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霓火節

他性子本就淡,對這類毫無意義的嘲笑也從不放在心上,身形一閃進了空苑中的涼亭處。

亭內端坐一位白袍少年,背對門外,身姿風華,骨骼削瘦,卻不是病弱的書生模樣,柔軟的黑發輕松绾起,發間簡單別着一支青玉簪,細看這簪子,做工粗劣,玉質倒是上等漢白玉,若是行家肯定會唏噓一番,好好的一塊玉就這麽被人毀了。

子清在一尺外單膝跪地,“主子!”

少年轉首微微一笑,剎那間繁華飄落,天地之色都為之一撼,眉目間流轉的光暈讓人移不開眼,“到柳塘城了?”

“小主前日已到。”子清俯首應道。

“哦?”上頭的聲音似乎含着驚喜,“這丫頭倒是會趕時間。”一如既往的無奈,一如既往的寵溺,如今,卻是夾了太多的思念。

東燕啓也從未想到自己竟然會對這個小侄女如此的想念,總是會想起那雙閃着狡黠之光的眼睛,那個聰明卻又狡猾如狐的丫頭···一年了,個子也該長了吧?

他情不自禁的想,嘴角無意識的揚起,那笑落在別人眼裏是那樣的溫暖。

子清對主子的事一向都不猜測,也不想去猜測,低了頭想了半響道:“小主已經知道柳宗唐的背後是主子了。”

“知道也不足為怪。”這丫頭本身就聰穎過人,若是猜不出才叫人覺得不正常呢!

撫了撫左手指上的白玉戒,如墨般的眼眸深沉如海,桃花殷紅的唇輕輕勾起:“皇城那邊狀況如何?”

子清了然主子的心思,立即接了下去:“皇宮內并沒有什麽動靜,倒是皇後暗中派了死士在昭華國大肆搜查呢,似乎下了鎖魂令。”

皓月明眸挑染一絲玩味,細長的眉毛一揚,語聲中萦着高深莫測:“呵呵,皇後終是耐不住了,看來丫頭也有失策的時候,她這一拐帶太子,恐怕皇宮中又要亂了套了。”

她為何要把東鳳城帶出宮去?——昭華國的九皇爺似乎對這一點有點耿耿于懷。

“主子,可要斷了這鎖魂令?”

他站起身,單手撐在石桌上,修長的五指有節奏的敲擊,半響後才笑道:“還是不用了,這鎖魂令可是難得一出,皇後既然有興致玩就讓她玩個盡興,只要護住那丫頭就可以了。至于太子那邊,就看正宮中的那位了。”

子清颔首,剛想離去卻聞得上方傳來猶疑的聲音:“柳宗唐的霓火節可準備好了?”

在懷中摸索出一塊白色絹布遞上,子清再也沒有多留一刻黑影閃動間便消失在了原地。

白袍少年目注白絹良久,唇瓣那抹笑足以讓天地失色。

——丫頭,原來我也很想你呢!

霓火節,顧名思義霓之火,燈之宴,璀璨焰火綻放在漆黑的上空照亮整個蒼穹,那一瞬間的繁華縱使是皇城中的東鳳城也為之一顫。

五顏六色的煙火,形形□□的形狀,令人眼花缭亂的彩狀,黑夜不再是黑夜,失去了原本的安寧。

這些還遠不足以讓柳塘城外的人擠破腦袋想進來一觀其景。柳塘城柳塘城,重在柳塘,然這柳塘不在柳塘城,而是霓火中,那般的壯觀奇景,前所未有的宏偉莊嚴,江南水鄉的婉約豔麗,塞北大漠的悲壯豪邁,中庭西苑小橋流水,暮雨西風。

霓笙呆呆的凝望着天空中的那座城,那座比皇宮還皇宮的城,小小的心底震撼的說不出任何話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霓火節嗎?聞名不如一見啊!難怪乎外面的那些人想來一觀究竟。

煙火還在繼續,她早已看不到場外的一切,只為那個牌匾,那個刻有“霓笙落燕”字樣的牌匾。

“笙兒,答應我,等我回來!”

“笙兒,你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家?”

“笙兒,九叔答應你,護你一輩子!”

耳邊回響的都是他溫柔的話語,滿腦子都是那人烏黑如古玉的黑瞳,深不見底,卻有着一種她看不懂的複雜。

她眼眶濕熱,嘴裏喃喃:“九叔···”笙兒,一定會努力長大!

東鳳城和绮戶擠身在人潮湧動的人群中,再回頭時已經看不到那個小小的人影。绮戶心下一緊,回了身努力撥開面前的人往回走。

東鳳城收回了心神,看着面前人來人往,心裏卻是沒由來的一慌。即使再冷性,在這一刻卻也害怕起來,畢竟才是十一歲的孩子,從小生在皇宮中脾氣孤僻了些卻是從未有人離過身的。

東張西顧了一會,他決定尋着記憶中的方向往回走,街道上的人實在太多了,他只能一步停三步,街販子看到如此俊俏的小公子都會忍不住搭讪:“小爺,買個煙火吧!今日的煙火可是與衆不同的哦。”

說完也不等東鳳城有任何反應就點了手中的煙火,五彩斑斓的星火變化着奇形怪狀的形狀,可是真的很漂亮。

他注目看了一會,搖了搖頭繼續往原路返回。奔跑的小孩偶有撞了他的,他也顧不上發脾氣,腳步淩亂,行色匆匆,眼中的光越來越慌亂,最終幾近于崩潰。

砰的一聲,頭頂一記很響亮的煙火聲炸響在他的耳際,他茫然的擡起頭——煙火鮮豔的似要滴出血來,沒有形狀,只有零星的碎片,像是割裂手指的刀片,他本能的閉上眼。

只聽的周圍全是尖叫聲,然後是巨大的推搡,力道大的完全超過了他這個年齡該承受的。即使習過武在面臨絕對強大的力量時也唯有沉默。

绮戶抱劍站在城牆處,冷冷的觀望着下面的狀況,黑色的身影已經随着巨大的波流變成了一個很小的點,但是眼力很好的他還是能在第一時間捕捉到那個孩子的身影。

倒是柳宗唐躊躇了半響上前一步,白色的胡須在風中飄揚,顯得道骨仙風:“醜丫頭,真的要如此?他可是昭華國唯一的太子了。”

她輕笑出聲,清麗的面頰上是壞壞的笑:“幹爹,如果這個太子沒有了,昭華國朝內将會大亂呢?”

柳宗唐聽的額上冒出冷汗,“這···”她居然抱着這個心思來柳宗唐的,可是為什麽是這裏?

九歲的她,陰冷的讓所有人不寒而栗,像是從地獄而來的惡魔,帶着血腥,渾身浴血,身體內掩藏的魔鬼在蘇醒,極力叫喧,喧騰着。

她捏着小小的拳頭,眼裏綻放着前所未有的刺激,似乎對這一次想要殺的人并不是昭華國尊貴的太子,僅僅是街頭巷尾的一個無名小卒。

然,那個人卻在此時含着濃烈感情呼喊她的名字——

“東霓笙!東霓笙!你在哪?”

“東霓笙,你別吓我!”

隔着如此遠,他清脆尚夾童音的喊聲越過人群穿過空氣直擊她的心房。

她站起身,一手搭在城牆外,眸光落在人群下的那個黑影上,他焦急的扳開阻礙的人群,腳步顯得踉跄,身後有人無意間推了他一下,十一歲的他個子還不及大人的一半高,摔倒在地時嘴裏仍然在喊着她的名字,那般的焦灼,擔憂,不安······

他,在擔心她?

柳宗唐觀察着她的神色,琢磨了半響又開口道:“小主,三思而後行。如果這步棋走錯了恐會壞了主子的計劃。”

話語中的慎重連一邊的绮戶都聞言皺了眉,雙眼掀起淡然睥了一眼柳宗唐,看來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軟肋,只要一提到九皇爺恐怕再失去理智的她都能很快清醒。

果然,她雙眸眨了一下,嘴角的笑懶洋洋的,但是身形一閃已經踏入了蜂擁的人潮中。

同一時間不遠處馬蹄嘶鳴,刀劍相撞,喊殺聲一片,柳宗唐眉頭一皺,“這是怎麽回事?”

柳塘城地處偏僻一般人是很難找到這的,而且守衛在這的護衛都是九皇爺親自□□的,雖然沒有精銳部隊的果敢剽悍,但也絕不是什麽人想闖就闖的,聽這聲音似乎人數也不會少!

绮戶護主心切,雪劍一亮,人已經閃至霓笙的跟前,此時的東鳳城還在他們不到一丈的距離——尖叫聲,呼喊聲,嘶吼聲,場面混亂之極。

東鳳城此時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在人群中擠動,腦袋左轉右轉,不安的尋找着什麽,在見到她的身影時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氣,那種一切都放心了的表情,那一刻綻放的笑顏,即使對他再也成見的東霓笙也有一瞬間的心軟。

東霓笙大跳着向他揮手:“鳳哥哥,鳳哥哥,笙兒在這!”如果不是生在皇室,她還是會有點喜歡她這個哥哥的,如果不是因為他嫌棄她的九叔她也就不會這麽讨厭他了。

在這一刻,她突然改變主意了,她不想把他留在柳塘城了,尤其是在看了九叔給自己的禮物後,她更加不想讓他留在柳塘城。

柳塘城地理位置極其特殊,雖然地處偏僻,但若是有心人的話恐怕不會放過這個細節的,比方說打着壞主意的霓笙,在來柳塘城之前,她就注意到了柳塘城其實在一個很危險的地段,與南雲廣陵、蠻夷曲池形成一個奇特的三角獨立。

若是打起仗來,南雲或者蠻夷都可以通過柳塘城獲取太子,柳塘城比不得其他城池,沒有嚴密的守衛,後援部隊要進來這裏也很困難,所以在這一塊上是極其不設防的。

她懷疑過柳塘城是九叔的,但是那也只是懷疑并不如她對柳宗唐所說的那般篤定,直到瞧了柳宗唐對待東鳳城的态度,她才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如今的柳塘城對她來說是塊寶地而不是危機四伏的陷阱。

東鳳城冷峻的眉目有一瞬間的閃動,腳步未動卻被身後突如其來的力量一記拍在後背,他吃痛,但還是反握住了穿胸而過的利劍。

來人似乎沒想到一個孩子竟然會在如此情況還能孤注一擲,頓時棄了劍輕喝一聲,駿馬嘶鳴,鐵蹄飛踏中,人群紛紛退散了去。

一劍穿心,肉體上的痛苦卻遠不止心口上的疼——

劍不是劍,木不是木,木中一劍,見血封喉。鎖魂令的執行者唯一的标志便是傳說中的血木劍。

“東鳳城!”在身體墜地的一瞬間,一雙小手穩穩的托住了他,“鳳哥哥,睜開眼睛,笙兒不許你有事!”

虛弱蒼白的嘴角輕勾弧度,自嘲亦或是釋然,一直緊拽身側的雙手松了開。

東霓笙,你難道不知道我才是你的哥哥嗎?為何這時是我躺在你的懷裏呢?

形勢太過轉急,奔騰的戰馬似要在最短的時間把他們給斬殺幹淨,街道上的百姓也未能幸免于難,那些人所過之處,劍所留痕不流血,霓笙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把殺人當成一種完美的藝術來完成的——是的,那人在完成一種藝術。

相對于绮戶華麗的劍術,那人卻是一劍封喉,正中要害,留屍不留人;但是他卻又把另外一種華麗演繹到了極致,無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還是拼死保護的士兵,他都從容下手,從容使出全力,盡力讓所有人能感受到他精妙絕倫的劍術。

她像是被人點了穴道,站在那,呆呆的望着那個男人手起劍落,周身仿似隔了層薄紗看不清男人的面貌,柳塘城最明亮的街燈也未能照射進他四周的濃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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