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新舊更替

許是秦拓煮的餃子真的有魔力，窗外大雪停止飄動的那天，孟初魚尾上的肉不再腐爛。

秦拓見了，拿了一根毛巾叫孟初咬着，“我把這些腐肉全部刮掉，你咬着毛巾，忍着點。”孟初的體質令他無法注射麻醉藥，只能用這種原始的方法。

“我不用。”過了年，孟初體內的力量平穩到初始狀态。新生的清核藥劑對于噩夢不再有那麽強效的作用，這對于兩人來說是一件好事。人類體內消失的核帶來了更大的傳染空間，等孟初熬過現在這個困難期，将來他從噩夢身上得到的力量會更為龐大純粹。

“不怕疼嗎？”秦拓看着手中潔白的毛巾，冷靜問道。

“不怕。”孟初故作無所謂地拍了拍現在只要一動就會掉下鱗片的鮮血淋漓的魚尾，坦然地看着秦拓，“割了才有希望，既然能夠看到希望，那麽現在受到的所有傷害，自然不算什麽了。”

他面上一片平靜，眼中沒有一點畏懼或是勉強的神色，“秦，來吧。”

說着他晃着魚尾放到秦拓方便操作的位置，任由對方擺布。

秦拓見他果真不怕，心口的擔憂漸退。他帶上醫用手套，拿起消毒過的手術刀，擡眼看了看孟初，“我動手了。”

鋒利的手術刀沿着鱗片的邊緣慢慢深入，晃着銀光的醫用器材小心切斷腐肉與新肉相連的部位，為了不讓新生的嫩肉沾到膿液，秦拓幹脆連部分新生的肉一起割掉。

按在傷口上的紗布染滿鮮血後放在一邊，越來越多帶血的紗布疊在手邊，僅是看上一眼就讓秦拓心中一疼。

他用力握緊手術刀，又慢慢松開，确定自己的肌肉不緊繃後，才繼續動作。

魚尾的腐肉最多，掉落的鱗片更是變成灰一般，用手輕輕一撚就碎成幾片。這在之前是不可能的事情，嗜血人魚的鱗片比其他人魚來得更加堅硬，其邊緣鋒利程度堪比人類打磨得最薄的匕首。

他摸過這些鱗片，那時候他想着，要走感情線就必須有親昵的舉動，所以每次同孟初說話時，他總是會小心地摸着孟初的魚尾，查看他的反應。而每一次，孟初回饋給他的感情，皆是一致的。

當他懷着目的親近孟初時，孟初卻懷抱着最純粹的愛意，全心全意的信任自己。

那是愛人的縱容。

秦拓胡思亂想間，手術刀不由地穿過新生的嫩肉，淌出鮮紅的血液。他猛地回神，手指顫抖地抽過一邊的紗布，細細地按在傷口上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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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白的紗布瞬間變得透紅，秦拓呼吸略微急促，他擡起頭去看孟初的反應，不曾想剛一擡眸，就對上孟初沉靜的眼眸。

“剛好那裏有點癢呢。”孟初壓低聲音笑道，“謝謝秦。”

秦拓驀地吸了一口氣。他低下頭，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加快速度割去腐肉。

這一過程持續了近一個小時。孟初身下的魚尾變得坑坑窪窪，不複從前的漂亮，那些粉嫩的新生嫩肉攜着滾滾紅漿，在霎那間沖擊了秦拓的視線。

淺綠色的膿液全部被擠出盛在一個小罐子裏，已經化為黑色的腐肉同止血紗布一起被秦拓用火燒了，不留下一點痕跡。

明亮的火如同希望，在兩人的眼中跳躍。

燒焦的氣息蔓延在地下室內，它們同潮濕的牆面打了招呼，發出輕微的“滋”聲。

“好像有點醜。”孟初開口打破了滿室寂靜，他的頭左右晃動，歪着看自己的魚尾，甚至還調皮地動了動，“聽說蛇蛻皮以後會越來越好看，我的魚尾大概也會吧。”

“會的。”秦拓沙啞道，“一定會比之前更漂亮。”

“秦。”孟初喊着自己沉默的愛人，“你臉色不太好。”

“剛才——”

“你一定是第一次執刀。”孟初不管秦拓說了什麽，自顧自道，“所以把我的魚尾弄得那麽難看，都是你的錯。”他說着開始委屈起來，“下一次不能這樣了。”

“不會有下一次。”秦拓聲音鬥得冷了下來，他漆黑的瞳孔如深淵般幽深晦暗，“不會有下一次了……”

孟初看着秦拓難看的臉色，這還是他第一次從秦拓臉上捕捉到比笑更為生動的表情。平日裏，他的臉上幾乎不顯現個人情緒，令人無法探查喜怒，唯獨和自己相處時，會露出淺淺的笑意。而且……這個笑，還是在某一天突然出現的。

他能察覺到秦拓對自己的感情一點點的在變化，但如此明顯，卻真是頭一次。

他果然是在為剛才的失誤而懊惱啊。

孟初有些頭疼地陷入深思，該怎麽哄自己的愛人呢？

他想來想去，最後只想出最簡單實用、用了上百遍都沒失靈的方式——

“秦，抱。”孟初張開雙臂，一臉真誠地看着秦拓，“痛，抱。”

秦拓果真蹲下來，用力地抱住了他。

孟初蹭了蹭秦拓的肩膀，原本委屈巴拉的臉在貼上愛人肩窩的那一瞬間，重歸平靜。在秦拓視線未到達處，他的小人魚正在心裏得意于自己的招數百試百靈。

兩人在微涼的地面上抱了好一會兒後才分開。秦拓檢查了下孟初的傷勢，見不再往上滲血，立馬起身拿出調好的藥膏，用洗幹淨的手小心在傷口上塗抹，“你體內的力量怎麽樣？”

“好多了。”孟初将剛剛集齊的力量全部彙入魚尾，加速傷口愈合的速度，“再過幾天，應該就能恢複了。”他說着語氣雀躍起來，“等到尾巴恢複了，就能化成腿了。”

“可以嗎？”

“當然可以。”孟初道，“現在正處于适應期，畢竟要從尾巴轉換成雙腿，總是要付出一點代價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頗有幾分漫不經心之意，好像他口中的代價，僅僅是一個名詞而已。唯獨秦拓，從這句話中，聽到了幾分不滿。

代價……

他的腦海裏回放着大火蔓延海島、遍布屍體血肉橫飛的場景，那時候，剛從未成年期轉為覺醒期的人魚，睜開眼的第一反應是報複。

他生來仇恨着一切，仇恨着天神，仇恨着人類，仇恨着所有對自己的不公。他是自私的化身，是海域的象征。

這樣的一條人魚，怎麽可能輕而易舉地說出代價二字。

“以前的我，對你來說是不是很重要？”秦拓沉沉道。

“每條嗜血人魚，只會尋找一個伴侶。”孟初沒有直面回答他的問題，“當愛人死亡時，他們會發出悲鳴，在海面上為死去的愛人歌唱。但他們不會随着對方一起死，而是在漫長的歲月裏，回憶着和伴侶在一起的幸福日子，直到屬于自己的死亡降臨。”

“不過……我是天神第三子，與那些普通的人魚不同。”孟初側頭直視秦拓的面容，一字一句道，“當愛人離世，我也會死。當我離開這個世界時，我的愛人，也必須随我一同去另外一個世界。我們彼此羁絆、綁定，彼此不離不棄。”

“我舍不得我的愛人在沒有我的世界裏生活。如若出現那樣的情況……一定是我的錯。”

“同樣，如果我的愛人離我遠去，我也會追随着他的靈魂，直至尋到他。”

“同死。”

“是靈魂。”孟初笑道，“肉體不足以限制我，只有靈魂的分離，才算是真正的分離。不過等到那個時候，是否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就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我之所以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的愛人在此。”孟初撫摸着秦拓的嘴唇，冰涼的手指按在那柔軟的唇瓣上，溫柔道，“僅此一個理由。”

“你能感應到我。”

“能。”孟初回應後愣了下，“秦！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我看到了大火。”秦拓看着視線內紅色支線的進度條，順着自己的想法緩緩道，“看到了你。”

“我一人時經常想，為什麽明明我們沒有見過面，相遇時，卻有着一種天然的好感。”

“還好，還不算晚。”秦拓低笑一聲，他像是放下了身上所有的負擔，整個人看上去輕松許多，“我有點……迫不及待想出國了。等到那時候，只有我們兩個——”

“不行！”孟初突然捂住他的嘴不允許他說下去，“要帶林助理，加工資。”

“加，一定加。”秦拓眉間笑意如初融冰雪，隐隐有一種青澀時的風姿，“我的小人魚。”他俯下身，對上孟初的眼眸，唇與唇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一指之隔時才堪堪停下。

視線內，那雙漆黑瞳孔內的紅線如花般綻放，恍惚間璀璨一世。

底下，一直在挪動的紅色支線任務終于到達第一個節點，随着節點的打開，一個支線任務也跳了出來。

【與攻略對象一起前往Y國，并滿足對方所有需求。】

這就是感情線的劇情加點？

秦拓身體往後一挪，原本暧昧的氣氛瞬間消失。他看着仍然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的孟初，喉結挪動間，道出了一句話，“等到你養好傷，化出雙腿，我們就去Y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