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罵髒話不行

第37章  罵髒話不行。

刻入靈魂般, 雪的氣息。

帶着涼意，喚醒沉溺于疼痛的泥沼中的人。

是姐姐嗎？

好黑，我看不見了嗎？

眼睛好疼……身上也好疼……

一點力氣都沒有。

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虛弱到幾不可聞的又一聲呼喚, 帶着恐懼的顫意再次響起。

“姐姐……”

“我在。”回過神的溫憬知立即去到病床邊, 先按鈴, 才坐下, 注意到那緩緩挪出被子的蒼白手指，伸手輕輕握住, 放回被子裏：“別動。”

是姐姐。

我沒有死。

有些涼涼的。

藺禮被握住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溫憬知的掌心。

“我……再也，看不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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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太陽、雪, 看不見溫爺爺他們, 也看不見……姐姐了嗎？

溫憬知眸光狠狠一顫，緊抿唇，喉嚨發堵, 幾息過去，才輕聲開口：“不會的。”

“過一段時間就可以看見了。”

病房外傳來腳步聲，溫憬知松開手找了一件大衣套在睡袍外, 門開了，蘇閱急匆匆去到病床邊，手裏捧着一塊平板，手指滑動查看着數據。

黑暗使人心慌，藺禮忍受着蘇閱檢查時的觸碰, 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也看不到對方是誰，在做什麽, 她慌亂的忍了一會兒，再也忍不住, 顫着聲音低啞的喚：“姐姐。”

溫憬知立即靠近，注意到小朋友緊抿的蒼白雙唇，意識到什麽，伸手探入被子裏，找到那只細瘦的小手，輕輕握住，“我在。”

別怕。

雪的氣息纏繞過來，藺禮瞬間不再心慌。

蘇閱察覺到了溫憬知身上飄忽的信息素，愣了一下，撇了眼運轉中的新風系統，沒說什麽。

查閱到一項數據時，蘇閱驚訝的眨了下眼，懷疑是自己看錯了，又向前翻閱、對比，确認後難掩錯楞。

疼痛等級居然下降了！？

這幾年明明一直在穩定上升，怎麽會突然下降？

發生了什麽？

蘇閱看了眼藺禮，給溫憬知遞了個眼神，後者眉心微蹙，同意了，輕輕捏了捏掌心的小手：“我出去一會兒，很快回來。”

藺禮沒什麽力氣，只動了動手指，表示知道了。

溫憬知這才抽回手離開了病房。

那股雪的氣息逐漸遠去，疼痛感壓了上來。

“你剛才的疼痛等級下降了一點，”蘇閱實在想不明白：“你知道原因嗎？”

說着，她又看向屏幕中的數據，再次錯楞——疼痛等級回升了。

為什麽會這樣？

他們嘗試過很多種除了鎮痛藥物以外的方法，試圖降低小朋友的疼痛，但一直沒能成功。

到底是什麽原因？

剛才有的，現在沒有的，是什麽？

腦中快速閃過一道氣息，這推測沒能解答蘇閱的疑惑，反而更甚。

不可能啊！同為Omega，她的信息素怎麽可能會對藺禮有效？

難道……是她的信息素和藺禮體內堆積的信息素中的某一種契合度很高嗎？

“你在溫憬知身邊的時候，疼痛會減弱嗎？”

小朋友依舊沒有出聲，她實在沒有力氣再開口說話，但很輕的動了下手指，扯動了被角。

是。

蘇閱瞪大眼，低聲道：“怎麽可能？”

“你之前為什麽從沒有說過這件事？”

思緒紛雜，一個個實驗想法蹦出。

“如果能拿到她的高濃度信息素液，或許我們可以嘗試制作出相應的抑制劑，用來緩解你的疼痛。”

“即使抑制劑短時間無法研制出來，也能調配出低濃度的僞信息素……”

“或者讓她配合我們研……”

“不……不可以！”

沙啞急促的一聲打斷蘇閱的頭腦風暴，她頓時清醒過來。

這方法不可行。

如果要溫憬知配合研究，需要簽署保密協議，但最近研究院在嚴查內鬼，有關藺禮的保密等級提升了，一個似是而非沒有事實依據的猜測是沒辦法讓上面批保密資格的。

而且……這小朋友之前一直瞞着沒說，很大可能就是不願意把溫憬知牽扯進來。

但這可是徹底消除掉她全身無時無刻疼痛的機會啊！

研究院能使用的數據實在太少了，要研制出有效的藥劑還需要不短的時間，這小朋友就不想自己好受一點嗎？

剛才一時激動，藺禮喊出一句話後有些喘不過氣，低低咳嗽起來。

激動成這樣，看來是真的非常不願意。

蘇閱無奈的嘆息一聲：“我不會告訴她的。”

“也不會讓她配合研究。”

藺禮頓時安心，也不咳了。

一套檢查做完，蘇閱帶上平板離開病房，打開門瞧見走廊椅子上坐着的溫憬知，想到她的信息素對藺禮的效果，神色複雜。

她坐過去，将平板放到旁邊的椅子上。

這意思，是要長談。

“結果還不錯，如今小朋友醒了，多項數據都在慢慢回升。”

“但她暫時不能吃食物，只能輸營養液，要下床走動至少也還需要一個月，眼睛的情況需要随時關注，防止感染，特別是右眼的眼眶，如果感染嚴重會影響到左眼的恢複。”

溫憬知腦海中閃過那雙漂亮的下至眼，或僞裝溫軟、或兇狠暴戾，幽深又藏着情緒萬千，如今卻一殘一傷，被厚重繃帶纏繞。

心髒猛然一陣收縮，刺痛神經。

她閉了閉眼：“我會多注意，左眼什麽時候手術？需要多久才能出院？”

蘇閱想了想：“恢複到出院的标準，至少還需要三個月，左眼的修複手術得看恢複情況，如果情況不錯，出院前就可以動。”

“第三次手術需要間隔半年。”

“三次手術後，左眼恢複得好，就能拆繃帶。”

溫憬知忍着心髒的抽痛，壓了壓眉頭，問：“右眼的義眼？”

“義眼已經在準備，但還需要不少數據，預計在第二次修複手術前後可以完成。”差不多該交代的都交代了，蘇閱拿過平板起身：“拆繃帶後可以進行安裝。”

臨走前她沒忍住提醒了一句：“小朋友挺喜歡你的，若有空多陪在她身邊，她會很開心。”

也會好受一些。

溫憬知眉尾一顫，打量她神情，看不出什麽，冷淡應道：“我會的。”

蘇閱點點頭，轉身時神色瞬間凝重。

希望阻斷劑不要有太大的副作用，若是阻斷後無法再次分化……

藺禮的身體情況可撐不了幾年。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腳步猛地一頓——如果她分化成了Alpha呢？

她下意識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

應該不會出現這種最糟糕的情況，且——她并不相信那毫無人道的實驗會成功。

溫憬知打開門進去，床上的人便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細瘦的手指探出被窩，虛虛抓握了一下。

“會涼。”溫憬知走過去握住那只手，将其塞進被子裏，但沒抽走，坐了下來：“困不困？”

掌中的小手胡亂的摸索了幾下，抓住她的食指，左右擺了一下。

不困。

有些可愛的小動作。

溫憬知垂眸勾了勾唇，也回捏了下小朋友。

天空飄起小雪。

深夜的病房寂靜，外面的寒氣侵入不了分毫，屋內卻一直隐隐飄蕩着雪氣。

纖細的身影坐在病床邊，右手伸進被窩，握着小朋友的手，靜默地望着纏繞着繃帶的蒼白小臉，眸光深邃，眸底壓抑着疼惜。

不知道看了多久，小朋友綿長的呼吸聲打破了房內的寂靜。

睡着了。

溫憬知卻沒抽回手，一直坐到日頭初升，才起身去洗漱更衣。

早上八點過溫曦禾來了一次，那會兒藺禮還睡着，她只看了幾眼，心疼得眼眶泛紅，問了幾句情況便去了公司。

此後一個月，溫老爺子和溫曦澤兄妹倆幾乎每天都來，偶爾會遇到小朋友醒着的時候，若是小朋友有些力氣，還能說幾句話。

但多數時候藺禮都不開口，特別是得知溫憬知就住在病房一直照顧她之後，和對方單獨相處時，也不怎麽說話了。

又是一個午後，護工來了。

溫憬知離開病房，在外面等候。

每天護工來給藺禮清理身體時，溫憬知都會去外面避一避。

而每被陌生的護工“擺/弄”一次，藺禮沉默的時間就增加幾分。

此前她昏迷着沒有意識，沒有感受過連那種事都需要人服侍的羞恥，如今清醒了，這種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需要麻煩別人照顧的情況令她痛苦又悲傷。

好在沒幾天，她就可以在護工的攙扶下下地走幾步，平日也能坐在輪椅上由姐姐推出去曬曬太陽。

又過了半個月，她已經可以自己上洗手間，自己簡單擦洗身體，這讓她好受了許多。

但因為她目不能視，溫憬知擔心她摔倒，上洗手間都會先将她抱進去，将一切都放好，告訴她位置，才離開，在門外守着。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藺禮的心沉了又沉。

她開始思考，如果自己就那樣死掉，對姐姐他們來說，會不會更好？

一直陪在身邊的溫憬知很快就發現了藺禮比以往更甚的沉悶，略微思索，了然。

但她沒有開口安慰，也沒有改變自己的行為。

她依舊會抱着她喂食，抱着她坐上輪椅，抱着她去洗手間，并寸步不離的守在門外。

她想、也必須這樣照顧藺禮，如今小朋友的身體經不起一點意外。

其實溫憬知可以換一種更好的方式，也可以做得沒那麽明顯，但她不願。

她想逼一逼這個總是把情緒壓抑，什麽話都悶在心裏的小朋友。

遭受的苦難已夠多，若再一直壓抑自我，遲早會出事的。

藺禮是那樣無拘無束的人養出來的小孩，曾經也應是自由自在的風，她就該一直如風、一直自由。

開心時大笑、感動時落淚、生氣時破口大罵、揚起拳頭打架。

這才是這個小朋友最原本的模樣。

也是溫憬知心裏最可愛的模樣。

不過——罵髒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