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陰
第35章 陰
紙鳶這件事,以栾妍第二天清早搬離餘家作為告終。
“栾小姐說她可以不搬走,但必須要解雇賀嶼薇。”
中午的時候,墨姨走進餘哲寧的房間。她透露栾妍臨走前對餘溫鈞提出的要求。
栾妍的這個要求,似乎一點也不令人意外。
賀嶼薇低着頭,她聲如蚊鳴:“那,那麽……”
餘哲寧看上去很平靜,甚至轉頭安慰她:“你都說紙鳶不是你弄壞的,而我相信你。你不用走。”
墨姨低着頭,她只是通知他們:“栾小姐現在已經離開了。”
四樓已經空了。
這一次,栾妍從國外回來的各種大件行李也□□脆地被送走,餘家似乎也是很迫不及待地想抹除她的痕跡。此刻,四樓也只有各種漂亮的家具,地毯和最上方也被擦拭得幹幹淨淨的燈具。
賀嶼薇一個人走進房間,凝視着它們。
明明自己才是紙鳶事件裏被卷入那一個人,她此刻卻有一種心虛感。就好像自己成為別人生活的破壞者。
栾妍從這裏搬出去,她和餘溫鈞的婚約怎麽辦。餘哲寧和餘溫鈞的關系會産生裂縫嗎?餘哲寧現在會恨她嗎?
她居然沒被趕走,真的合适嗎?
墨姨領着清潔人員進進出出的,瞥了在牆邊惆悵傻站着的女孩子一眼。
“好了。不管家裏娶誰進門趕誰出門,給你發工資的只有一個人。你只要記住這點,繼續做好自己的工作,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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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就有隐約的感覺,但現在,賀嶼薇逐漸确定——墨姨對餘龍飛和餘哲寧的态度很恭敬,但是,她似乎只把餘溫鈞看成真正做決策的主人。
餘家,是很排斥外人的。
什麽女主人,什麽未婚妻,那還不都是某人動動嘴皮子一句話的事?
或者說,不光是墨姨,整個宅邸都以根本一個不住在這裏餘董事長的個人意志在運轉。
而餘龍飛和餘哲寧,更像是這裏的高級房客。
#
晚上的時候,賀嶼薇陪着餘哲寧到一樓使用健身器材。
原先放着西式聖誕樹的地方,一天之間,已經換成了一棵用黑瓷花盆裝得三米多高的灌木花樹。
好像是叫燈籠海棠,花苞微合,枝幹細長,專門用來妝點中式春節的節日綠植。
賀嶼薇仰着頭,從彎彎曲曲的花枝側畔看着別墅的挑高穹頂。
餘溫鈞是真的很喜歡搞這些裝飾啊。嗯,等她從餘家離開前,一定要去戶外花園去看看這人買得各種珍稀樹種和灌木。
而這時候聽到餘哲寧低聲地說了句對不起。
花了好一陣,賀嶼薇才把目光從花前收回來,她說:“什麽?”
“昨天把你丢到半路上……”
賀嶼薇眨了眨眼。
眼前對她道歉的人影,和記憶中另外的一個人重合。
父親是一個酒鬼。
在他偶爾不喝酒,可以保持清醒的時候,文質彬彬又和藹可親,他誇獎她,給她零用錢,耐心地聽她說話。但每次喝完酒就變成另外一種人,經常半夜敲上門,砸爺爺奶奶家的各種東西。
賀嶼薇小的時候總是困惑不已。
她喜歡父親,卻對父親反複的态度而難過。如果說從父親身上學會到一件事,那就是,不要相信酒鬼的道歉。
眼前的餘哲寧就像一個酒鬼。
他此刻的道歉雖然是真心的。但時光倒流,餘哲寧依舊會為了栾妍而把自己抛到半路,她無比清楚地知道這個真相。
不過,賀嶼薇覺得她的性格也有缺陷。
她知道真相,也不忍心去指責餘哲寧。
“我聽說,餘董事長在栾小姐以前曾經有一個女朋友?”賀嶼薇随口扯開話題。
餘哲寧從不主動說起哥哥的事情,而現在,也許是心懷歉意。他透露了餘溫鈞的過去。
“我哥曾經交過一個叫 Sarah的女朋友,比他歲數大,是一個特別優秀的姐姐,長得美,學歷和工作都厲害。我和龍飛小時候經常會在家裏見到她,他們談了挺久的,都以為她就是我們嫂子。但後來,Sarah把我哥甩了,而他倆分手沒多久,我哥就和栾妍訂婚了。所以……栾妍才這麽鬧騰,她對他們的關系很不安。我其實也知道,栾妍靠近我也是利用我的意思。”
餘哲寧說到這裏沉默了一會
“哥跟我說,可以‘讓給我’。”
“他說如果我或龍飛提出來,他都可以把他的女人或婚約全都讓給我。”餘哲寧唇角下撇,這句話似乎讓他記憶深刻,“我哥說,這就是他身為‘兄長’要遵守的天然道德義務。”
男人,都是競争的動物。
餘溫鈞這句“兄長的義務”,似乎默認弟弟比自己差,無法當一個平等的競争對手,他有義務把女人讓給自己。
“我很尊敬我哥,也希望他能幸福,不過,我确實也在他們的關系裏越界多次——”餘哲寧沉默了下,“嶼薇,紙鳶的事情……”
啊,好麻煩。餘哲寧絕對要問這件事了!
賀嶼薇是覺得,餘溫鈞知道事情真相,栾妍搬走,她的小命兒估計就算險險保住了。而在此基礎上,她懶得解釋自己和栾妍的紛争。
還是繼續讨論他哥的八卦比較安全。
“餘董事長說願意讓出女人和婚約。他這麽說應該不是瞧不起你,而是和他腦子被切掉有關系。因為,每個人判定重要事情的标準不一樣吧,就像打人,每個人的痛感也不一樣——”
賀嶼薇真的很記恨昨天晚上餘溫鈞連續拍打她三次額頭的事,語氣裏
忍不住加重了點。但沒說完的話被餘哲寧的大笑所打斷。
他笑得太厲害了:“……你不提醒,我都快忘記了他還有這個人物設定。對,沒錯,沒錯,謝謝你的提醒。”
而此刻,她趕緊收口:“對不起,我不該說他壞話。”
“沒什麽沒什麽。”餘哲寧停止住笑聲,“還是要謝謝我哥,他把你送到我身邊來了。嶼薇,昨天的事真的是很對不起,我絕對不會再抛下你。”
賀嶼薇安靜地看着他。
她喜歡餘哲寧,不論是他的缺點還是優點。老實說,并不是所有青春期的英俊男生都能反思自己的行為,并對女孩子說“對不起”。這讓她感覺到,自己被尊重,好像自己的心靈本身是一個值得呵護的禮物。
世界上有太多被寵壞的小公主和小公子,他們輕松、惬意地上演各種愛恨離合的劇情。
這是他們豐富人生的一個小劇情。
就像在餘家當保姆,也肯定是她人生裏的一個小劇情。
假如,再為栾妍喋喋不休地責備他,餘哲寧肯定會在接下來的短暫時間遠離她,而她絕對會為此感到寂寞的。
所以賀嶼薇輕聲地說:“……沒關系,我也并沒有很當真的。”
#
餘溫鈞約着栾妍吃飯的地點是在一家高級茶館。
米紙紗窗,他們坐在榻榻米上。
餘溫鈞脫了外套,內裏罕見地穿着純黑色襯衫,看上去像是一個不那麽富有,甚至不怎麽有欲望的男人。他現在會把自己僞裝成不那麽一手遮天而只是有點手腕的男人。
而栾妍已經知道,這是一個像太陽的人物。當太陽從東方升出來,就算他的心意不明,連塵埃都能清清楚楚地照到。但當他失去興趣且從你身上轉開視線的時候,你同樣會感覺到一股徹底的寒冷。
他注意到她的視線,擡頭看着她。
“今天的你很漂亮。別的男人恐怕都在羨慕我。”
栾妍看着他。
時隔多年,餘溫鈞再次用這種口吻對她說話。但與此同時,她也預感到有什麽東西即将徹底的結束。
“我會記住今天的你很漂亮。因為這是你我之間最後一次的見面。”
她下意識地問了句你說什麽,餘溫鈞沒有重複,他知道她聽得很清楚,在桌面上把一個絨盒子推過去,那是上次她送他的手表。
栾妍盯着那個盒子,忽而笑了:“……比我預想得要早。”
餘溫鈞擡起眉。
“本來還猜,你會拖着至少等過完情人節才提出取消婚約。”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得往下低落,栾妍咬住嘴唇。
餘溫鈞很欣賞地看着栾妍:“剛訂婚約的時候,我在各方各面都更像一個成年人。但現在,你也已經長大了。”
在兩人剛開始相處時,他望着她眼眸裏也有過一些溫度。栾妍的眼淚不停地墜落,她捂住臉:“如果,如果……你弟弟當初沒有向我告白,我、我們是不是就能順利……”
“別想。”餘溫鈞打斷她,“這些問題是你和哲寧需要共同讨論的。但我這裏已經沒有任何形式的以後。我身邊不會有你的位置。出了這扇門,我會親自見你父母,把情況說清楚。”
兩人又聊了幾句,栾妍終于伏在桌面痛哭,餘溫鈞走出來并帶上門。
他很平靜,甚至于松了一口氣。
這一場鬧劇終于結束。
餘溫鈞其實最煩弟弟哭或解釋,尤其是餘龍飛,特別犟,經常在闖禍後還明知故問被懲罰的原因,弄得人不得不上手。
餘哲寧卻是最省心的那個。
犯了什麽錯,他只需要不鹹不淡地說一句“你真缺心眼兒”,小男孩就會摸着頭,露出尴尬的笑容。
餘龍飛在美國上學,餘溫鈞甚至還抽空飛去檢查,不允許碰酒藥毒。他從來沒有對餘哲寧提出這些要求,因為和小弟弟最默契。
當初餘哲寧對栾妍告白後,餘溫鈞也沒有生氣,他對栾妍說完話後,也只是對餘哲寧說了句“你真缺心眼兒”。
這一次,弟弟沒有笑。
少年低下頭就哭了。
餘哲寧很少哭,他的眼淚令餘溫鈞覺得極其難受,而從那天以後,餘溫鈞也再也沒有用這句話說過餘哲寧了。
但……餘溫鈞也覺得,他為自己弟弟的眼淚也付出代價了。
#
晚上臨睡前,賀嶼薇正給餘哲寧做理療。
說是理療,就是輕輕地把餘哲寧的膝蓋朝着胸部上下移動,餘哲寧仰天躺着,手臂伸展着。賀嶼薇松開餘哲寧的腿,剛要按摩別的部位,聽到門口有人問哲寧是否還醒着。
餘溫鈞走進來的時候,掃了賀嶼薇一眼。
她默默要走,但他卻好像又改變主意。
“你留下也行。我說幾句就走。”
餘哲寧坐直身體,他仿佛也感受到什麽,整個人緊張起來。
餘溫鈞說話永遠沒有任何預告和寒暄。
“你可能已經知道栾妍從家裏搬走了。不僅僅如此,我和栾妍的婚約取消了。”
餘哲寧因為震驚而面無表情的神色,居然和兄長有一些神似。
半晌後,他說:“……是因為我?”
“這個婚約當年就應該取消。是你說絕對不希望我和栾妍解除婚約,甚至搬出了咱們死去妹妹的事,折騰着自己去北戴河讀書——我當時答應你了。你請求我做的事,我身為哥哥,全部做到了,不打一絲折扣。”餘溫鈞聲音很輕,語氣裏有某種東西讓別人不敢打斷他。
餘哲寧的臉色發白:“但現在為什麽要取消——”
看得出來,這個話題讓餘溫鈞厭倦。
“你喜歡栾妍就去追求她。假如有人敢多說一句話,我會親手處理對此感到不滿的人。順便說,我還沒有碰那孩子一根頭發。”
餘哲寧胸口起伏:“不,栾妍喜歡的人是你。”
“恨我愛我的人都太多了,我計較不過來。但,我在世界上只有你和龍飛這兩個親弟弟。”
餘哲寧卻一下子坐直身體:“現在放棄栾妍是身為哥哥所要必須履行的‘義務’嗎?只要我看上的東西,你都會拱手相讓?”
“如果是區區女人,答案是,是的。我絕對會讓給你。我在媽臨前承諾過她,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和龍飛——哲寧,老實告訴你,這件事真的很麻煩。從小到大,只要你倆采取行動,我即使在工作也必須去收拾各種爛攤子。也是你對我提出想讓我繼續維持婚約,我才能勉強容忍鬧劇的繼續進行。
餘溫鈞說話的時候沒有提高聲調,賀嶼薇卻感覺自己呼吸都特別困難,她親眼看到他的兩根手指輕微抖動一下——他想打人嗎?
但餘溫鈞只是站起來。
“你心思細自尊心強,也很聰明。這些不是缺點。我也知道,給我餘溫鈞當弟弟不是很容易輕松的事。但是——”
他再指了下賀嶼薇,“你倆今年都已經21歲了吧?得分得清什麽事是別人能遷就你,什麽是別人不想再去遷就你!都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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