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年夜大雪

大年初一，天上飄下了鵝毛大雪。

柏油馬路上覆上一層積雪，厚厚的，足有一指深。小孩子穿着新衣服，一邊大笑一邊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鞭炮聲接連不斷響起，家家戶戶齊聚，縱使寒冷都無法阻隔他們血緣相親。

公司開始放年假，原本熱鬧的長街變得格外寂靜。

R.C.B也放了假。科研者們回到宿舍提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挨個通過小道，坐上了回家的車。

“秦先生，那我們先回去了。”警衛們脫下制服換上新年新衣，堅毅的臉上帶了幾分笑意，“謝謝秦先生。”他們拿過秦拓包給他們的紅包，提着行李，準備回家過年。

越來越多的人離開科研所，到最後，整個基地只剩下秦拓和林助理兩人。

“和政府那邊說了嗎？”秦拓點了一根煙，煙霧順着他呼出的白氣一同往上飄去，與雪融為一體，“這邊的事情早點處理幹淨。”

“昨日說了。”林助理穿着他往常穿的西裝，薄薄的夏服貼在他緊實的身軀上，光是看着就讓人發寒。偏偏被關注的人一點感覺都沒有，繼續在那彙報工作，“國外那邊我去了解了下，B國對噩夢算是了如指掌，倒是Y國，近幾年因為政治上的問題，難以抽身花精力在這些事上。”

秦拓低低應了一聲，他擡頭看着漫天大雪，神色有些陰郁，“房子的事情盡快落實，等這邊事情結束立馬動身。”

“是。”

秦拓将剩下的半支煙摁滅在随身的煙灰缸內。他的肩頭趴滿了厚重積雪，白與黑交織間，襯得他那張臉越發蒼白。他眼底下覆着一層青色，多日的未眠讓他的精神看上去很差。

“秦先生，我幫你守一會兒吧。”林助理勸道。

“不必了。”秦拓轉身朝着地下室走去，“這些天，不要讓人靠近。”

雪簌簌落下，室外的溫度逐漸降低，最後落在零下四攝氏度。

外頭寒意濃重，地下室內卻溫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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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該結冰的海面此刻微微晃動，一根粗長的橡膠管探入水中，将底下的海水吸取出來灌溉着臨近凹槽的試驗田。試驗田內，不少噩夢母種開始發芽，這些發芽的種子上層都漂浮着一層黑灰色煙霧狀的奇怪物質。它們在空中任意行走，最後被一雙手撈起放入量杯中。

秦拓拿消毒過的刀在自己的手上開了一刀，鮮血順着傷口留下，滴在這些奇怪生物上。

沾了血的黑霧瞬間安靜下來，它們挪到量杯底部，一邊喝着新鮮的血液，一邊化為一團黑色的濃稠液體，乖巧地擡頭看向給自己供給食物的人類。

秦拓面上沒有一絲情緒，只是越來越淺的唇色在警告自己的主人不要再繼續這種行為。

“秦……”

“不要說話。”秦拓聲音沙啞道，“馬上就好。”

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孟初沒有出聲，他縮在角落裏，原本光滑柔順的黑色長發此刻全部幹枯打結，失去營養供給後的他比之前瘦弱數倍。肌肉層層“溶解”，漆黑的雙眸因為力量的衰弱不甘心地閉上。

他的手腳變得軟弱無力，從最開始的還能安慰秦拓同他打趣到現在說上一句話都覺疲憊。

腹部到尾部的光芒開始黯淡，原本像寶石一樣璀璨有光澤的鱗片此刻仿若最廉價的塑料，輕輕一碰就會掉落。最初，秦拓還會想辦法保養他的鱗片，可随着時間的推移，有效的方式失去它的價值，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鱗片如外面的雪花一般，不停地落下。

孟初不願意去看他的魚尾。

那條華貴漂亮，足以吸引愛人的魚尾此刻光禿禿的——他收集了很多從身體上分離的鱗片，那些鱗片本有着不同的色彩，如今卻變得黯淡無色，猶如路旁醜陋的石子。

“好了。”秦拓把黑色液體注入針筒，手指在孟初的皮膚上小心按壓尋找到血管，慢慢地将針頭紮入，看着那液體寸寸進入血管，最後消失不見。

“疼。”只有在這個時候，孟初才會恢複一點力氣，發出痛苦的低吟。他偏頭靠在秦拓日漸消瘦的身軀上，放在腹部的手極為艱難地挪到秦拓手邊，蓋在他的手背上，“很快會好的。”

“很快會好的。”秦拓跟随着念着，他側過頭想去看孟初現在的狀況，卻被孟初用最後一股力氣推開了。他抗拒着秦拓看現在的自己，海底的人魚該是最漂亮的，他們從來就不會有醜陋的一面。

“等我化出雙腿，再看。”孟初低低道，“秦，很快的，很快的……”

尾部的血肉出現大片大片腐爛的症狀，孟初顫着睫毛，偷偷挪動魚尾放入海水中，假裝自己的身體在好轉。他自以為自己的小動作很小，殊不知秦拓一直在看着他，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可他不能說出口。秦拓的喉結上下一動，他稍稍起身，勾到放在桌上的刀，重新在自己的手上割了一刀，放在孟初嘴邊，“吃完好好睡上一覺。”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孟初盯着眼前的新鮮傷口，喉嚨裏一陣又一陣的反胃。他閉上眼強忍下胃中翻騰的抽搐感，顫着身體舔了舔血液，慢慢進食。

血液如火灼燒着食道，孟初吃一會兒停一會兒，過了半個小時才進餐完。

秦拓見他不想吃了，起身簡單處理了下傷口。然後重新回到孟初身邊，抱着他哄他睡覺。

“我要聽故事。”孟初的聲音很輕，輕到秦拓不注意就會聽不見。他的手無力地握着秦拓的手臂，聽着上面傳來低沉悅耳的聲音，為他念着睡前故事。

當懷抱中的呼吸聲漸漸平穩後，秦拓才小心地吐出憋在胸腔內許久的濁氣。

他沒有想到，幻化雙腿需要那麽大的力量消耗。十二月底，新生開啓全面清核計劃，以三天一個短周期，十四天一個中周期，一個月為正常周期的計時方式，徹底清除了人體內的核。

核的消失導致孟初力量銳減，恰逢他處于轉變過程，失去的力量無法形成循環鏈，只能煎熬的忍耐。

這些天，他為了不讓他人起疑，時常需要出去露面。每次出門，他都會交代孟初自己在什麽時候回來。

這仿佛成了他們二人才能破譯的暗號。當秦拓出門時，孟初就會周轉體內力量，努力幻化雙腿。待秦拓歸來時，他便假裝沒有經歷過那麽痛苦的轉化過程，側躺在那裏對他笑。

他們選擇了同一條路，努力維護對方的尊嚴不去戳破那層脆弱的薄膜，在這場持續了近十天的大雪內依靠着對方艱難生存。

“過年，是不是，要吃餃子。”孟初突然出聲。

“或許。”秦拓沒有過過年，對于這個詞了解不多，“醒了？”

“嗯……”孟初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夢到……秦在給我、煮餃子，就醒了。”

秦拓的神色肉眼可見的柔和下來，他小心地扶着孟初，讓他靠着身後的牆，自己起身在腦域裏叫林助理送一點速凍餃子來，“現在包會餓壞我的小人魚，我叫林助理送一點速凍，我煮給你吃。”

“嗯。”孟初很喜歡秦拓給自己的特殊稱呼。一千年前他聽到秦拓這麽叫自己時，還會憤怒覺得這個人類在藐視自己，可現在聽了，只覺得無比甜蜜。就好像離開故鄉許久的人終于得見在夢中輾轉千回的家鄉景時，那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欣喜與悵然。

他看着已經成為全能保姆的林助理提着一袋餃子放在科研桌上，兩個人站在幹淨的科研桌前，拿出量杯架子和打火機，就着現有的器材開始煮餃子。

餃子是蝦仁餡的，是孟初最喜歡吃的海鮮。他吸了吸鼻子，感覺自己快要凍住的血液借着不遠處的氤氲熱氣慢慢融化。

“秦，要給他，加工資。”孟初歪頭看着一直任勞任怨的林助理，這些天他聽了很多故事，裏面有提過著名的周扒皮，他想他不能讓他的秦成為那樣的人，“林助理，太累了。”說這話的時候，他全然沒有想過當初自己是怎麽用音波恐吓對方的。

林助理聽到自己的名字，愣了愣，他看向藏在黑暗中望不真切的孟初，認真道，“不累的。”

“他說要給你加工資，就給你加工資。”秦拓看都不看孟初一眼，專心地看着滾起來的餃子，“要是不給你加，又要鬧小脾氣。”

“我、沒、有。”孟初“陰陽怪氣”地念着字，“我是在，說實話。”

“小孩子生病的時候，都像你這樣，說一套是一套。”秦拓一邊說一邊将熟透了的餃子放進小杯子裏，捏着上口走到孟初身邊，用兩根攪拌棒夾起來，放在自己唇邊吹涼了才放入孟初嘴裏，“好吃嗎？”

“你就想聽我說，好吃。”孟初哼了一聲，“好吃。”

“還沒吃呢就知道好吃？”

“秦煮的，就是好吃的。”孟初細嚼慢咽，“吃了秦的餃子，就不會痛了。”他看着秦拓的臉，用力強調道，“就不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