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傀儡
☆、傀儡
墨雨樞不知道時間幾何,只記得自己吃了兩頓飯,風吹得窗戶紙嘩嘩地響。她就一直坐在椅子上等待。空等,苦等,也不曉得是在等死期或者生機。
于是她也在想,自己和凰帝的過往。自己究竟有什麽驚世駭俗的特質,能讓凰帝做出如今這等事情。
她并非美得無與倫比,也沒有什麽才華。她只是諸侯王身邊的一個官吏,就算稍微得勢些,卻不抵家中落魄。
凰帝到底是為什麽,圖什麽……
墨雨樞的思緒又飄回幾年之前。小時候她就有些畏懼凰帝。凰帝比自己大三四歲,在她未至十八歲,還是長公主的時候,在後宮一幹女子中就鶴立雞群。且不說越發美麗的容貌,那般氣勢就已經淩然衆人,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她。有時長公主來看望豳王,墨雨樞都是規規矩矩地道一聲“長公主萬福”,躲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
長公主似乎是向豳王問過墨雨樞的名字和籍貫,但是時間久遠,墨雨樞也記不清楚了。那時候她就天天惦記着廣儲司的俞靈犀,長公主同她又沒什麽關系,她自然未放在心上。
這樣沉思了不知多久,墨雨樞聽見有人談話,聲音很低,聽不太清楚內容,只隐隐聽到“帶她逃走”“車馬都備好了”“手腳利落些”“切莫留下痕跡”的語句,談話人之一是個女子,墨雨樞聽她的聲音有些熟。失明不過兩日多,她辨聲的能為倒是提升了不少,想起來那是甘晴的聲音。
豳王派人來帶墨雨樞離開,甘晴怎會摻和進來?以豳王的能為,不像是會買通甘晴的。墨雨樞越想心越往下沉。她茫然站起身,想要逃,卻不知往哪個方向去。一個瞎子又是啞巴的,連腰牌都不知何時遺失掉了,自己能逃到哪去?
自稱是豳王派來的老妪進屋,手忙腳亂地扒下墨雨樞的外衣,又另外替她披了件衣服,攙扶起她:“姑娘,我們快些走,有人來接你了。等把你帶出城去,自會有人接應,送你回豳地。你可千萬保重啊。”
墨雨樞想要推拒,不對勁,整個事情都不對勁。豳王不可能知道王畿中所發生的事情,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花這大工夫來帶她走。但她說不出話,無法問出自己的疑惑,那老妪力氣又極大,幾乎是扯着墨雨樞往外走着。走了約有一盞茶的時間,墨雨樞聽到馬的響鼻聲,老妪說:“行了。”
她扶着墨雨樞登車,卻沒有跟着上車。
車內似乎很寬敞,而且已經坐了好幾人。墨雨樞尋得空位坐下時,嗅到空氣中脂粉的味道,這幾個人可能都是女子,但是她們只坐着,緘口不言,氣氛古怪之極。
車輪碌碌響了起來,馬車不知向何處而去。墨雨樞坐的這個地方十分不好,北風從不知哪個縫隙中灌進來,吹得她難受;偏巧她這件衣服的袖子還短了一截,風直往袖籠裏灌。
“天色晚了。”車中的一名女子忽然說,“快要出城了。”
“今晚的事不知能不能成,我有些怕……”另一女子憂心忡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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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卻忽然停下來了。墨雨樞聽到一個頗為威嚴的男子聲音問:“車內是何人?”
車夫讨好道:“這位官爺聽小的解釋,車裏都是我家的女眷,今天老爺帶着她們上城,這不,天晚了,要趕緊帶她們回去哪。她們怕羞,經不起一個個排查,官爺就行個方便……”
“女眷?”軍官冷冷問道,“不行,一定要查。以前也就放你過去了,如今事關當朝皇後,必須要查個清楚。”
車外鬧哄哄的,聚來了好幾名官兵差役;嘩啦一聲,車簾被掀了起來,墨雨樞感覺冷風撲面而來,惹得身旁坐着的女子不滿嬌呼。一陣可怖的沉默後,軍官說:“兀那女子,是不是瞎子?”
車夫急忙辯解:“這……這丫頭是老爺年前才買的,天生的又聾又瞎,老爺可憐她,将她買下……”話音未落,忽然有一名差役驚呼:“她是皇後,她手上系着如意線!”
如意線是王畿的風俗。皇帝立後納妃,待嫁的女子多是出身顯赫之人,出嫁前便在手腕上系了紅線,意味把福澤栓住,免得跑了。而且只有皇家才有這規矩,平民百姓濫系如意線,是要被治罪的。
墨雨樞愣怔着去摸自己的手腕,果然,在短了一截的袖子下面,系着一根絲繩。這線是何時被系在手腕上的,她一無所知。但她知道,這就像是道不祥的烙印,讓她一輩子都逃不出王畿了。
來不及多想,王城軍隊的行事速度快得令人贊嘆。那軍官早讓人将墨雨樞抱下車,押解起車夫和車中一幹女子,随後遣人去宮中複命。一片混亂,墨雨樞只覺得太陽穴突突跳着疼。她感覺到有人用披風将自己整個包裹起來,又聽見那軍官對她說:“下官來遲,請皇後娘娘恕罪。”
墨雨樞不能說話,當然也沒法治他的罪。随後又是馬蹄聲,車輪聲交替響着,墨雨樞不知道自己又被帶到了哪裏,偏又無端覺得悲哀。她如同傀儡一般,只能由人操縱,連自己的命運都看不清楚。
後來墨雨樞終于被安頓在一間稍微暖和些的房中了,她不想躺下,也不想坐着,但偏偏有一群人将她按到榻上,為她蓋上厚厚的毯被,非要勸她睡上一覺。她并不敢睡着,生怕一覺睡過去,稀裏糊塗就喪了命。
墨雨樞躺了不久,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皇後可有受傷?”
是凰帝的聲音。墨雨樞不自覺地用手指勾住手腕上的如意線,
“回凰帝,沒有。”不知是誰的聲音。
“都查清楚了嗎?是誰指使?”
“這……下官正讓人加緊去審。那幫人在城外山坡上挖了一個土坑,下官臆斷,假如皇後被帶出城之後,可能就會被……”
尾音收攏,意味卻不言而明。墨雨樞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這所謂豳王派過來的人,竟然是來殺她的。她又想起聽到甘晴的聲音,莫非主使者是甘晴?
凰帝和甘晴這兩個人倒真有意思,與她墨雨樞本毫不相幹,此時卻一個要立她為後,一個又費盡心思要殺她。
凰帝久久不語。過了片刻,她說道:“現在伺候皇後更衣,朕提前迎娶。”
撲通,誰的膝蓋跪在地上:“凰帝,萬萬不可!今夜非是吉時,提前迎娶,只怕……”
凰帝一聲冷哼,驚得那人不敢再說話:“吉時?尚書,朕問你,若不是朕派兵去尋皇後,皇後現在豈不是已被活埋在城外!這便是吉時?”
尚書也許是被凰帝的氣勢懾到,竟半天說不出話來。凰帝道:“叫人過來,為皇後更衣;另外通知賓客,大婚提前。”
尚書讷讷地說聲是,凰帝又徑直朝着榻上過來。墨雨樞心裏發慌,忍不住往裏縮了縮,卻奈何凰帝一把撩起床前重重帳幔,将她扶起來,整個攬在懷裏。凰帝身上的脂粉味被北風一吹,帶些凜冽的香氣。
“朕早就說過,你永遠別想離開王畿。除非死。”凰帝湊到墨雨樞耳邊低語,手中撫摸她發梢的動作極盡溫柔,墨雨樞卻能想象得到凰帝冰冷的眼神。她不安地掙紮着,張開嘴,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可是她拼命地想要說話,她一定要問,哪怕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墨雨樞抓住了凰帝的手,在她的手心寫下兩字:“為何?”
這兩字中包含太多的意味,為何要娶她為後,為何要這樣對她,為何不讓甘晴的人将她拉到城外一埋了事。她有無數的不解,無奈不能一一問清。
然而凰帝卻沒有解答,只是站起身,從她身邊離開了。墨雨樞徒然伸手一抓,也只抓到手中凜冽的香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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