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紅線
☆、紅線
墨雨樞坐在椅子上,一動不敢動,連大氣也不敢出。只輕輕晃一下手臂,都會後背傷處痛上一陣,她只好僵硬地坐着。
從聲音來判斷,甘晴距她有十來步。盡管看不見,墨雨樞還是感覺甘晴的目光凝在她的身上,簡直如芒在背,遑論她的背本來就火辣辣疼着。
“立後是大事,皇後的人選不可不慎重,望凰帝三思。”
“這件事,朕已決定。”凰帝淡淡說,也聽不出喜怒。
“這樣的姑娘,王畿城裏一抓就是一把,凰帝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凰帝若喜歡這樣的人物,下臣倒還有主意。”甘晴道。墨雨樞暗想,能這麽直白地和凰帝說話,她和凰帝的關系只怕比傳言中更要好。
“你有什麽想法,願聞其詳。”凰帝語氣沒有絲毫愠色,聽起來反而還是來了興致。
“她是豳王的人,區區一個使者,也不是什麽顯貴千金,凰帝卻要以她為皇後,萬一出了什麽差錯,也是麻煩事。”甘晴說着,走到墨雨樞面前,手指輕輕挑起墨雨樞的下巴,“随便找個理由,對外就說殺了她,然後養在宮裏。怕她跑,就把她的腿弄斷。将來玩膩了,往井裏一扔,也不會有人知曉。”
窸窸窣窣的衣物掃動,甘晴蹲下身來,隔着墨雨樞的裙裾攥住她的腳踝,手指在其上比劃着:“腳筋挑斷,很簡單。”
凰帝笑道:“如此,豈不是教她恨我一輩子。阿晴,你的這個法子,用在別人身上還行;用在她身上,不行。”
“這又如何由得她。”甘晴幹笑了一聲,語氣有些讪讪的。凰帝雖未直接駁斥,卻也反對她的提議,甘晴只得作罷。
“盲藥和啞藥都只是暫時的,三五日後藥性自除。”凰帝說道,“這是為了防出亂子。其餘之事,待大婚之後再說。”
甘晴沉默了好一陣,低聲問道:“凰帝為何要這樣做?為她一個小小官吏,下這麽大的工夫?”
凰帝卻沒有答話,只說:“朕累了,你退下吧。”
不知為何,上午天還晴了兩個時辰,到下午鵝毛大雪又飄起來。此時離凰帝大婚還有不到兩天的時間,各個諸侯王藩王紛紛送來賀禮,與凰帝道賀,一時王畿皇宮內熱鬧非凡。
小宮娥剛端着澡具毛巾從內務府裏出來,就被候在外面年紀稍長的宮娥一通劈頭蓋臉的痛罵:“真是笨手笨腳,連領這些東西都慢騰騰的!這可是娘娘濯身要用的,你耽擱得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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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宮娥嘴一癟:“是奴婢錯了,阿素姑姑莫怪。”
阿素也不多說,領着小宮娥冒着雪往宮室走去了。小宮娥到底年紀小,好奇心管也管不住,忍不住問道:“姑姑,皇後娘娘是何等人物?奴婢竟從來都未曾聽聞過。”
阿素往她的頭上拍了一下:“管這麽多幹什麽!皇後娘娘是天上神仙下凡,怎麽會讓你這種丫頭聽聞?”
小宮娥扁了扁嘴,低頭不再說話。她伺候皇後入浴更衣,當然只為皇後脫了衣服就被年長的宮女趕出去去取澡具,她瞥到皇後的後背滿是縱橫交錯的傷痕,雖只有一眼,也看不真切,她卻覺得模樣倒挺像是拿藤鞭打出來了,因為她自己也挨過打……莫非皇後是在天上犯了錯,被責打之後趕下凡的?
夜裏,凰後宴飲前來道賀的各處使者,直到二更過了才返還長樂宮,帶些微醺醉意,随手拔去頭上簪着的花,将阿素叫了過來。
“皇後呢?”
“回凰帝,娘娘在次間裏歇息着。”見凰帝口中稱皇後,阿素也改口叫娘娘了。
凰帝一點頭,就走進次間去。碧紗櫥夏天時才剛讓匠人用漆重新抹過,如今聞來還是有些淡淡的樹漆香味。她撩起幾重妃色帳幔,低頭去看,墨雨樞正在床褥間沉睡。
即使在夢中,墨雨樞的神情也不太安詳,好像夢見了可怕的事情。凰帝在床沿坐下,紅燭的光透過紗簾,朦胧搖曳。凰帝側身望着墨雨樞的睡顏,過了許久,伸手在她的頭發上撫摸。墨雨樞才沐浴過,發間帶着香料的味道。凰帝傾下身,深嗅了幾口。然後她伸手到被子裏,捉出墨雨樞的手腕來。
五六年過去了,比之十四五歲,她的手腕似是顯得纖瘦結實了些,在一點燭光下看,帶些光澤,也顯得蒼白。凰帝側頭,輕輕勾起嘴角。那年墨雨樞将牡丹花遞到她面前時,桃紅色的花襯得她手腕極白,似是被白綢子裹了一層。
她從袖中取出一條紅繩,系在墨雨樞的手腕上,不松不緊,既不會從手腕上滑下去,也不會因為讓墨雨樞察覺到它的存在。
凰帝只睡了不到三個時辰就起來,叫人去準備車辇。瑤國慣例,迎娶皇後,是頭一日半夜去皇後府上接人,墨雨樞在王畿并無住處,凰帝便派人将她送去豳王舊日住所暫時安頓,只待到時候接入宮中,完成大婚。
天還沒亮,墨雨樞便被人催起來,睡眼惺忪地任由宮人為她穿衣打扮,雙眼無神,似失了魂魄一般。凰帝進來看了她兩回,見墨雨樞并無異狀,只囑咐宮人兩句便離開了。
聽得凰帝的腳步聲逐漸走遠,墨雨樞慢慢攥緊了衣袖。她做了一夜噩夢,夢裏俞靈犀還是溫柔地同她講話,凰帝那張美豔卻跋扈的臉突然橫亘在兩人之間,後背的傷仍有些疼痛,正如她口不能言,目不能視的絕望。
一切都被凰帝布置好了,天羅地網,墨雨樞無處可逃,連掙紮都沒有餘地。
她坐到車上時,已經不指望自己能活着離開王畿了,但至少要讓豳王知曉自己在王畿內遭遇了什麽,只要想個辦法給豳王傳信……
墨雨樞一路上都在琢磨這件事情,也不知車辇将自己帶到了哪裏。有人為她打起車簾,然後有人摻扶她下車,一個老妪的聲音說道“娘娘萬福”。
娘娘個鬼。
老妪攙扶着墨雨樞走到一處房間中,讓她坐下來,然後附在她耳邊說道:“墨大人,老身乃是豳王派來的,特來救你出去。”
墨雨樞精神一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豳王是怎麽知曉王畿城發生的事情的?莫非是同行的随從有逃出來的,給豳王報了信?墨雨樞來不及想這麽多,摸索着抓住老妪的手,在她手心寫了幾個字。
她寫道:“我已啞言,願回禀王上,無以為報。”
老妪說:“大人請放心。這回一定是能救大人出去的,大人只需按照老身所說來做就是了。先稍安勿躁,等到接應的人來了,老身就帶着大人逃出王畿。”
老妪出去了,墨雨樞獨自坐着,心裏七上八下,種種問題郁結。就算快馬加鞭回禀豳王,從豳地到王畿往返最快也要有七八天,豳王怎會如此神速就安排了來救她的人?更何況,此處是王畿,冒着這麽大的風險,只為救她墨雨樞一個小小使者,豳王怎會估算不出其中利害。
墨雨樞越想越覺得事情蹊跷,不過這幾天碰到蹊跷的事情太多了,她覺得自己已經沒什麽接受不了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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