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大部多雲
第25章 大部多雲
栾妍叫賀嶼薇陪她做烘培。
兩個女孩子站在開放式的廚房,在亮銀色不鏽鋼的碗攪拌着雞蛋和面粉,偶爾有白色的面粉,像雪花般輕輕地灑在工作臺上。
賀嶼薇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幹什麽,她此刻站在廚房裏也只是根據栾妍的指示行事,偶爾回頭看到栾妍漂亮的側臉會立刻垂下目光。
“你挺不愛說話的。”栾妍說。
賀嶼薇經常收獲這種評語,她并不在意,只是低頭洗薄荷葉,洗各種餐具,再默默遞過去各種烘培工具。
30分鐘後,薄荷曲奇餅幹從烤箱裏端出來,栾妍把墨姨叫進來,讓她把一半的餅幹交給玖伯。
“他肯定有辦法交給餘溫鈞。”
墨姨剛要說什麽,栾妍臉上的燦爛笑容更盛,提高聲音說:“謝!謝!PLEASE!”
墨姨下垂的嘴簡直像抽筋一樣硬扯着,最終默默聽從這個命令。
栾妍轉過身子,她吐吐舌頭:“這個傭人主管看不起我。她覺得,我不配成為餘家女主人。哼,我們去一個沒有她在的地方待着,好不好?”
賀嶼薇也只能點頭答應
“你真的好安靜。不過,這也挺好的。我已經跟餘哲寧說,今天剩下的時間給你放假。到吃晚飯前,你能一直陪着我嗎?”栾妍說,“至少,你和我能當朋友嗎?”
之後,栾妍拽着賀嶼薇走出廚房。
一路上,栾妍抱怨着,這宅邸離市中心的繁華商業區太遠,前幾日有工人來到她這層的露臺,把什麽防火梯拆掉兩節,她都見不着餘溫鈞的臉,等等。
栾妍似乎是很習慣說話時湊得對方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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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面對的是賀嶼薇,也會親熱地挽着她手臂,說起話就像小鞭子樣噼裏啪啦往臉上砸,到最後,賀嶼薇幾乎是被擠到牆面走了。
栾妍的胸緊貼着自己手臂,身上的甜甜香水味道注入到她的鼻孔,而且……哇,她的手好細好軟呀。
賀嶼薇的頭有點暈了。
唉,居然有點兒理解餘哲寧的心情,自己好像也挺喜歡栾妍的,她真的好親切。
栾妍晃了晃她的手臂:“喂,去你的房間裏玩吧?我想去你房間看看,可以嗎?”
賀嶼薇倒是不太介意隐私,她的東西很少。
但是,她的小卧室是在五樓,而五樓是需要坐電梯上去都要刷卡或按指紋才能上去的特殊地方。帶別人去……好像不大合适。
雖然不是別人,而是餘溫鈞的未婚妻。
“我的房間發現過蟲子,特別大的那種黑蟲子,沒什麽好玩的……”賀嶼薇結結巴巴地找理由拒絕。
栾妍的眼珠不耐煩地輕微收緊,繼續燦爛微笑,她柔聲說:“我把你當朋友。但是因為你在餘哲寧身邊當保姆,我都不好意思找你玩。”
賀嶼薇一愣。
“你不會真的覺得我的臉皮有那麽厚吧?”栾妍苦笑,“現在的我,也絕對不會和餘哲寧走得很近。”
餘家和栾家的訂婚,更像兩個企業各自出資設立一個新公司的過程。雙方帶來兩個律師團隊坐鎮,婚約雙方、幾個長輩和工作人員,在三十多個人的會議室裏訂下婚約。
毫無浪漫氣氛可言。
“雖然是未婚夫,但我在她高中畢業前都不會對她出手”。
這是會議結束時餘溫鈞的原話。
他當着她的面,看着她眼睛,對栾家父母做的承諾。明明穿着浮誇的花襯衫,但他的語氣和态度卻幹燥、穩定又落地有聲。
可是,栾妍很快就知道,像這樣一個成熟的事業型男人,居然談過場轟轟烈烈的姐弟戀。前女友是他原先央行的同事,比他大兩歲,來自普通家庭的女孩,但也是一個學霸,長得很美。
據說,她送他的風筝至今依舊挂在餘溫鈞的書房裏。
十幾歲的花樣年華少女,不缺錢亦不缺美貌,卻有一種青春期對成年人所抱有的獨特別扭感。栾妍面對餘溫鈞總是冷着臉,刻意在他弟弟們面前表現熱情。而隔閡,大概就是從那裏開始埋下的。
他弟弟對她
的告白,是一場噩夢,栾妍在驚恐之餘又有點得意,得意于自己的魅力,只是稍微利用了一下對方就折服于她的裙下。
但接着,餘溫鈞如同鬼魅一樣出現在他們眼前。
餘溫鈞忽略驚慌的餘哲寧,他看着她,那目光就像初次見面,他回過頭,很平靜鎮定的面孔。
“現在給哲寧的告白一個明确答複。如果你倆的回答一樣,我和你的婚約就此作廢。”
——賀嶼薇來不及說話,便被迫從栾妍嘴裏聽完整段前塵往事。
每每提到餘溫鈞,未婚妻反而收起臉上過分明亮耀眼的笑容,眼神變得柔和,是那種全心全意的歡喜、崇拜和癡迷。
“餘溫鈞出差前,也給了我一張五樓的電梯卡。”栾妍稍微離開了賀嶼薇,她果然掏出一張圓形電梯卡,在賀嶼薇眼前飛快地閃過,“待會兒,你能陪我上五樓嗎?”
“我雖然住在這裏,但他年底的工作太忙了,兩人也不怎麽見面。除了烤薄荷餅幹,我還為他精心準備了一個禮物,想放到他的套房門口當作驚喜。你覺得可以嗎?我把你當朋友,才跟你說這些話的。”
賀嶼薇微弱地開口:“李秘書告訴過我,即使住在五樓也不能亂逛。啊,栾小姐不嫌棄的話,還可以把禮物交給李訣——”
“我送給喜歡人的禮物,寧願他丢掉也不樂意讓別人碰一根手指!”栾妍笑着說。
這句話,聽得賀嶼薇一陣暈眩。
原來“喜歡”是這樣的獨占心情嗎?餘哲寧也是這樣想的嗎?所以,他寧願扔掉栾妍送的巧克力,也不希望別人碰它一根手指?
栾妍借着這個機會,把暈頭轉向的小保姆塞到電梯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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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家的五樓,現在幾乎是賀嶼薇的心靈港灣。
照顧餘哲寧變成一份切實工作,而其他任何地方都能碰到餘龍飛,也只有回到五樓小小房間才能休息,躺在床上想心事。
五樓的主人從不住在這裏(順便一說,賀嶼薇再也沒敢去露臺),但套房的門,不出意外是緊鎖的。
“我,是餘家未來的女主人,也是餘溫鈞的妻子。這個家,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不信,你看。”
栾妍走上前去拉開旁邊的密碼鎖開關,娴熟地輸入一串數字。
……輸錯了。
第二次依舊錯了,栾妍也不禁微微出汗。在賀嶼薇疑惑的目光中,她輸到第四次才是正确提示,門被打開——
“很好猜,他房間的密碼是餘龍飛、餘哲寧的生日和他們集團股票上市號碼的排列組合。”栾妍聳聳肩,“沒關系,你也跟我進來吧。”
時間變得緩慢乃至于停止,栾妍打開門後,扯着賀嶼薇就往裏走。
華麗的房間裏極其靜谧,雖然有薰香的味道,但隐隐又有一絲灰塵味。
太大的住宅都有這種煩惱。裝有新風系統,還雇傭人來時時打掃,卻就是能聞到一股無人煙的味道。
栾妍進來後,沒有貿然地碰任何東西,只是極其感慨地打量整個書房。
“第一次被領到他書房,我簡直是震到了。”
賀嶼薇有同感。
她從小和爺爺奶奶住,家裏幹淨整潔但毫無審美可言,更沒有所謂“裝修設計”,家具都是棗紅色的木頭或鐵皮所制成,電器都服役了至少十年且上面永遠會蓋着一塊擋布。
與之相比,餘宅簡直就像是一棟洋樓,一座殿堂,一個奢華沒有上限且在四季都能保持豐富多彩的仙境。她一直好奇,誰能真正地在這種美麗套房裏生活。
不,栾妍馬上要成為餘家的新女主人。
她不僅僅擁有美貌和家世,還有健康的體魄,開朗的性格,在國外學的是雙學位,嗯,和餘哲寧一樣都是學霸。
賀嶼薇驅趕腦子裏的雜念,她催促栾妍:“栾小姐,我們還是出去吧,這是餘董事長的房間,他現在不在,總覺得待在這裏不好。你不是說,只想把什麽禮物放在他門口嗎?”
栾妍的目光卻落在牆面挂着的那扇色彩斑斓且極為風雅的紙鳶上,她問賀嶼薇是否知道來歷。
“這是紙鳶,肚子處有金蟬還有蝙蝠,就是代表’蟬蝠其天’。”大概為了更好展示紙鳶絹布上豐富的色彩,栾妍用手一扯它尖尖的羽尾。
這一下似乎很用力。
挂在牆面的大風筝瞬間掉落,伴随一陣輕微但不詳的咔嚓聲,往下飄落。
事情發生得太快,賀嶼薇的第一個反應是試圖接住。
紙鳶薄如紙,整體是類似絲綢的材質,而翅膀骨幹用竹子撐着的,翅膀處的材質有別于身體其他部位,更輕,大概是能在天空中更便于放飛。
但聯想到剛才的聲音,風筝本體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斷了。果不其然,賀嶼薇舉高紙鳶,發現右側翅膀下方處有異樣,內裏負責支撐輪廓的材質斷了。而除此之外,紙鳶的羽尾處被長指甲摳出一道三毫米的口子。
當意識到它壞了,賀嶼薇就感覺,自己的保姆生涯和整個人生,劃上完美的休止符。黑眼鏡李訣絕對會把自己和栾妍丢到海裏喂魚。
不,可能只有她自己。
賀嶼薇下意識地回頭,随後發現一支手機鏡頭冷冰冰地對着自己。
栾妍對着她和紙鳶拍了一張照後,很快就收起手機,她從遠處拖來椅子,接過賀嶼薇手裏的紙鳶,利索地把它重新挂到牆上。
栾妍從椅子上跳下來後,滿意地點頭。她回頭看着賀嶼薇的表情:“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餘溫鈞哦。就算你告訴他,我也會說是你破壞的,畢竟,我有手機照片作證。”
賀嶼薇大腦一瞬間停止運轉。
“這個紙鳶,應該是Sarah送的。”栾妍此刻的語氣依舊是嬌憨而爽朗的,“你知道吧,餘溫鈞在和我訂婚前還交往過一個女朋友,是一個學經濟的博士……”
賀嶼薇沒有任何閑情聽上流社會的愛恨故事。
說要送禮物什麽的,難道根本不是這樣,栾妍只是想跑來破壞餘溫鈞房間裏的這個看起來就很貴且很精美的紙鳶嗎?
栾妍面對她的疑問,反而微笑着看着她:“我還想問,你究竟是什麽來歷。為什麽溫鈞會讓你住在他的專屬五樓,我身為他未婚妻卻不被允許上來?為什麽你會是餘家唯一專門請老師教英語的傭人?你說等哲寧的腳傷好了就會離開,但餘家的傭人幾乎都是終身雇傭,根本沒人主動辭職吧?”
這一通巧舌如簧讓賀嶼薇呆住。過了會,她艱澀地說:“餘董事長沒給你五樓的電梯卡?”
她突然醒悟什麽,趕緊上下摸兜。
空空的。
自己那張栓着毛線球的電梯小卡,消失了。栾妍肯定是在之前緊摟她的時候,趁她不備偷走了卡。天啊,所以餘溫鈞根本沒有給栾妍電梯卡。她們是用賀嶼薇自己的那張電梯卡上樓的。
換句話說,她一腳踩進了栾妍的美人計陷阱裏。
賀嶼薇的嘴唇顫抖起來,沒辦法掩飾內心沉重的絕望,
她從來沒被女孩子明晃晃地騙過。
賀嶼薇在人情世故方面幾乎是一張白紙。上學時,她既沒交到朋友也沒受過欺侮。而在農家樂,麗麗雖然對她不客氣,但也不掩飾那一股敵意。再到了餘家,每個傭人都在忙自己的活兒,墨姨和小钰這兩名女性又是對她最為關心的人。
栾妍明明也很友善啊,貼心地送自己英文書,口口聲聲說是朋友,還拉自己的手。她覺得,她覺得……
天啊,還是不要找借口開脫了!
身為餘哲寧的保姆,賀嶼薇意識到她嚴重地失職了。不怪別人,只怪她毫無知覺地跟着栾妍來到這裏,不僅私自闖進餘溫鈞房間,還成為破壞紙鳶的共犯!
栾妍看着她的絕望表情,終于又開口了:“不會有人發現的。”
栾妍說得也不錯。紙鳶,是被挂起來的藝術品,背靠着牆,垂下羽尾的裂口很小的,除非近距離看也難以察覺——
但,這不是隐瞞的理由。
沒被逮捕的殺人犯就代表着她清白嗎?
賀嶼薇冷靜下來後,決定第一時間去把這件事告訴墨姨。
栾妍搶先一步攔住她:“不就是一個破風筝,這件事能和
殺人比麽?我不是都把這紙鳶挂上去了。這事就當沒發生過。也不會有人發現的!”
賀嶼薇的聲音在顫抖:“怎麽可能不被發現?走廊裏安有監控啊——”
“笨蛋。這麽大的家肯定得裝監控,但是,沒有人天天閑得去查監控吧?除非,出了事才會查。我會想辦法抹掉今天的監控錄像,而你要是敢把這事告訴別人,我就說紙鳶是你一個人弄壞的,到時候,我身為餘溫鈞的未婚妻并不會被怎麽樣,最多被罵幾句,但你呢?你會被趕走吧?”
賀嶼薇幹脆地說:“好。”
眼前唯唯諾諾的柔弱小保姆,居然有那麽硬氣的一面。
栾妍一愣,放軟口氣:“才不要,我把你當好朋友,不希望你走。不要生氣,好不好?唉,我最初也不想弄壞它,只是想跟你進來看看紙鳶是不是還挂在這裏,都怪——都怪餘龍飛氣我!他真讨厭!我會給你錢的,十萬塊的封口費。怎麽樣?你也不是餘家的長期傭人吧?餘哲寧腿好後,你就能離開。但我呢?我以後要當溫鈞的妻子,馬上就要舉辦婚禮了!如果餘溫鈞知道是我弄壞了他的風筝肯定會生氣!你都看到了,他這人,餘龍飛也讨厭我。如果他們知道這件事——嗚嗚嗚……”
說着說着,那雙畫着黑色上揚眼線的眼睛裏湧出大顆大顆的淚水,溫熱的,滴落在賀嶼薇的手臂上,她心中猛然一驚。
栾妍哭着說:“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可是,你就不能幫我嗎?”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木板,栾妍撲到她懷裏,猛然抓着她的胳膊撒着嬌。
栾妍和她差不多高,從見面時總是那麽陽光明媚地笑着,但此刻就像個小朋友般痛哭。而在肢體接觸中和眼淚攻勢中,賀嶼薇原本的決心居然動搖了。
她其實是很容易心軟的人。
即使現在處于極度的茫然和氣憤中,但內心的另一方面,賀嶼薇也并不太希望栾妍受到傷害。
“我剛才拍你照片只是為了自保,可是,我絕對不會主動出賣你的。我發毒誓!只要你不告密,我就不會把剛才的照片給別人看!我知道你喜歡餘哲寧,如果被趕出家門,你就再也見不到他了!而我也只是喜歡餘溫鈞,我不會傷害任何人的!”
一句接着又一句,根本不容反駁。賀嶼薇再次深刻地意識到,某些階級的人絕對不能看臉,簡直都有八百個心眼兒。
世界上也只有她。
如此的輕信。如此的天真。
她頭痛欲裂,身上被栾妍摟得難受極了。
“咱倆現在必須離開這裏。請你不要碰餘董事長的任何東西了。”賀嶼薇緩慢說,“我可以答應你,暫時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但我們倆也必須商量下,怎麽補救它。”
目的達到。栾妍擡起頭,剛剛大顆滾出的眼淚已經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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