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等我
第39章 等我。
那一瞬間, 溫憬知升起放棄的念頭。
看到小朋友站在沙發後面,彎下背脊止不住顫抖時,她有了決定——
最後試一次。
于是她轉身進屋, 拿起床頭櫃上的東西, 又取出抽屜裏壓在某個劇本下面兩指寬的黑色綢緞。
她拿着綢緞走到卧室門口, 冷着聲音開口:“藺禮。”
那瘦削的人影明顯一抖, 攥緊了沙發背,沒出聲。
她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被姐姐發現了。
她會不會更擔心了, 她連走路都走不好。
“站在那裏。”溫憬知擡起手,将那條綢緞覆在雙眼, 在腦後系緊。
什麽意思?
藺禮疑惑的側了側頭。
雙眼被綢緞遮蓋, 目不能視,周圍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溫憬知瞬間感到了一陣心慌。
那是人在未知中最真實的下意識反應。
她只是遮眼就如此, 小朋友應該更害怕。
“在那裏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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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
姐姐要做什麽?
溫憬知攥緊手裏的東西,邁開了第一步。
那些本能輕易避開的桌凳,成了未知的障礙。
小腿撞到什麽, 溫憬知踉跄後站穩,抿緊唇繼續向前走,又撞到茶幾,桌上的東西碰撞,發出聲響。
膝蓋撞到東西時, 溫憬知故意發出了帶着痛意的一聲輕“嘶”。
這一聲讓還在疑惑姐姐到底在做什麽的藺禮瞬間有了一個猜想, 她難以置信的轉過身,又聽到撞擊聲, 還有踩在地毯上輕微的腳步聲。
直到又一次,溫憬知故意撞到沙發側角, 傳出痛吟。
這一聲又一聲,徹底壓垮了藺禮。
她顫抖着,大聲質問:“你在做什麽!?”
“你也看不到了嗎?”
“為什麽要這樣?”
她有些發瘋的抓了抓頭發,像一只傷痕累累的困獸,崩潰的嚎叫:“我不需要你這樣!!!”
“我不要你這樣!你明明看得見!”
“*的!你就不能不管我嗎!”
“你明明看得見,為什麽要這樣!不需要你這樣!”
她語無倫次,大罵着,破了音。
溫憬知雙唇抿成直線,忍耐着呵斥她“不準罵髒話”的沖動,一步步靠近。
手臂揮舞摸索的風拂到藺禮臉上,她喘着氣,咳嗽了幾聲,在感覺到帶着涼意的手碰到手腕時,憤怒的甩開了。
“我不要你這樣!你不要管我了好嗎!?”
“我不喜歡你這樣……”
姐姐明明是那樣……那樣高貴得像雪一樣的人,卻為了她“變成”瞎子,走在屋裏都磕磕絆絆。
她不想這樣的。
“姐姐都不叫了?”溫憬知忍耐着黑暗帶來的一絲心慌,緩慢的朝前方伸出手,碰到了小朋友的肩膀,再次被揮開手。
她嘆息一聲:“我怎麽會不管你。”
“那我也不需要你這樣!你不要這樣!”
“我是看不見了,路也走不了,是拖油瓶,你不要管我!!”
“早知道——”藺禮突然被抓住了手腕,她怎麽都掙脫不開,憤怒的扭着身體:“操!你放開我!”
“我不要你為了我這樣!”
“早知道我就跟奶奶一起走了!”
攥着那截細瘦手腕的五指重重一顫,溫憬知胸膛起伏,冷着聲音,幾乎一字一頓:“你說什麽?”
藺禮掙紮着,卻怎麽都抽不出手,手腕已經被捏得有些疼,但她無所謂了,如果要這樣拖累姐姐,不如去死好了!
“早知道我就死掉!不要醒過來!!”
“藺禮!”溫憬知動了氣,手臂一扯,将人扯到懷裏,将她瘦削的後背死死壓在懷裏,微微彎腰,抓着她手腕的手向下摸索,抓住那攥緊的拳頭,強硬的掰開那細瘦的手指。
“你放開我!”
“我就是不想你這樣!不要管我!”
“我就是一個殘疾人,一個拖油瓶!”
“如果要你這樣,那我不如就死掉!!”
“閉嘴!”
這人居然……居然每天都在想這種事!
“我偏要說!你放開我!!!”
“我不要姐姐了!”
“再也不要喜歡姐姐了!”
她顫抖着聲音祈求:“你把我丢出去,趕出去,好不好?”
“不好。”
手指被強硬拉開,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被塞進手心,那手下意識攥緊,又顫了一下,有些不确信的摸了摸那東西。
毛氈……是她以為早就丢了的小喜毛氈……
“誰要你撿回來!”
“醜死了!我一點都不喜歡!”
“你就不要管我了!”
她像一只困獸,掙紮着,嘶吼着,五指卻緊緊攥着那個她罵着醜的毛氈。
溫憬知沒有摘下綢緞,将人扣在懷裏,壓抑着怒氣,冷聲道:“藺禮。”
“我們是家人。”
“沒有人會不管家人的。”
“不是!我們不是家人,只有奶奶是我的家人!”
“我不喜歡你們!”
“一個都不喜歡!”
她否定着,嚎叫着,突然哽咽。
“我不喜歡你們了……”
不要因為我變成這樣……
“你不會一直看不見的。”修長的五指貼着細瘦的手臂向上,摸到小朋友柔軟的頭發,輕揉:“會好的。”
“我不要你管!你沒聽到嗎,我不喜歡你了!”
“我們不是家人!”
“你這樣說。”溫憬知輕嘆一聲:“姐姐會難過。”
那憤怒的困獸突然僵住,她重重喘息着,突然咳嗽起來,死死抓着腰上的手臂。
眼睛突然劇烈疼起來,她身體一顫,反應過來——她流淚了。
藺禮低聲罵了句,彎下腰,哽咽着,“我才不管你……”
可她到底是沒有再說那句話。
聽到這明顯的哭腔,溫憬知身體一僵,手帶着幾分急切的摸到小朋友的臉,冷聲說:“不準哭。”
對眼睛不好。
“憑什麽!我就要哭!”
溫憬知抿緊唇,忍着那難以入耳的髒話,放輕了聲音:“對眼睛不好。”
“反正都要瞎了!”
“不要你管!”
“不準哭了!”之前怎麽沒看出來這小朋友這麽會氣人?
“你還兇我!我再也不喜歡姐姐了!”
溫憬知眉頭一皺,氣笑了:“沒人說過你會瞎。”
“再哭,就真的好不了了。”
“我的工作不需要你擔心。”溫憬知聽到逐漸平息的哭聲,松了口氣:“等你眼睛好了,我就會去工作。”
“你不是拖累。”
“沒有人會将你趕出去。”
“你是溫家的四小姐。”
“是我們的家人。”
“我……他們都很愛你。”
“像你的奶奶那樣愛你。”
昏迷的那段時間,黑暗中那一道道溫柔的身影再次浮現在腦海。
藺禮抖了一下,突然崩潰地大哭起來。
“可我不想這樣……”
“我什麽都做不了,我連走路都走不好。”
“我本來就是要死掉的,又活不了多久,你們不要這樣……”
不要對我這樣好。
聽到最後那句話,溫憬知沒忍住深吸了一口氣,胸膛重重起伏,将人轉過來,抱起來,壓在懷裏。
原來……她的僞裝不是虛假的敷衍,而是小朋友為自己豎起的,保護的圍牆。
“哇——”
她哭得放肆,像是要将一切的委屈、憤怒、恐懼都宣洩出去。
奶奶去世時、被困在吃人的地方痛苦不堪時、得知自己只有幾年可以活時,她都沒有這樣放肆哭過。
溫憬知聽着她的哭聲,突然悶着嗓子哼笑了一聲。
有點難聽。
“你還笑我!”
“我讨厭姐姐!”
溫憬知沒忍住,又哼出一道笑氣音,抱緊她,揉了揉她的後腦:“沒笑你。”
“我聽到了!”她抽噎了一下,腦子很亂,語無倫次:“我不要喜歡姐姐了。”
“姐姐剛才兇我。”
“我不喜歡吃那個飯!”
“我好讨厭喝藥啊!”
“曦禾姐姐送的禮物都好幼稚!”
“我一點都不喜歡畫畫!”
“我不喜歡哥哥姐姐,不喜歡你們……”
語無倫次的抱怨一通,自己卻哭得更兇了。
溫憬知失笑,勾了勾唇,揉了揉她的後腦,沒有打斷她。
那瘦弱的手突然順着溫憬知的肩膀摸到臉頰,一直碰到那黑色的綢緞。
“姐姐是壞人!明明看得見,卻故意這樣!”
哭過之後,小朋友好像反應過來了什麽,抽噎着,顫抖着手摸到腦後的結,摸索着解開,将綢緞丢開:“讨厭姐姐!”
眼前亮起,溫憬知眨了下眼,适應了月色,她垂眸看着趴在肩上哭得繃帶都濕了的小朋友,似笑似嘆的開口:“別哭了。”
“我偏不!”
“讨厭姐姐!”
溫憬知勾着唇,悶着嗓子“嗯”了一聲。
這一聲讓小朋友懵了一下,咬着唇,抽噎了兩下,不哭了,嘀咕道:“也沒有那麽讨厭……”
“但也不喜歡!”
“我只是,只是不想你躲在被窩哭!”
溫憬知眉尾一挑,抱着她走向衣帽間:“我不會哭。”
“你之前說你會!”
“騙你的。”
“**!我讨厭姐姐!!!”
溫憬知輕輕捏了一下小朋友的耳朵,後者不耐煩的偏了下腦袋:“幹嘛!”
“下不為例。”
“什麽?”
“髒話。”
藺禮一頓,撇了撇嘴,哭得沒力氣,趴在溫憬知懷裏,慢吞吞的“哦”了一聲。
“這樣就很好。”溫憬知将人放下,單膝蹲下,右手托着小朋友的側臉,神色明明是那樣清冷,出口的話卻溫柔:“喜歡、讨厭、開心、難過,都要這樣說出來。”
“你是自由的,小憂。”
藺禮眼眶一疼,又想哭了。
她悶悶的“嗯”了一聲,在心裏補充道:在姐姐這裏,才是自由的。
我不讨厭姐姐。
我最喜歡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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