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第51章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兩個人從茶室裏出來, 回想起姓梁的CPU快被溫檸燒幹的樣子，文橙莞爾：“以前沒發現，你的嘴怎麽那麽厲害？”

溫檸心說你沒發現的多了去了, 我嘴厲害可不光厲害在能燒幹猥瑣男的CPU上。

文橙見她表情古怪, 不由得好奇：“怎麽了？”

溫檸趕忙正色：“沒什麽。”

總不能讓文橙發現自己在往奇怪的方向想吧？人設是不可以崩的。

“腳還疼麽？”溫檸問的問題, 要多正經有多正經。

文橙當然沒發現她在掩飾什麽, 意識到兩個人此時貼得那麽近，文橙正了身體：“我自己可以走的。”

溫檸：“好。”

文橙暗忖着自己的态度是不是看起來不大友好？

她悄悄琢磨溫檸的表情，鬼使神差地說：“我不認識他。”

溫檸：“嗯？”

才反應過來文橙說的是那個姓梁的：“……我知道。”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再次古怪起來。

文橙說完就後悔了，心想自己為什麽要對溫檸解釋這個呢？真是多此一舉！

溫檸想的則是, 那個姓梁的不會是之前在校園裏見過文橙吧？他的生意就在校園裏，以後會不會再騷擾文橙？

因為是校慶期間, 校園裏随處可見慶祝的條幅和宣傳語。大紅色的彩帶一條一條的, 從圖書館的二層樓鋪下來, 一直鋪展到一樓門口。大門兩旁還有兩排長長的花籃，裏面花團錦簇，和周圍生機盎然的綠地與高樹交相輝映。

“圖書館樓上有一個多功能廳，玫瑰獎學金的啓動儀式過兩天就在那裏舉行。”文橙介紹說。

她在努力扮演好陪同者和解說員的角色。

溫檸其實對什麽獎學金、圖書館, 甚至對整個校園的景致都沒什麽興趣。

出于禮貌，她回應道：“玫瑰這個名字挺特別的。”

“是吧？”文橙笑笑, “我也覺得, 據說捐贈者也是一位女士。”

溫檸：“連你這個內部人員都不知道詳情？”

文橙：“是啊, 說是保密。”

毫無營養的對話，文橙心想。

自從趙國達把她留給溫檸做向導之後, 文橙就有強烈的想要退卻的沖動——

她不應該和溫檸獨處。沒有人提前告訴她, 這次校慶溫檸也獲得了邀請，而她需要從頭至尾一直陪着溫檸。早知如此, 她早就……

“我們要一直這麽逛下去嗎？”溫檸的話打斷了文橙的思緒。

按照流程是這樣的。

作為工作人員，要引領者各自對口的“優秀校友”逛遍整座校園，向多年不曾回到母校的各位校友介紹母校這些年的“飛速發展”和“巨大變化”，要“熱情洋溢”“不卑不亢”，要“展現我校、我院教職員工的學識與風采”……這些要求，在之前大大小小的會上文橙耳朵都聽出了繭子。

所有這一切，她自問都能做到，怎樣都是工作，按照要求工作，這是她的職責所在。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她此刻工作的對象，會是溫檸。

文橙不敢想象，和溫檸這樣幾天相處下來，她們的關系會是怎樣的走向。

聽到溫檸的問題，文橙其實最想回答的是“其實沒什麽好逛的，我們各自回家吧”，但也只能想想。

她又聽到溫檸說：“可以去體育場走走嗎？”

這倒是文橙沒想到的。

既然是陪同，老校友有要求就得滿足啊。

C大本部校園內有一大一小兩個體育場，溫檸要去的是大體育場。

十年過去了，這裏的結構如舊——

中間是一個标準足球場，鋪着綠色的草坪；足球場外一圈，圍着400米的棕紅色橡膠跑道。草坪和跑道都是嶄新的，不久前剛剛更換過。

跑道一側長邊是高低杠、沙坑等簡單的運動器材，還有兩層簡易的觀衆席。跑道的另一側正中間是高高的主席臺和正式觀衆席。

溫檸記得她本科上學那會兒，主席臺上面的雨搭還是塑料材質的，現在則變成了不知什麽材料的流線型設計，象牙色的兩邊斜向上翹起，如一只振翅欲飛的鳥。觀衆席的座椅看起來也比以前高檔得多，不再是普通的紅色、藍色、綠色的塑料材質了。

溫檸被勾起了心事，循着觀衆席的臺階向上，一直登到最上面。

曾經，這裏是整座體育場的最高處，也是除了教學樓之外，可以極目遠眺得最遠的地方。

此刻，憑欄遠望，原本一眼能望到城際高速和更遠處的農田視野，被高矮鱗次的樓宇擋住了，只有在幾棟樓的空隙間，能夠望到些許過去的風景。

溫檸深深吸了一口氣，扶着欄杆，朝着腳下垂直的方向看過去。

這裏還是和以前一樣，是體育場的外圍，沒有任何遮擋，是直上直下的圍牆。

溫檸忍不住又向前探了探身，入目處，是灰色的地面，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突然，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胳膊。

溫檸怔然，扭頭，看到了文橙眼中的擔憂神色。

溫檸噗嗤笑了：“我沒想往下跳。”

文橙丢給她一個“這很好笑嗎？”的眼神，撇開眼去，似乎有些惱了。

溫檸撓撓下巴，提議：“去那邊坐會兒怎麽樣？”

初秋的上午，體育場裏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兩個人并肩在倒數第三排的椅子上坐下。

身後的兩排椅子剛好能擋住高處的勁風，距離地面十幾米的高度也剛好适合眺望遠處的風景。

陽光把椅子曬得發熱，此刻微風拂面，很舒服。

文橙側眸，似是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溫檸，便很克制地轉走了目光，仿佛剛才只是随意地瞄了一眼溫檸那邊的風景。

她不知道溫檸是否發現了自己在偷看她，她還是覺得赧然。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和溫檸并肩坐在這個地方。

溫檸目視遠方，應該是在想心事。

“我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她忽然說。

文橙心髒促跳，差點兒以為是自己驟然放松，把心裏話說了出來，才意識到空氣中漂浮着的，是溫檸的聲音。

她似乎聽明白了，又似乎沒明白，沒有急着說什麽，而是安靜地等着下文。

溫檸獨特的聲線于是回蕩在文橙的耳邊：“……被清除學籍的時候，我想過跳下去，不過不是從這裏，而是從那裏……”

她遙遙一指遠處。

文橙随着看過去，看到了整個校園裏最核心的建築物：行政教學樓。

許多年前的心事，溫檸在這一刻向文橙傾吐出來：“我被他們叫去了行政樓的辦公室，他們叫來兩個保安，堵住了門，才向我宣讀清除學籍的決定。之後他們派了兩名女老師跟着我，一直跟到我離開學校。我知道，他們是怕我死在學校裏，他們就攤上事兒了，就算不承擔刑事責任，也會沾上污點……嗯，我就是他們的污點。”

文橙心疼地看着溫檸，沒有打斷她。

她知道，溫檸還有話想說。那些話一定憋在心裏很多年，不吐不快。

溫檸：“那時候我就在想，反正我什麽都沒有了，我就從十二樓跳下去，一定會摔死。以後，所有人就都知道行政教學樓死過人。我要變成厲鬼，不放過他們任何一個人！我的故事，就會在一代一代的老師和學生嘴裏傳下去……”

她朝文橙自嘲地笑笑：“很中二，是不是？”

文橙的心髒像是被重重碾過，又沉又痛。她應該說無論如何你都不應該放棄自己的生命，但那種話太蒼白了，就算當時她就站在溫檸的面前，那樣勸慰的話也太過綿軟無力。沒有親身經歷的人，是沒有資格勸慰的。

“那不是你的錯。錯的是他們。”文橙說。

“對，錯的是他們。”溫檸望着文橙，唇角終于向上舒展開一個弧度。

雖然只是小小的弧度，都讓文橙開心。

然後，她感覺到溫檸握住了她的手。

文橙呆了呆，感覺到溫檸的手掌冰涼。文橙沒有忍心抽出手，任由她握着。

溫檸的聲音，比之前多了些溫度：“那時候，那兩個保安，他們身材很高很壯，但他們看我的眼神裏有恐懼。我知道他們在怕什麽……如果我死了，他們就會丢了工作，說不定還會被扣上‘失職’的罪名。姓龔的那種人，會拿他們當替罪羊，把他們送進監獄。”

那兩個保安，文橙曾經探訪過，确實家庭條件一般，後來還被姓龔的找由頭辭退了，但至少他們現在都還能好好活着，如今也都有了收入不錯的工作，而不至于人生有了污點連正經工作都找不到，一家老小都無力養活。

這些，都得自溫檸當年的一念之差。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溫檸當年沒有把自己扔進地獄，也間接地救了別人。

“你知道我那時候還看到了誰嗎？”溫檸雙眸微眯，眼裏有恨。

文橙想到了什麽：“龔懷明？”

溫檸：“是。”

龔懷明就是曾經的龔院長的兒子，就是因為他，溫檸的前程被毀。

溫檸的聲線冷若冰霜：“他是特意從國外跑回來向我示威的……”

回想起當年的情景，溫檸還是無法釋然：“我那時候就想，這樣的人渣，都能活得這麽好，我為什麽要死？憑什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