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晴朗無雲

第41章 晴朗無雲

餘溫鈞的落地城市是香港。

他在當地處理了一些法律事宜,又獨自去深圳出了一趟短差,才重新回城。

李訣在機場接他,路上的時候彙報工作。

他邊聽抓了一顆薄荷糖。

車裏有個紙袋,裏面裝着幹洗好後的外套,餘溫鈞瞥了一眼,想不起什麽時候弄髒的。

除此之外,總覺得遺忘了什麽事。

李訣試探地說起餘承前手術情況。

餘溫鈞倒是沒有太大興趣:“手術成功沒必要特意說,手術失敗我應該會被第一個被通知。”

回宅邸,已經是晚上八點。

這兩天,餘龍飛趁着哥哥沒回來,舉辦了一個派對。請他們在秦皇島酒店裏聽過的樂隊來熱場,草坪處還打着鐳射燈,一切歌舞升平。

司機老陸通常會在宅邸的門口停下,但今天,車商已經把餘哲寧的生日禮物跑車送到家裏車庫。

停穩後,李訣和老陸先于餘溫鈞下車。

老陸帶路。

李訣的眼角瞥到角落裏一個匍匐着的陰影,他一個激靈,立刻就捏住老陸的脖子,将他死死地按到車門上,再轉頭對餘溫鈞吼了聲:“跑!”

整個過程也就幾秒,李訣厲聲讓躲在角落裏的人走出來,接着,他們看到總是垂着頭的小保姆就像捆了很久的螃蟹似的驚慌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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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溫鈞也想起來遺忘的事情是什麽了,就是眼前的這一個雙手發抖的沉默家夥。

罩着黑色遮光布的低矮跑車旁停着另外一輛布滿灰塵的車。

車鑰匙抛給賀嶼薇的兩天後,一輛在某酒店的地下車庫裏被遺忘了五年、落滿灰塵的車被托運回來。

餘龍飛在外人眼裏,就是一個無法被控制的惡魔。但他哥交代的事情無論巨細,他一一執行,且絕不拖延。也因為這點,餘溫鈞對餘龍飛平常的撒潑耍橫很難真正動怒。

墨姨讓賀嶼薇來看看這輛車是否還能用。

賀嶼薇正在研究,卻看到遠處的車燈照進來,情不自禁地跑到角落。原本打算等車開過去後偷偷溜走。不料,他們居然在眼前停下,自己還被發現了。

李訣放開已經無法呼吸的老陸,連聲道歉,對方滿臉鐵青地捂着脖子。

“看車就看車,怎麽跟做賊似的蹲在牆角?我哪裏知道你是誰啊?就不能大大方方地站着?你到底在躲誰啊?在場的哪個人你不認識啊?”

李訣沒了平時的寡言少語,劈頭怒斥着她。他是完全不理解賀嶼薇躲起來的意義。

餘溫鈞拍了拍李訣,李訣閉上嘴,但依舊兇狠瞪着她。

賀嶼薇根本不敢擡頭,連聲道歉。

随後,她聽到一把又陌生又熟悉的嗓音,很平聲地說:“過年好。”

啊,賀嶼薇完全沒想到,餘溫鈞和自己見面第一句話居然是這一聲問候。

他的聲音,他的神态,他的舉止,讓她有種既真實又不真實甚至于百感交集的感覺。

李訣還在陰森地瞪着她,賀嶼薇定定神,小聲應答:“餘董事長,過年好。李訣先生,過年好。陸叔,過年好。”

她老實地把在場三人都提了一個遍。

李訣和老陸的臉色稍霁,餘溫鈞再說:“如果哲寧邀請你去他的生日party玩,你不要拒絕。”

賀嶼薇再愣了下。

哦,她很渾渾噩噩地過着,根本就沒發現餘哲寧的生日就要到了,而嘴邊原本想提出告辭的念頭又被勸退。

2月14號也正是農歷的元宵節,2月15號是餘哲寧的生日。

再……等兩天。她想在親手送出編織手套後,再離開餘家。

李訣是餘溫鈞的秘書們裏提升得最快的。

不僅因為他腦子好,還有餘溫鈞交代給他的任務,幾乎沒有處理不好的。但是,李訣發現他在賀嶼薇這裏絆了一跤。

餘溫鈞讓他去查賀嶼薇的底細,這件事幾乎毫無進展。

李訣甚至親自又跑去了一趟秦皇島市,讓警局裏的熟人調出賀嶼薇的檔案,依舊和餘家查的程度一樣——她是一個身家清白且普通的小鎮姑娘。她的爺爺奶奶去世後,女孩就從高中辍學,帶着她中風的父親消失了兩年半。

沒人知道他們住在哪裏。

賀嶼薇再次出現,是她騎着一輛三輪車把爸爸拉到郊縣的社區服務中心。中風癱瘓在床的病人只能有兩、三年的壽命,醫生作出正常的死亡診斷。賀嶼薇從火葬場拿到父親的骨灰後又消失了。

之後,她來到北京郊區開始打工。

餘溫鈞聽着李訣的彙報,與此同時,賀嶼薇在深更半夜裏騎着一輛共享單車,執拗的逃犯般奔赴那座廢棄的村莊的身影同時浮現在腦海。

李訣為辦事不力而道歉。餘溫鈞拍拍他的肩膀:“李訣,我把你領回來後,一直當作自己的親弟弟看待。我也希望,你對我的弟弟們好點。”

怎麽冷不丁提這件事。

李訣擡起頭,餘溫鈞的目光沒有看他,而是看着被老陸揭開的跑車。那是一輛純白色的頂配法拉利加州,如同天鵝般優美的線條。可惜,他對跑車已經沒什麽強烈興趣,但兩個弟弟們還是特別喜歡。

“哲寧搬出去住了。他如今有什麽事大概不會對我說,你有空要多照顧他。”餘溫鈞再拍拍李訣的肩膀,又吩咐老陸,“去冰鎮下脖子,你倆今天都早點回去休息。”

*

餘溫鈞回到書房,目光習慣性地投向牆壁。

挂着紙鳶的位置如今變得空空蕩蕩的。

他并不多麽留戀紙鳶,但日常看久了的

物件突然消失,心底也确實會有一點不舒服和異樣——哲寧也搬出去了。

讓照顧哲寧的小保姆離開,也無所謂。

她不過就是當初抓來的一個棋子。無害、好用,雖然偶爾會給別人一些意外,但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女性罷了。

……賀嶼薇。

餘溫鈞稍微念了一下這個名字。

還算悅耳的名字。

除此之外,她整個人,和“美”這種鮮豔明亮且個性特出的詞徹底絕緣。

可是,餘溫鈞就是無法解釋自己那天晚上在栅欄外的行為和悸動——有一刻,他是真的打算要她。

幸好理智還在,他用大拇指封住她的雙唇,才誕生了那一個不清不楚的吻。

出差前的日程和公務都極其緊湊,不宜處理私情。餘溫鈞随便找一個由頭,把徹底吓壞且想溜走的小孩,扣在家裏。

餘溫鈞自認不是輕浮的男人。

這個賀嶼薇,從處世、外貌和性格,各方各面,都不在他對女人的審美區裏。更別說她的歲數太輕,也毫無家世和才華一說——他怎麽會冷不丁就對一個小孩出手?

這種事情不會有下次。

漫長的異國公務之後,餘溫鈞已經恢複日常狀态,那股悸動也已經消失。而放那女孩子離開,他們大概此生不會見面。

所以餘溫鈞決定滿足一下難得的好奇心,他想稍微聽一下賀嶼薇的人生故事。

#

算算日子,距離元宵節也不過只剩下三天。

賀嶼薇在搭乘墨姨的車去道觀燒紙的時候,特意去買了包裝紙、包裝袋和賀卡。

她急着跑出來,路上的時候踩到冰,重重地摔了一跤。

旁邊的人都在看她,賀嶼薇硬是假裝不痛的樣子,自己爬起來。但,手和膝蓋都摔紅了。

幸好,車上倒是很溫暖。她爬上副駕駛座,松了一口氣。

餘家的傭人們基本都有駕照,墨姨自己就開着一輛豐田的SUV。

“你也真的該有個駕照了。”墨姨絮叨,“依我看,你應該報一個駕校。家裏那輛奧迪也不便宜,學車有點浪費。哲寧和龍飛當時也都是在家偷偷地開着他哥的車玩,撞了幾次後,自己就學會開車了。你以後出國也得學開車,哎呀,你可得對自己的事情上點心,不能總是這麽随波逐流。”

賀嶼薇漫不經心地聽着。

農歷春節過去,天氣依舊寒冷。

餘家庭院深處挨着路燈的幾株杏花據說已經開花了,老話裏的“桃花豔來杏花開”似乎不準确。她那天晚上聞到的花香是什麽呢?

還是說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只是場幻覺。

據說,人在被凍死前,會出現幻覺。莫非她不好意思對餘哲寧産生幻覺,于是對他的哥哥産生了幻覺?

賀嶼薇嘆口氣。

總之,她還是決定把這種事忘掉。

車開回餘家的大門,墨姨突然指着庭院裏豎着的幾根破敗白石柱子:“看到了嗎?這裏原本是一個石灰雕像噴泉,哲寧剛學會開車時,一腳油門把它撞壞了,就變成柱子了——你現在和哲寧還聯系嗎?”

賀嶼薇正順着墨姨的指示看過去,也沒意識到正被套話。

她老實地回答了問題。

餘哲寧僅僅在春節的時候回來拿了一趟東西,從此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兩人也沒有聯系。

墨姨不怎麽信。

“彼此沒有聊過微信嗎?哲寧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生日的安排嗎,至少,得在家裏吃碗長壽面?他搬出去後,有沒有主動見栾家的那位黑小姐?”

“如果問他這些問題,他會讨厭我的。”賀嶼薇低頭,“所以,我也就什麽都不想知道。”

大年三十,她握着手機,反複猶豫要不要發一條消息,還是餘哲寧主動給她發了新年快樂,她立刻回複(情不自禁地就寫了一篇恭賀新春的30字小作文),而餘哲寧回了個擦汗的表情包。

她現在微信上聯系最頻繁的人,居然是高教授。

高教授威脅賀嶼薇,等過年後的英語課,她如果再把口語說得磕磕巴巴,自己就不教了。

唉,她也沒機會學了。賀嶼薇心想。

這一次,自己絕對不會拖延,不會被任何借口留住。一定要破釜沉舟地離開餘家。

發生在餘家所有複雜的問題和情感,只要離開餘家就能結束了。

她最後的願望,僅僅是想親手送出手織的手套。

至于餘哲寧收下手套後,他選擇扔掉、送給別人還是戴上——真的無所謂了。

賀嶼薇覺得,喜歡別人這種事,真的好累。從今以後,她只想思考自己的事。

離開餘家,先去試一下風筝店的學徒好了。如果被拒絕,就在那條胡同的平民小飯店,挨個去找廚房雜工的工作。

餘家雖然有洗碗機,但所有鍍金鍍銀器皿和嬌貴瓷器都得手刷。而她現在洗碗也洗得又快又好。

咖啡店,感覺好洋氣啊,都是坐辦公室的白領出入的地方。賀嶼薇不太敢去面試。但,北京城裏有那種既賣咖啡又賣書的書店。

她可以先去面試書店的店員,再說自己會做咖啡,這樣也給簡歷加分……

墨姨靜靜地開車,旁邊沉思的女孩突然低聲嘟囔一句:“現在的麥當勞和肯德基也有賣咖啡的!他們經常招兼職。”

“想吃麥當勞?”墨姨責備地問,“剛才在路上的時候怎麽不早說呀,這都開到家了!唉,跟我閨女一樣小孩脾氣,想一出是一出。我給你叫一個外賣吧,你得等半個小時。”

“……不、不是的。謝謝您,我還不餓。”

賀嶼薇是覺得,她離開餘家的職業前途還是很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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