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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晚上九點,兩人在車站,等最後一班公交車。

月光皎潔,風也輕,林昭任由風吹着,微微眯起眼睛。

只不過這一切,都比不上她手邊少年。

她買的吃的是在是太多,他手裏還剩下不少,說帶回家放冰箱,明天微波爐熱一下就好。

而沒有像之前在游樂場或者在食堂,動不動就要扔。

會不會因為那是她買的呀?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林昭就被自己的自作多情吓了一跳。

她坐在長椅,手撐在身體兩側,眼睛看向公交車來的方向。

心裏想着的卻是,如果公交車能晚點來就好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林昭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了兩個滾,怎麽也睡不着。

想起什麽,她裹着她的小毯子起身,從書包裏翻出她記作業的小本子,一筆一劃寫:

201X年9月16日

今天小謝同學笑了嗎?

笑了!^_^”

她想好好學習,還想他每天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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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合上筆蓋,心滿意足躺回去。

眼前一片黑暗時,卻看見他那雙漂亮眼睛微微眯起,說“奶奶說得很對。”

-

一天後,假期結束,附中開學。

林昭打着呵欠上公交車,到最後一排坐下。

她從書包裏拿出單詞書,翻開折了角那頁,開始默背。

高三一輪複習查漏補缺,別人是複習,只有她跟學習新課一樣。

雖然跟得很吃力,但是她不想放棄也不能放棄。

往遠了看,她要考能力範圍內最好的大學,學新聞或者中文,等以後成為一名記者。

往近了看,她還想要一次比一次高的名次,想要自己選擇同桌的權利。

窗外街景飛快在眼前閃過,林昭嘴裏的單詞首字母從“E”到“F”。

今天的學習任務完成,距離到學校還有十幾分鐘,她倚着車窗閉上眼睛。

謝辰青早十分鐘背上書包,少年清瘦挺拔,校服也穿得格外好看。

出門前,他從玄關拿了公交卡,剛好撞上晨練回來的奶奶。

“今天怎麽走這麽早?不是每天都睡不醒嗎。”

謝辰青:“想去坐公交車,但是不知道幾點回來。”

謝老太太詫異:“怎麽不騎車了?”

謝辰青揉了揉鼻梁,他話不密,更何況,他不想說真話。

謝老太太不放過揭孫子短的機會:“小時候帶你坐次公交車,回家一定要洗衣服洗澡,現在潔癖好些了?”

謝辰青劍眉微揚,只淡淡道:“我那時候小。”

公交車短暫停留,謝辰青刷卡上車。

天才蒙蒙亮,車上人不多,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的女孩子。

藍白校服,手縮在袖子裏,緊緊抱着懷裏的姜黃色帆布書包。

腦袋偏向車窗,車一颠簸,腦袋撞過去。

她困得睜不開眼睛,只是皺着眉揉一揉,繼續睡。

不會把腦袋撞壞嗎?本來就不聰明。

謝辰青在她旁邊坐下,座椅之間距離太窄,兩條長腿伸不開,他只能小學生一樣端坐。

身側,女孩睡得香甜,毫無防備,睫毛乖巧馴順落下來。

學校附近道路多施工,車開得像過山車,在猛地一個颠簸之後——

謝辰青手從林昭靠椅後繞過去,擋在她腦袋和車窗中間。

十幾分鐘後,公交車報站前方到站荊市附中,林昭猛地坐直。

她沒完全清醒,身體先于意識作出反應。

等看到身邊那人,她搓了搓眼睛,皺着小眉毛使勁兒看。

确認自己沒有看錯之後,她嘴巴張大:“你你你怎麽……”

謝辰青起身,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撞傻了?”

周身都是少年身上幹淨好聞的味道,林昭呆呆的:“你怎麽在公交車上?”

那瞪得滾圓的眼睛,活像是在看外星人。

謝辰青嘴角輕扯,看都沒看她一眼。

手臂發酸,掌心,好像還有她發絲觸感,很軟。

謝辰青耳根泛起一抹紅,背影高高瘦瘦,扔下一句:“自行車壞了。”

林昭咬着嘴唇直想笑。

以後是不是還可以一起放學回家?

還有,她每天早晨在公交車上就可以看見他。

她暗暗希望,謝辰青的自行車永遠也修不好。

這個想法讓她覺得自己很壞。

林昭蹦蹦跶跶,走路沒有走路的樣子,被謝辰青甩出去好遠,嘴巴卻喋喋不休:“謝辰青,你們家小區真的都住的院士嗎?那是不是随便一個爺爺奶奶,都是名校碩博、科研大佬?”

謝辰青無所謂道:“也有高中沒畢業的文盲。”

林昭:“啊?”

謝辰青:“比如你同桌我。”

少年個高腿長,在熹微晨光裏回頭看她:“快點,遲到了。”

語氣不耐煩,眼底卻是帶着笑意的。

林昭趕緊追上去。

像個小媳婦兒。

-

九月下旬,這一年的運動會如約而至。

對于高三學生來說,是難得的喘口氣的機會。

韓楊回頭,人整個趴在謝辰青桌子上:“籃球賽,去不去?”

謝辰青修長手指翻着一本軍事雜志:“不去。”

“那咱們班會被兄弟班虐死的,”不過一想到謝辰青一去打球,女孩子們的瘋狂現狀,韓楊又表示理解,“那四百米接力呢?”

謝辰青:“不去。”

“林昭,你報名嗎?”鄒瑜也轉過身來,有些躊躇。

林昭搖頭,龇着一口小白牙:“我個矮腿短,什麽也不會。”

“哪有這樣說自己的,”鄒瑜被她萌得肝兒顫,在那綿軟的小臉上捏了一把,“不報名也行,一塊看帥哥!你知道嗎?校體育隊好多帥哥!愛運動的男孩子最帥了!”

“我也覺得!”林昭雙手攥拳,大力點頭。

這時,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她桌子上叩了兩下,少年冷冰冰的聲音從腦袋上方落下:

“數學題都會了?”

“腦容量又夠用了?”

“你脖子上架了個球只供觀賞?”

那雙眼睛漂亮到不近人情,眼神逐漸從看一個人的眼神,變成看一個球的眼神。

林昭癟了癟嘴角,不知道自己怎麽觸發了謝辰青嘲諷人的開關。

明明,他最近都對她很溫柔的。

她頂不住,只覺周身冰凍三尺,忍不住像個小烏龜一樣,“咻”地一下縮回殼子。

謝辰青垂眸,身邊的小姑娘可憐兮兮拿起一本書,豎起來擋住腦袋,像個小受氣包。

小受氣包嘴裏還小聲嘟嘟囔囔:“不是球不是球我脖子上才不是球……”

傻乎乎直愣愣,慫得沒眼看。

謝辰青低頭翻手裏雜志,平直的唇角慢慢有了笑。

韓楊視線暧昧地在兩人之間來回,末了轉了90度回去坐正,還用手肘碰了碰鄒瑜:“我從沒見過我兄弟這樣。”

鄒瑜:“哪樣?”

韓楊挑眉:“你沒覺得空氣裏都是醋味嗎?在你說完看帥哥之後。”

就在這時,身後那少爺踹了踹他凳子,下巴輕點,目光落在他手裏的運動會報名表。

韓楊趕緊呈上去。

再遞回來時,标槍後面,寫了他的名字,謝辰青。

-

一周後,附中運動會拉開帷幕。

林昭和鄒瑜手拉手,像兩個要去過六一的幼兒園小朋友。

林昭:“怎麽沒見我同桌呀?”

鄒瑜嘴裏的薯片咔嚓咔嚓:“你不知道嗎,謝辰青今天要扔标槍!”

林昭一怔,腦袋瓜搖得像撥浪鼓:“他不是不想參加嗎?”

她眼睛圓,睫毛卷翹,奶白的小臉被太陽曬得有些泛粉,看起來像個精致的瓷娃娃。

鄒瑜沒忍住,又在她臉上捏了一把:“可能是吃醋了吧。”

林昭直犯迷糊:“嗯?”

吃醋?吃誰的醋?吃标槍的嗎?

她還沒緩過神兒,鄒瑜拉起她就走:“忘了買水了,走走走買水去,一會你給謝辰青送過去!保證他标槍多扔二十米!”

标槍項目在上午十點,這個項目不同于跑步跳高跳遠,參加的多是校體育隊經過專業訓練的體育生。

體育生們因為訓練原因常年風吹日曬,皮膚呈現健康的小麥色,穿着校隊統一服裝。

參加任何項目,遇到他們都會有些頭大,畢竟臨時抱佛腳比不上天長日久的鍛煉。

這時,運動會的小主持人已經收到第一波加油稿。

大概是沒想到有人能如此大膽,她想也沒想直接念了:“高三七班謝辰青:巨佬的腰不是腰,奪命三郎的彎刀,巨佬的腿不是腿,塞納河畔的春水……”

班主任聽得直皺眉:“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買水回來的林昭和鄒瑜捂着小臉噗嗤噗嗤笑。

鄒瑜:“走了,看扔标槍的帥哥去!”

标槍場地萬衆矚目,林昭心跳驀地有些快。

在她和鄒瑜到達時,那裏已經裏三層外三層被妹子們圍得水洩不通。

林昭手裏的蘇打水,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現在起了一層水汽,攥在掌心冰冰涼。

鄒瑜趴在她耳邊說悄悄話:“你看,那麽多女生,也不怕被标槍串成一串扔出去。”

林昭聽得汗毛直豎,又聽鄒瑜吐槽:“送水的人好多,是要把你同桌淹死嗎?”

她站在人群外圍,擡眼看過去。

謝辰青身上只是簡單寬松的白T恤,黑色運動長褲,身高和體育生相當。

他眉眼五官都生得極好,長身鶴立站在那,如同陽光下靜默的冰山。

“真的好久好久沒見過他真人了……”

“胡說八道,IMO閉幕式你每天瘋狂舔屏還刷彈幕好不好!”

“你還說我,難道你手機壁紙不是他拿金牌後的采訪照片?”

女孩子們叽叽喳喳,卻在比賽開始的一瞬間,陡然安靜下來。

前幾個上場的是個體育生,勝負欲都寫在黝黑臉頰。

标槍扔出去那一刻,他整個人大力向前撲倒,一扔就扔了個67米,人群躁動。

他得意洋洋看了一眼傳說中頭腦頂尖的巨佬,眼神意味深長,輕蔑不加掩飾。

謝辰青表情淡淡的,和IMO閉幕式上無異。

他不緊張,周圍妹子卻雙手握拳舉在胸口屏住了呼吸。

他預先助跑,如一陣風。

那T恤實在是寬松,不可避免勾勒出讓人浮想聯翩的腰線。

少年像一柄出鞘的長劍,又或者一支離弦的箭,勢不可擋,所向披靡。

所有人的目光,跟着扔出去的标槍轉了個彎。

裁判員去看成績,謝辰青因為慣性身體向前,短袖下擺也被吹起一截。

冷白膚色在陽光下紮眼,那肌理分明、清瘦冷氣的腹肌線條更是。

“69米。”

林昭抱着鄒瑜跳起來,烈烈風聲中心跳聲清晰。

她看見謝辰青嘴角輕揚,站在陽光下,黑發蓬松清爽落在眉宇,是嚣張肆意的少年模樣。

他退出場內,林昭剛要送水給他,妹子們從她身邊跑過去,把她撞得一個趔趄。

再看過去,謝辰青已經被漂亮小姑娘圍繞。

送水的,送運動飲料的,送巧克力的,甚至是各種精致禮品盒的。

心裏有朵烏雲,吸飽水汽迅速膨脹。

那種感覺很難說清。

酸澀有之,委屈有之,甚至還有見不得人的占有欲。

就好像小學的時候交朋友,你和我天下第一好,就不能再跟別人好。

可在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之下,還有說不清的小小驕傲。

明明他再優秀都與自己無關,可還是會為他感到開心。

校廣播站的主持人一不小心重蹈覆轍。

當着學校師生的面,念出了匿名迷妹的表白:“謝辰青你好帥我好喜歡你啊!”

林昭擡頭,恰好對上少年看過來的眼。

他隔着人群看向她,眼神很軟,嘴角有笑。

秋風拂過臉頰,無知無覺,周邊嘈雜變得遙遠模糊,只有“我喜歡你”在耳邊悠悠回蕩。

她忽然就意識到,剛才那種酸酸澀澀的感覺是什麽。

以及,為什麽自己突然開始期待上學。

為什麽開始慢慢喜歡數學題。

為什麽會對自己同桌産生奇奇怪怪的占有欲。

只是,她和他之間的距離,不僅僅是老舊居民樓和院士小區的差距,也不僅僅是IMO金牌和高中普通班數學倒數的差距。

她和他,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十七歲的少年,意氣風發,幹淨明朗,清冷外表下藏着溫柔的靈魂。

她單單有幸觑見半分,竟然就已經不知不覺一點一點陷了進去。

林昭後退幾步轉過身,默不作聲拉着鄒瑜往自己班級區域走。

她回到自己座位,從身側的小書包裏拿出一本英語單詞開始背。

可那不算聰明的小腦袋瓜裏,亂糟糟的,最後一個都沒記住。

她把曬得發燙的臉頰埋進手臂,整個人變成一顆酸酸澀澀的檸檬。

頭頂有陰影落下來,只不過也只是短暫一瞬。

薄荷味道被陽光曬得清新發甜,林昭癟着嘴角擡頭。

操場臺階沒有椅子,所以她們來看運動會,全部都搬着自己的凳子。

謝辰青實在太高,她看他不得不仰起腦袋,迎着陽光,眼睛很難過。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走到她身邊,她覺得既開心又委屈。

“林昭,我有些口渴。”

謝家少年一張俊臉清冷出塵,皮膚冷白在陽光下更是。

眉眼墨黑,薄唇緋紅,像歐洲中世紀古堡裏走出的英俊吸血鬼,又或者是哪位大家筆下的油畫美少年。

說起口渴,林昭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她手裏的英語書往膝蓋一扣,手搭在腿上,不再說話。

他這是在說反話嗎?

來顯擺自己集齊了學校小賣部所有種類的飲料?

她慢慢從一個小受氣包,變成一個氣鼓鼓的皮球。

小皮球緩了緩,才扯出一個幹巴巴的笑,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無理取鬧。

林昭開口,鼻音很重:“給你送水的不是很多嗎?你随便拿一瓶喝不就好啦。”

她低頭看自己腳尖,看自己小小的影子,就是不看他。

就在這時,長腿少年在她旁邊蹲下來,鼻尖都是他身上幹幹淨淨的味道。

他冷而輕的聲線落在耳邊:“林昭,我一瓶水都沒有收。”

她垂眼,剛好撞進少年含笑的眼底,像藏了柔軟月光,光亮溫柔卻不耀眼。

她心尖發顫,手裏的蘇打水瓶子上,檸檬浸潤在蜂蜜當中。

明明嘴角已經壓不住笑,偏偏還要嘴硬:“那你還能怎麽辦?”

林昭擡頭,正好對上那雙漂亮眼睛。

清泉洗過一般,眸色清澈,純粹的黑白,一塵不染。

安靜看人的時候,那雙黑而沉的眼睛濕漉漉的,純良無害,乖巧貌美。

她聽見他低聲開口,話音裏笑意未散:

“所以我面前這個不開心的小朋友。”

“我能用贏來的獎牌,換你手裏那瓶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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