鳶就沒有把握,她喉嚨幹涸,努力吞咽了下口水。

眼下如何都逃不出去了,還是保全性命最重要 。

像管家說的那樣,她要暫時尋個能護住自己的,等着管家去附近縣衙報官再來救她。

俗話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二八不到,大好的青春年華,可不能因為一句理學名言就白白葬送了性命。

失節事大?誰能說得出這句話,就讓誰去守吧。她做不到,但倘若以後性命仍在,她也絕不要求別人做到。

沈鳶暫時想通了。

她擡起手臂,輕輕扯住蔣十伊的衣袖,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量,道:“我不想跟着他,我要跟着你。”

受了這麽大刺激,她說什麽話,聲音都帶着委屈嗫嚅。

擋在身前的少年不看她,但是隔着他的那個崔顯很快就伸手過來,想把她拉走。

她逃不掉,只能緊閉上眼,躲在蔣十伊身後。

崔顯的手還沒伸過去,就被蔣十伊牢牢攥住手腕,朝骨節的反向折去。

崔顯的痛嚎聲響徹林間,“你松手!松手!”他只到蔣十伊肩膀,順着他掰手腕的力,踮着腳。

教訓得差不多了,蔣十伊反手一甩,崔顯重心不穩,向後猛退了幾步後,一屁股跌坐在地。

“滾。”他居高臨下。

先是被小姑娘嫌棄,後又遭後輩欺負,全都當着衆人的面。

崔顯一手握着另一手手腕,腕骨處錐心的痛,他低下眼裏盡是憤怒,但又不得發作。

蔣十伊不顧衆人聚焦的目光,重又走到一開始依靠的大樹旁。沈鳶一開始還愣在原地,直到看見那個李規給自己使了個眼色,她才小跑着跟到了蔣十伊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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