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冷空氣
第32章 冷空氣
餘龍飛在放完鞭炮後的兩個小時就直接飛日本去滑雪。倒是餘溫鈞騰出時間,回來陪餘哲寧吃了一頓午飯。
餘溫鈞穿着一套新的花襯衫,神色如常平靜。他絕口不提栾妍的名字,也沒有對聖誕節提前離開的行為作出任何解釋。而餘家其他人也沒人敢多問他。
賀嶼薇陪着餘哲寧來到餐廳,餘溫鈞請的日料廚師來家裏做的家宴,配的是1.8升的獺祭。
清酒需要低溫飲用,開蓋後為了保持口感,一直浸泡在擦得锃亮的純銀制冰桶裏。
獨飲,未免無趣。但弟弟的腳傷還沒好,不方便喝酒。唉,應該把李訣也叫過來,那小子反正是單身漢。
他這麽想着,無意間,就和賀嶼薇撞上目光,對方頓時哆嗦一下,垂下眼睛。
但随後,賀嶼薇的內心微微一動。
賀嶼薇覺得,她懂餘溫鈞看自己那一眼的特殊意思了!他肯定是覺得,清酒冰桶外凝結的水珠滴在桌面很髒,所以才不高興地看着自己。她,偶爾也很有主動服務型的意識好嗎。
賀嶼薇便抽出紙巾,主動地跑到他身邊,開始擦拭桌面的殘留水漬。
而在旁邊布菜的玖伯和主廚都被略微吓了一跳。這個小保姆抽什麽風呢?突然就開始擦桌子。這是她的工作嗎?
餘溫鈞也幹脆地攔住她。
“到外面的小餐廳坐着,待會也有人送你們的餐。”他說,“這裏不需要人伺候。”
玖伯答應了,賀嶼薇再用指頭指了一下她自己。
餘溫鈞平靜地說:“嗯,我也在跟你說話。”
旁邊的餘哲寧聞聲擡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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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常,餘龍飛經常拿賀嶼薇開玩笑并試圖對她動手動腳,但賀嶼薇每次的反應都很大,她似乎很讨厭別人近身,對其他人都極為疏離和躲避。而現在面對餘溫鈞時,她卻很殷勤地湊上前主動擦桌子。
餘哲寧突然之間就有點不舒服。
“嶼薇,你從來沒吃過日料。如果吃不習慣,就讓廚師單獨給你做點別的。或者,我提前幫你點一些你可能愛吃的食物。”
餘溫鈞淡淡說:“她已經24小時跟着貼身伺候你了,讓她消停一會。”
“哥!”
這麽一來,兄弟之間無形的對峙感消失了不少。他們之後也聊了幾句賀嶼薇,無非是她沒回家過年雲雲。
“一月下旬,我帶龍飛去南非出差,沒辦法在春節趕回來。”餘溫鈞喝着酒,“你在家的任務就是繼續養傷。”
餘哲寧沉默了會:“和栾妍決定在哪裏舉辦婚禮了嗎?”
“你馬上就有一場好戲要看了。”餘溫鈞面無表情地說。
·
玖伯是照顧餘溫鈞日常起居的人,但他和餘家的住家傭人不同,從來都是一人獨來獨往,和墨姨也說不了幾句話。
賀嶼薇和這個幹練沉默的中年絡腮胡在小餐廳吃完飯,彼此相顧無言。
臨了,玖伯突然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包。
“我知道,我女兒是你朋友。”
玖伯的女兒是小钰,啊,餘溫鈞身邊的人和他都有相同氣質,一言不合就爆金幣。賀嶼薇誠惶誠恐地接受了這個紅包。
·
餘溫鈞是貨真價實的大忙人,陪弟弟吃完午飯就走了。但是,他也說晚上會照常回來。
按照日程,餘哲寧今天依舊要 去體育總局醫院的康複科做治療,之後,他再和朋友去城裏的一家劇本殺店見面。
玩劇本殺一玩就要五個多小時。
司機和賀嶼薇打了聲招呼,就去旁邊的小河說看別人釣魚去了。她獨自留在車上,心不在焉地發呆。
餘溫鈞之後要出差。她能不能趁着他不在國內的這段時間,把紙鳶偷出來?還是說,她去跟風筝店老板磕頭拜師,學會如何換紙鳶的技巧後,自己跑去修好它?
餘哲寧告別完朋友們回到車上,賀嶼薇已經伏在後座睡着了,後背安靜地起伏着。
餘哲寧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很輕地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頭發,但是,前方司機的關門聲卻把賀嶼薇整個人都震起來。
她懷裏的書掉下去,砸中兩個人的腳。
“對,對不起!我睡着了!”
兩人共同伸出去撿書的手交彙了,賀嶼薇往後猛烈地一縮,很驚慌地看着他。
“你又在看英文書了。”餘哲寧不動聲色地把雅思教材遞給她,“總覺得,你不應該只留在我家裏當一個小保姆。”
賀嶼薇從來不想多提自己。她的事,有什麽好說的?
賀嶼薇便問餘哲寧以後想做什麽工作。難道,餘哲寧以後也會當一個“董事長”嗎?
餘哲寧的唇角露出一抹微
笑:“我哥的工作不是普通人能做到還能做好的。龍飛是要從商的。但我哥說,家裏三兄弟都從商,肯定會因為利益打起來。大學畢業後,我會從事公職——不過,假若我可以任選世界上的行業,那我想當一個程序員。這是我哥和餘龍飛都一竅不通的行業。但,我不想留在國內的科技企業,應該去矽谷之類的。”
哇,矽谷是在美國吧。賀嶼薇想。好洋氣啊。
“我很喜歡加州,到處都是中餐廳和遛狗的人,但也有不同種族的人,氣氛很自由,在路上開車也能随便按喇叭。”餘哲寧笑着介紹。
夜色中,他們這一輛埃爾法已經行駛到距離家幾公裏的地方。
餘哲寧和賀嶼薇邊聊天邊打量着她。
既然把她的情愫看得一清二楚,餘哲寧也就能發現,賀嶼薇每次看着自己的表情都帶有一點點害羞和喜悅。
她總是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但他回看她的時候,她又會低頭看手,用那頭很長的頭發掩藏着所有的細微表情。
說實話,餘哲寧絕對不反感這個高中女同學。
三個月的如影随形,他對她還生發一種男人的獨占欲。
但……問題是,賀嶼薇只是哥哥請來照顧自己的傭人,而且,她對他和栾妍的舊事知道得一清二楚。這讓餘哲寧有種羞愧和不安感。
他剛剛暗自嘆一口氣,突然聽到賀嶼薇“嗯”了聲。
餘哲寧不明所以,順着她的目光望向車窗外。
餘家占地面積極大。
以至于,只要經過某個大型的車道轉盤口,其中一條公路就已經是屬于餘宅專用。連路燈的設立都是屬于餘家自己的供電系統,而這條公路的道路終點也只有餘宅。
專屬公路極僻靜,從來沒有行人。
但此刻,有個年輕的女孩子,正瑟瑟發抖地站在路邊等候。
司機緩慢地将車停在她面前。
他們都看清了那個人是誰——是從北戴河之旅之後有一些日子沒見過面的栾妍。
餘哲寧抓起拐杖,迅速地推門下車。賀嶼薇遲疑片刻,也跟下來。
栾妍只穿着大衣和帽子,楚楚動人地站着。今天的氣溫也只有2、3度,不知道她站在戶外多久,應該挺冷的。
“你怎麽在這裏?”餘哲寧吃驚地問,“怎麽來的?你的車呢?”
栾妍擡頭看到餘哲寧,她的眼圈迅速紅了:“他跟我說這段時間暫時不需要聯系,然後就一直不接我電話!在酒店也不見人,元旦的時候也不來看我。我讓爸爸幫我聯系他,也聯系不上——我好幾次都想去你家,可是,嗚嗚嗚嗚都沒人給我的車放行。”
餘哲寧并不需要問那個“他”是誰,答案顯而易見。
他惱火地說:“你在這裏站了多久?”
栾妍卻執拗地搖頭:“你哥馬上就要回來了吧?我今天就要在這裏等他,讓他給我一個交代。是繼續結婚,還是直接分手。哪有這麽拖着人的!”
餘溫鈞确實都會在這個點鐘回來,餘哲寧于心不忍地看着她。
他低聲說:“別在路邊站着了。你倆坐下來好好談一下。我保證——我向你發誓,他絕對不會和你提分手的……”
栾妍聞言鼻尖一紅,扯着餘哲寧的袖子想把這段時間的委屈全部倒出來:“那麽,你陪陪我好嗎?我好怕一個人見他,我們倆又開始吵架。”
餘哲寧深呼吸一口氣:“你現在先跟我回家吧。”
他伸出手要拉栾妍,但是——突然有一個人跑過來,硬生生地推開了他和栾妍。這力道太大,餘哲寧不得不狼狽地倒退幾步,才能勉強站直身體。
居然是,賀嶼薇。
她向來習慣性低垂着的臉擡起來,正睜大那雙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們兩個人。而從賀嶼薇嘴裏說出的話,很輕很堅硬:“請——你們兩個,不要再單獨相處了。”
冬日寒風吹拂着三個人,夕陽早就已經不見蹤影了。
遠處的路燈很昏暗,賀嶼薇的劉海兒很雜亂地鋪在她蒼白的臉上。
“我知道,哲寧你是出于好心才邀請栾小姐去家裏等着餘董事長。但是,我也真的覺得,你不應該再去插手栾小姐和你哥哥的事情。這樣做比較好。”
餘哲寧沉默片刻:“嗯,今天是特殊情況。”
“可、可是,你答應過我,不會和她單獨相處的。”
賀嶼薇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感覺自己就像街邊的灌木,長着一身很無用又軟弱的刺,腳部有幹巴巴的根,還有寥寥無幾的葉子,靠着一點點水分和空氣在生存着,馬上就要死亡。
餘哲寧皺眉:“我沒有和她單獨相處。你和司機不也坐在車上?”
栾妍仿佛才看到賀嶼薇的存在,她很厭惡地皺皺眉,卻又說:“嗯,嶼薇說的對。那,我就站在這裏繼續等你哥。”
餘哲寧現在沒空管賀嶼薇,他轉頭對栾妍說:“你坐我車,我把你帶回到家。外面太冷,你穿得很少。”
他一瘸一拐地要走向自己的車,要為栾妍打開車門。
而在餘哲寧身後,賀嶼薇轉向栾妍:“栾小姐,你親口說要等董事長。都已經凍了那麽久,就再堅持一下吧。餘董事長馬上就要回家了,他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和他弟弟總是待在一起……”
餘哲寧喝道:“你就讓她在這裏凍着嗎?”
賀嶼薇攥緊着拳頭。
她早就知道,餘哲寧還喜歡栾妍。但,喜歡一個人并不是犯罪。人,有喜歡上任何人的自由。喜歡,也就僅僅只是單純喜歡的心情而已。
可是……餘哲寧在做出一些越軌的行動。
賀嶼薇記得,她總被餘哲寧取笑為天真的高中生,但是現在,眼前的兩個人才是愚蠢盲目的高中生。他們仗着別人的縱容,一次次挑釁別人的底線。
“我真的覺得,你還是和栾小姐保持距離比較好。其實,餘董事長在栾小姐回來後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你倆偷偷見面了!”賀嶼薇終于絕望地喊出真相。
聞言,栾妍一下子就哭了。
“什、什麽?明明是這麽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餘溫鈞這段時間總是冷落我就是為了這一個原因?哲寧,你一定要去向你哥解釋清楚!”
栾妍的眼淚,在這個狼狽時候依舊很完美,很漂亮,配上她米色的大衣,仿佛是歐洲小國正在外交公幹的貴族公主。
但賀嶼薇卻覺得,他們這些人離自己很遙遠。而此時此刻,試着安慰她的餘哲寧也離着自己很遙遠。
“去我們家的客廳等我哥吧。”餘哲寧再次對栾妍說,而栾妍含淚點點頭,随着他上了後座。
餘哲寧轉頭對賀嶼薇說:“我們先回去。你待會解釋一下是怎麽回事。”
栾妍扭過頭,厭惡地說:“我可不要和她坐一輛車。就讓她一個人走回去。這裏離你家又沒有多遠!”
餘哲寧剛要拒絕,卻對上賀嶼薇投來的目光。
她知道阻止無用,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們,目光和神色裏有什麽東西,讓他感到極度羞愧也讓他極度厭煩。
是的,餘哲寧當然知道,邀請栾妍上車的行為有私心,可是,賀嶼薇此刻投來的目光更讓他想逃離。
“那麽,我先送她回去。嶼薇,你先在原地站着。我會立刻讓家裏的司機接你。”随後,餘哲寧就關上自己這邊的車門。
阿爾法掉了一個頭,平滑地行駛回餘宅。
#
出國公務需要護照。李訣原本的護照剛過期,重新補辦了全部的簽證。
聖誕期間,使館不上班,還是餘溫鈞找的人加急處理。
李訣坐在副駕駛座上,腿上擱着一個保溫袋。這是他自己在公寓裏包的生餃子,餘溫鈞晚上叫他來家裏吃飯,他也就一起帶着。
“您不喜歡吃韭菜和茴香,我就沒往裏面放。”李訣說。
這個黑眼鏡秘書看上去面冷心冷,但洗衣、做飯和清潔都是一把好手,算得上一個潔癖。其他幾個公務秘書都結婚有孩子了,玖伯的年齡也有點大,相比其他人,餘溫鈞也确實比較愛帶他出差和回家。
“哲寧要過生日了吧?2月15號?”李訣說,“您給他訂
了一輛加配的極星。那我也随着送買一套愛馬仕的車內腳墊之類的?”
餘溫鈞懶懶地說:“那小子敏感得很。你晚上見面自己問問他。”
轎車一拐,随後行駛到私家道路。天氣陰沉,是冬日裏的陰霾天。
而就在前方,李訣看到有一個孤伶伶的背影,仿佛田野裏的稻草人站在原地,頭發在風中亂得要命。
怎麽又是她?
餘哲寧的小保姆怎麽總是滿地亂跑啊?而且,她怎麽永遠都低頭走路呢?
因為餘溫鈞上次在胡同并不願意搭理她,司機和李訣也就識趣地保持沉默,他們的車輕捷地路過她往前開去。
這時,後座的人開口:“剛才的是?”
“好像是小賀。”李訣立刻說。
“她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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