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挺得筆直地跪在我門前

第68章  挺得筆直地跪在我門前。

山下的村子有些遠, 走過鋪滿雪的小路，繞過幾個田坎，再走過一片光禿禿的小樹林, 前方是坑坑窪窪的石板路。

兩米寬, 道路兩旁是成片的自建房。

但許多房子都門窗緊閉, 門前、屋檐、窗沿都積了厚厚的雪, 無人打掃。

路上人稀少，藺禮倒是記得路, 牽着溫憬知一直往前走，路上有人裹着厚厚的軍大衣, 挑着一擔子木頭路過, 二人衣着精致，面容也姣好，不似村中人, 那人好奇的打量幾眼，見溫憬知神色清冷，一雙眼也冷冽, 本想打招呼的心思歇下，腳步不停，路過二人遠去。

二人來到一間大門紅漆剝落的屋子前，門口的積雪被清掃堆積在兩旁，屋檐上挂着生了鏽的金鈴。

藺禮眉眼彎起, 笑着伸手撥了撥那枚金鈴。

“叮——”清脆的鈴聲響起。

“誰啊？”中氣十足的女聲從院子裏傳出。

很快, 裹着襖子的中年女人從屋內走出，隔着院子看向大門口衣着精致的兩名女性, 愣了一下，走過院子, 站到門內，疑惑：“二位是？”

藺禮眯起眼笑開：“林嬸嬸，是我，藺禮。”

“藺禮！？”林嬸驚訝，打量着她，從少女白淨的臉上瞧出了幼時的影子，大笑一聲：“還真是！哎喲，長大了可真漂亮！”她看向溫憬知，“那這位是？”

“溫憬知。”溫憬知将手裏的禮物遞給林嬸。

“啊……”可能是朋友？

林嬸笑了笑，沒接那禮盒：“帶什麽禮物，不用不用，快進來吧外頭冷。”

藺禮抿了抿唇，也沒說出“是我姐姐”這句話，牽着溫憬知邁進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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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嬸領着二人進了屋，暖氣撲面而來，在鏡面蒙上一層霧氣，溫憬知将禮盒放到桌上，拉過藺禮，伸手摘下霧蒙蒙的眼鏡，從大衣兜裏摸出便攜紙巾，抽出一張，擦拭鏡片。

藺禮眯起眼，望着溫憬知，唇角挂着笑。

林嬸撓了下頭，總覺得兩個人怪怪的：“要留下吃晚飯嗎？”

“不了嬸嬸。”藺禮看向林嬸，眼前一暗，溫憬知站在她面前，垂首将擦幹淨的眼鏡架上她鼻梁，指尖無意間掃過耳，輕輕一點耳釘。

藺禮抿起唇，輕輕推開她，看着林嬸笑道：“我就來看看您，謝謝您當年幫我。”

“嗨，你這孩子，也太客氣了！”林嬸看到桌上的禮盒，走過去拿起來往藺禮懷裏塞，被躲開，溫憬知伸手擋住，神色雖冷，沒有那麽不近人情：“您收下吧。”

見推脫不掉，林嬸嘆息一聲，無奈：“你這孩子。”

“那你等會兒，我鍋裏悶着你愛吃的餅子呢，我去給你裝幾個。”林嬸放好禮盒，轉身出屋去了廚房。

“你坐一會兒。”溫憬知讓藺禮坐到凳子上，自己出了屋。

藺禮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疑惑地歪了歪頭。

燒着木頭的老式竈臺上架着一口大鐵鍋，鍋邊貼着面皮金黃的餅，林嬸看了幾眼，還有一會兒就好了，便找了個幹淨的口袋，站在竈臺邊等着。

木門突然被推開，那名漂亮得跟神仙似的女人走了進來，林嬸看着有些髒的竈臺，幹笑一聲，張了張嘴，一時沒想起這人的名字，。

“林嬸。”溫憬知自然走過來，還順手扶了一把旁邊堆得高搖搖欲墜的木頭，颔首致意後，輕聲開口：“冒昧打擾。”

“我想問下您幫了藺禮的事，具體是什麽？”

林嬸愣了一下，倒不是真的覺得對方冒昧，就是……這人生得跟仙女似的，竟向她這個沒文化的農村人放低了姿态。

令她驚訝。

看來這“神仙”很關心藺禮那小孩兒。

“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林嬸拿過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沾了油的手，還有些局促：“當年藺奶奶去世，小孩兒也沒什麽錢，我幫着處理了藺奶奶的身後事。”

想到當年的事，林嬸也有些感慨：“那會兒天多冷啊，她奶奶走之前說是給她留了信兒，教她怎麽處理身後事，但她那會兒才多大，五六歲吧？”

“咱們這裏也窮，小孩兒平時吃的東西就那些，長得都瘦杆杆的，哪裏有力氣去幫大人換壽衣，還處理什麽身後事。”

“她連死了的人的身子都擡不起來。”

林嬸嘆息一聲：“她沒辦法，就跑下來找我。”

“村子裏的人都排外，我想着人家孤兒寡母的，平時順手就幫着一點，小孩兒也認理，別的人都不找，就找了我。”

她看了眼鍋裏的餅，想了想：“當時好像是冬天的晚上，可晚，具體幾點我也不記得了，就記得那天是大雪，我已經睡下了。”

“就聽到門被敲得砰砰響，鈴铛也叮叮當當，我被吵醒了，一打開門。”林嬸想起了那畫面，長長嘆息一聲：“我就看到那瘦瘦的小孩兒，捧着個木頭盒子，身上堆了一層雪，挺得筆直地跪在我門前。”

“盒子裏裝着些木頭玩具，還有一塊舊表。”

“她沒錢，就拿這些做報酬，求我幫她。”

“砰！”一塊劈好的木頭從頂端滾下，墜到地上。

林嬸看向對面撐着木頭堆的女人，一愣。

溫憬知閉上眼吸了口氣，“抱歉。”她彎腰撿起那塊木頭，放上去，直起身：“您繼續說。”

林嬸張了張嘴，打量她兩眼，才繼續道：“我哪能要她的東西，讓她自己收着，跟着她去家裏，幫着給藺奶奶換了壽衣。”

“也沒舉辦葬禮，我就幫着聯系了鎮子上的火葬場，帶着她簽字走流程，陪她把她奶奶的骨灰接出來。”

“有天我出門，一打開門就看到前頭擺着那一箱子東西，卻沒見人，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她。”

林嬸笑了笑：“現在看她健健康康長大了，肯定是遇到好人家了，我也高興。”

健健康康長大？

溫憬知扯了扯唇角，心髒陣痛：“謝謝您。”

“嗨，這換誰都要幫一手的。”林嬸擺擺手：“就算關系不好，這麽小的孩子都跪在你門口了，誰又能狠得下心呢？”

“哦對了！”林嬸突然急匆匆跑出去：“你等下！”

很快她抱着一個小巧的木盒子回來，将其遞給溫憬知：“我當年收着一直沒丢，想着要是小孩兒還回來，就把這個還她。”

“我看裏面還有藺奶奶自己做的東西，手工巧着呢，這也是個念想不是？放我這裏也沒用。”

溫憬知沒扭捏，接過盒子，開口，嗓子卻似堵着什麽，幹疼得發不出聲，她吸了口氣，壓下酸澀：“謝謝。”

林嬸擺擺手，走到竈臺前，“嘿，好了！”

她手腳麻利的夾起四個餅放進袋子裏，遞給溫憬知，後者接過，再次道謝，林嬸笑出了聲：“我剛見你，還發憷呢，城裏人氣質就是好。”

“現在看，你和藺禮那小孩兒還挺像。”

“這麽客氣做什麽，幾個餅子而已，不值錢。”

溫憬知微愣，也勾起唇。

像她？

不，她沒有那麽好。

回到客廳，藺禮見二人進來，立即站起身，看到溫憬知懷裏的盒子，愣住。

林嬸注意到她的視線，笑了笑：“你這孩子就是倔得很，我都說不要了，你走之前還給我送過來。”

“我給你保存着呢，一個都沒少，你帶回去洗一洗，都好着呢。”

藺禮眼角一紅，“謝謝嬸嬸。”

林嬸擺擺手：“餅我給你倆一人裝了兩個，這東西吃多了也不好，下次想吃了，再來找我。”

“好。”藺禮走過去，站到溫憬知身邊，再次鄭重向林嬸道了謝，才跟着姐姐離開。

一路沉默，走出村子，邁上小道，藺禮突然停下腳步，溫憬知走了兩步，察覺到不對勁，停下，打算轉身，身後撲來柔軟。

她頓住動作，垂眸沉默。

藺禮覆在她背上，摟緊她的腰，埋首在肩背處，咬牙忍耐着淚意。

她好想，好想，好想奶奶。

溫憬知閉上眼，空閑的左手擡起，覆上腰腹緊扣的手，握緊。

右手托着木盒，指上挂着冒着熱氣的餅，雪風一吹，涼的很快。

半晌，溫憬知輕聲開口：“先回家。”

“嗯。”藺禮忍住了，沒哭，只是眼睫濕潤，她松開手，走到溫憬知身邊，後者換了手拿東西，右手牽她。

二人緩步朝着雪山上的小屋走去。

山下，入口處。

大路上停着一輛房車，溫憬知帶來的保镖從房車上下來，套上羽絨服，站在路口等待，沒多久，一輛越野駛來，停在後方。

車門打開，一身厚厚登山服的溫曦禾從車上跳下，一刻沒歇，“帶路。”

保镖立即領着溫曦禾上山。

繞過蜿蜒曲折的小路，只剩下一條直道時，溫曦禾想到藺禮的情況，沖保镖擺擺手：“你可以回去候着了。”

保镖應下，轉身就走。

溫曦禾望着山上厚厚的積雪，嘆息一聲，邁開步子。

爬了近半個小時，終于到了小屋門前。

與外部裝修格格不入的防盜門緊閉着，她走上去敲了敲門，無人應答。

難道出門了？

溫曦禾咬了咬牙，摸出手機給溫憬知打電話，依舊無人接聽，屋內沒有鈴聲傳出。

真出門了？

站在雪地裏的溫曦禾一瞬茫然，突然，一牆之隔的屋內傳出奇怪的聲音，似啧啧水聲，又似女人悶着嗓子的輕哼。

她皺起眉，左右打量，發現了左邊兩米開外的一扇木框玻璃窗，她踩着雪走過去。

屋內溫暖，玄關的櫃子上放着一個木質盒子，旁邊是已經沒有熱氣的餅，不遠處，窗邊的棉質沙發上躺着發絲微亂的少女，她後腦抵着沙發背，仰頭承受着上方女人海浪般洶湧的吻。

溫憬知單膝跪在沙發上，右手撐在沙發背，左手勾着藺禮的腰，俯身将她壓在沙發裏，吻得又急又兇。

像是要将心髒綿密的陣痛“發洩”出去，又像是心疼得受不了，迫切的“吞噬”着唯一的解藥。

舌尖重重掃過上膛，流連在唇縫，她壓着喘息，抽出手，指腹壓在藺禮濕潤的眼角，眸光深深。

突然，察覺到什麽，掀起眼皮。

氤氲着欲色的冷眸隔着玻璃與窗外震顫着驚愣的桃花眼相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