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飑線

第53章 飑線

餘溫鈞和李訣走下一樓。

目送李訣的離開後,他獨自沉思了會,悠然地往花園走。

白色的帆布帳篷在春夜裏就像兩艘雪白的大船,風仍然有些冷,石板小徑的縫隙已經有草冒出來。

随着他緩步向前走,耳邊的春風越來越大。

最初,餘溫鈞精力更多放在住宅內的裝修,頗花了點銀兩去添置些繁複之物。

這些年才轉向園林景觀。但因為公務忙,也就只是簡單地請園丁打理,慢慢地又上了心,找了幾家國外的園林設計公司都不太滿意。

日本的太素淨,新加坡的又湊不齊那麽多熱帶植物,曾經定下一家洛杉矶公司,結果差點把家裏弄成南方種植園……

應該找個女主人一起忙活這些。餘溫鈞的腦中稍微想了一下,随後,他看到不遠處那棵和賀嶼薇共同欣賞的桃花樹。

原本是農村自建房道路邊的桃花樹,從來不修樹形,但主幹筆直,樹條呈天然的傘狀、開的花色不純,桃紅中隐隐透着暗流湧動的梅色,但另透露一絲活潑的精氣神兒。

它因為樹形好,被餘溫鈞一眼看上,花了區區幾千塊就買回家栽種上,倒也生機勃勃的,每年準時開花了。

……和家裏的某個喪氣小狗相反呢。

此時此刻,桃花樹下空無一人。

餘溫鈞剛才坐車回家,仿佛看到一個像她的灰色身影嗖的一聲跑進花園。

已經是一小時前的事了。

只是,餘溫鈞還是決定來查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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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很讨厭模糊情感界限的男人,對歲數小這麽多的女孩子主動出手也是第一次,總歸要寵一寵,等她稍微對自己不敬而遠之再采撷花蜜。

餘溫鈞邊淡淡想着這些有的沒的邊繼續漫步。

這麽大的花園打理起來也很麻煩,尤其是春天夜晚,會有蟲子甚至是蛇出沒,她最好是別傻乎乎站在這裏。

大概在花園裏繞了四十分鐘,等轉過一個轉角,來到開滿粉色花簇的灌木群,卻發現一個黑影,抱着膝蓋,默默地蹲在裏面。

餘溫鈞盯着從背影就露出死氣沉沉氛圍的賀嶼薇,咳嗽了聲。

她沒有像以往那樣,膽怯卻又不情願地回頭。

如果她能好好答話,餘溫鈞倒也不打算對她主動做什麽,但他不允許自己被輕易忽視。

賀嶼薇被捉住胳膊猛地從地上拉起來,她害怕得發出叫聲,而一看到他,又軟綿綿地垂下臉。

昏暗路燈下,餘溫鈞凝視着她紅紅的眼眶,無奈嘆口氣。

他不讨厭逗小孩,但讨厭那一種軟弱可欺的鼻涕蟲。

餘溫鈞沉默地從兜裏掏出一張藏藍色的手帕,就像擦表盤一樣把她臉上的殘淚擦幹淨。

過程中,依舊有點痛的,但賀嶼薇也只敢無聲的拒絕,又無聲的妥協。

她已經哭夠了,如今只是發出抽噎聲,胸部起伏,但這只是暴風雨遺留在湖面上最後的一排白色波浪。

餘溫鈞收回手帕。

“又被誰欺負了。”他問。

賀嶼薇的臉被手帕搓得發燙,她不停地心想,這個人怎麽在這裏?唉,他怎麽老是糾纏自己?

與此同時,還有一個更輕微的想法,為什麽每次來找自己的人不是餘哲寧呢?

她無可奈何地扁着嘴。

餘溫鈞再強硬地捏起她的下巴:“腦子裏在想什麽東西,如果不用這張嘴巴說出來,我是不可能懂的。”

這句話就像什麽許可,賀嶼薇遲疑片刻說:“……喝酒了。”

餘溫鈞靜靜地聽她複述完事情經過。

又是年輕小孩之間的無聊玩笑罷了,傷自尊心和越界什麽的。他不把這件事看得很重,但還是耐着性子問:“喝了多少?”

“……不是多少的問題。餘龍飛把酒摻在咖啡裏,我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喝掉的!”

賀嶼薇光是提到酒這個字就難受,可是又吐不出來,那雙眼睛裏閃閃發光,又布滿着痛苦和絕望。

餘溫鈞便繼續耐心說:“你現在難受是因為酒精,還是因為別的?”

賀嶼薇不明白地眨眨眼。

他換了個說法:“此時此刻,哲寧應該很後悔沒有提醒你那杯咖啡有酒。別看哲寧整天端着的,和女孩子沒什麽相處經驗。”

餘溫鈞向來很縱容兩個弟弟,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然而聽完他的話,賀嶼薇感覺,她的內心在某種程度上又受到沉重一擊。

自己居然懷着一種笨蛋般的期望,期望有了某層關系後,餘溫鈞就能多偏倚她一點。

至少,他不應該用這種若無其事且公正的語氣評價起這件事。

“哲寧絕不是壞人。我二十出頭時,比他做過更多荒唐事。”餘溫鈞繼續說,“何況,你不是一直暗戀他。他願意回趟家,你也可以和他多聊聊,怎麽丢下他就跑出來。”

賀嶼薇腦子裏嗡的一聲,簡直像被又灌下一杯純烈酒,侮辱,不解和難以置信,頭都要炸開花了,她立刻要狠狠推開他。

餘溫鈞卻按住掙紮的她,從褲兜裏掏出一支雪白色的薄荷糖,這是他抽完煙後吃的喉糖,他故技重施,想要用糖安撫她。

賀嶼薇卻幹脆拍開他的手,黑暗中“啪”的聲,簡直像是一耳光。

餘溫鈞毫無防備。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作出明顯的反抗。

他的聲音頓冷:“你想幹什麽?”

突然之間,賀嶼薇感到一種強烈的憤怒,有誤解他後的惱羞成怒,也有對他本人的憤怒。

也許真的是被酒精壯膽子,她退後兩步,平靜地說:“我不想吃你的糖。因為——”越是着急,越是講不清楚話,她真希望自己很有進攻的氣勢,但此刻,腦海裏冒出的是他曾經的話。

“你曾經說不讨厭我。然而,我讨厭你,”她輕聲說,幾乎像是念一段漫長的詛咒,“平時可能看不出來,但曾經在我心裏,一直都是非常尊重餘董事長的!請你有個長輩的樣子好嗎?怎麽可以說話不算話。你不是答應過我在這裏工作不需要獻身嗎,你不是答應過餘哲寧的腳好了後我就自由嗎,你不是說我只會成為餘哲寧的累贅嗎,你不是說不喜歡我嗎,你不是——”

賀嶼薇突然發現,自己居然能記住餘溫鈞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們曾經的交流明明就少得可憐。

她的鼻子再次一酸,內心一直強行壓制的不安、委屈和不甘湧上來。

“你去找其他人來你家當保姆。”她哀求,“我真的只想離開這裏,我不上學了,不要錢,不要你的任何東西。我只想走,拜托你了!”

餘溫鈞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這小孩今晚的火氣還挺大。

雖然給她的咖啡摻酒,任她喝下摻酒咖啡的人都不是自己。但,既然是親弟弟們做的錯事,身為兄長确實要負責彌補。

他便說:“還有呢?”

“還,還有……”賀嶼薇因為他的反應而噎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随後卻想起什麽,“還有我根本就不喜歡餘哲寧,我倆僅僅是高中同學。你不要誣……亂說我喜歡他什麽的。”

餘溫鈞實在有些不解。

他說:“你喜歡哲寧。”

“我不是!”賀嶼薇是真急眼了,生怕他又開始像複讀機似的冷冷且篤定地重複這句話,便提高聲音說,“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真的不喜歡餘哲寧,不喜歡餘龍飛,更是讨厭你!我受不了你家裏的每一個人,傭人除外!”

他被吵得皺起眉。

餘溫鈞是追求投資回報率,工作事業感情都一樣。

他在各方各面都沒有“處女情結”。

賀嶼薇既然被他視為囊中之物,她曾經中意過誰或屬于誰,根本就不重要。更何況,她對弟弟的那一點傻乎乎又清淡文雅的少女情愫,在餘溫鈞的眼中根本都算不得動真格的東西,更毋需處理。

餘溫鈞唯一在乎的,也僅僅是賀嶼薇的身世。

他向來讨厭來歷不明的人,打算在查明她身上的迷霧前都不會霸王硬上弓的——雖然,他完全不介意這麽做。

但賀嶼薇一鼓作氣說完那番話像站立不穩似的,一邊害怕得窺着自己臉色,一邊想退後。

餘溫鈞便攥住她細瘦的手臂,低聲安撫說:“沒關系。你就算喜歡哲寧也不是什麽問題。但與其繼續喜歡他,你不如就老老實實地喜歡上我。”

賀嶼薇最初還惱得要死,聽到最後一句又簡直是大吃一驚。她的面部肌肉抽搐,根本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

“我這些天一直在等。等你主動問我想要把你占為己有的原因。”餘溫鈞繼續用平穩的語調說,“我沒有閑到會碰讨厭的女人,所以會說不讨厭你。其次,你這樣的女孩子也不會太令男人讨厭,雖然你不願意主動争取任何東西,但是當別人把你推向一個位置,你能夠好好的承擔起責任,也會基于自己的立場,先判斷局勢再做出行動,而不是只跟着情緒走。你會為別人着想,別人給予你多少,你就會還給他們多少。不,你甚至還試圖給予別人更多。”

賀嶼薇紅着眼睛瞪着他。

餘溫鈞直直且銳利地看着她,而他此刻的語氣,簡直是一個黑心冷酷企業家去評價手下的基層優秀員工,就差說完後,他把一個水晶做的獎杯塞到她手裏了。

但即使如此,賀嶼薇也有一點不好意思,因為平生很少獲得這麽直率的誇獎。

他說:“要說個最明顯的缺點,那就是你現在還不懂怎麽當一個成年女人。”

賀嶼薇無地自容,恨不得能挖個洞一頭紮進去。

她對這個兄長的話、這個人根本就招架不住。

餘溫鈞卻繼續說:“薇薇,過來當我的女人。”

賀嶼薇頓時如遭雷擊,她拼命地搖頭。

“不,不行,只有這件事是絕對不可能!”

餘溫鈞便看着她:“難道說,你的心現在屬于哲寧?還是說,你的心只屬于自己。”

“我……唔,我,我的心當然是屬于我自己。”她哆嗦着,“我,只屬于自己,絕對不屬于任何人!”

餘溫鈞伸手把她帶到自己懷裏,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蠱惑又平靜說:“真的很乖,這就是正确答案。”

怎麽像是他誘導自己說出來的,賀嶼薇腦海中的一隅疑惑地想,餘溫鈞再次輕吻她,但沒有親嘴,而是左右兩邊的臉頰,就像安撫一個孩子。

她發燙的臉頰都能感覺到他嘴唇的溫度。

“薇薇,你是百分百屬于自己的。”他沉聲說,“所以,你要讓自己快點下定決心愛上我。無論真實的你是怎麽樣的人,我都會全部接受。比起別的男人,我更适合你。我也會好好寵你。如果你暫時不想和世界上任何人打交道,我就把你好好地、徹底地關起來。你不用再思考任何難過的事。”

明明不懂他的意思,賀嶼薇瞬間有一種天崩地裂般的強烈動搖感,怎麽回事,心髒跳得越來越快。連直視他的目光都做不到了。

她不得不用手肘撐開他的肩膀:“餘先生,你到底要做什麽?你是不是腦子真的——”

他把她沒說完的所有話堵住,賀嶼薇剛想抗議,但舌頭巧妙地勾着她不停退縮的舌頭,不緊不慢地吮吸着。

她被吻得眼中冒出淚光,大腦越來越缺氧。

很茫然,很委屈,又不知道該從哪裏發問,邏輯已經被這男人帶得太混亂,她自己都被徹底繞進去了。

賀嶼薇想到他曾經的話,最終決定狠心去咬斷他舌頭脫身,但餘溫鈞卻又松開手,把她摟在胸前。

賀嶼薇大口呼吸着久違的新鮮空氣,精神和身體同時都很激動,但另一邊,當男人的心跳聲在耳畔穩定地鼓噪時,頭腦也一片嘈雜。

餘溫鈞掐着她的臉: “這個吻,就當幫你解酒了。你不想知道,上一次我沒做到最後的到底是什麽?”

賀嶼薇臉色頓時變了,舌頭打結:“不、不想知道!!!”

“那你還真冷淡啊。”他評價。

她驚恐地擡起眼睛,視線剛與他交織,他們就又接吻了。

這一次,他邊親她邊強行讓她舉起雙臂纏繞上自己的脖子,在兩人之間創造出無法掙脫的擁抱。但吻得又極溫柔,簡直像是喚醒一個含羞帶怯的公主。

溫熱的春

風裏,賀嶼薇的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有一種神明今晚要絞殺自己就怎麽也逃不過的宿命感。

等他再放開手,她的腿已經徹底軟了。餘溫鈞用食指将她黏在臉頰的濕發撥開,露出那一整張小臉。

他凝視着她:“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你怎麽做到的,但你也确實很能煽動我。”再吐出一口氣,“看,這是麥李。”

兩人腳下有一攤徹底被踩亂的粉色灌木花簇,餘溫鈞的皮鞋利索地将那三兩枝開得正茂的樹枝碾平:“你給我的感覺,就像這種虹粉色的植物。你名字裏也有‘薇’這個字。擇日不如撞日,既然你敢勾引我,也知道後果吧。”

賀嶼薇再次被推倒在五樓那張柔軟的床上。

這不是第一次了,但她比第一次掙紮得厲害多了,無論如何就想要跳下古董大床。

餘溫鈞每次都等她跑幾步,伸出手。

賀嶼薇再次被他的力氣輕掃到床上,擡起眼睛,餘溫鈞健壯的身體暴露在眼前,她只能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

“……還,還沒到3月7號,桃花還沒開呢……”

“嗯,比我想的日期早了點,但你今天洗澡了吧?”餘溫鈞的聲音,透露着輕蔑、殘忍和憐愛。

他握住她的手,再撥開她的頭發,先稍微強吻了一下唇,随後移到耳邊像食肉動物開始從最脆弱的地方,細細的品嘗。

賀嶼薇被他鎖在懷裏,想咬他的手臂,但他的嘴唇落在她的脖頸和後背,手下的動作也一點不含糊。

她小聲地尖叫,手指揪住餘溫鈞的頭發,不停地往上拉,但是怎麽都無法制止他的行動。賀嶼薇第一次看到他平靜眸子裏染上極度興奮和深沉的情緒。

內心的某一個部分就已經明白,她今夜絕無逃脫的可能。

不光如此,賀嶼薇也感覺到身體裏的那一頭陌生的怪物順着耳膜重新爬進來,回響,逼近,酥麻止不住的顫抖,理智仿佛都被碰散了。

他們重新對視的時候,餘溫鈞低聲問:“渾身上下還有哪裏不舒服?看着我的眼睛,好好地告訴我。”

與此同時,他握住她的手。女孩雙目失神,眼神毫無焦點地散開,啜泣地說:“不知道……”

餘溫鈞聲音頓時一沉:“自己的事情居然說不知道?”

她被罵得一哆嗦,理智倒是回來點:“哪、哪裏都很不舒服!”

餘溫鈞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頭:“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多久了?”

他在欺負人。

賀嶼薇不想回答了,她吐出舌頭試圖想舔幹淨唇邊的津液,他眼神暗下來要吻她,她挪動着膝蓋要跑,又被按着後頸揪回來,再重新被吻住。

黑暗的溫水注滿了世界的纖細花冠,均勻浸透了,大地瀕臨着飽和。長夜緩慢有力地推送,世界上最後的雪兔失去最後的躲藏地。

她的膝蓋被不留情地壓到胸前,餘溫鈞離開她柔軟的唇,略微啞地命令:“聲音,記得自己控制一下。”

小女人的指甲正摳着他布滿汗水的後背。

他輕呵:“回答呢?”

賀嶼薇的口腔內壁和舌頭各有千秋的碎,被催促着,只能淚眼淋漓地看着他滾動的喉結,含糊的大腦根本不能理解他話的含義,習慣性地擠出兩個字:“好,好的……”

*

因為沒有宅邸主人的幹預,派對,持續到淩晨兩點。

餘哲寧臨走前去了一趟四樓,但門鎖着。敲了敲門,無人應答。

賀嶼薇大概睡了。

餘哲寧心裏想着餘龍飛的話,有一種不以為然。家世和財産什麽的确實很重要,那是餘溫鈞和餘龍飛所關心的事情,餘哲寧并不看重這些外在的東西。

他喜歡栾妍,也和家世無關。

他要向栾妍表白。

但賀嶼薇的受傷神色,依舊就像針一般深深地紮進餘哲寧的心裏。

他不喜歡看她傷心。

或許,他确實故意讓賀嶼薇喝下摻着酒的咖啡,因為在聽到那句“我想去相信他”這句話時感到得意忘形,以為開什麽玩笑,賀嶼薇都會容忍。

女性氣質裏,忍耐,溫柔和美好是打包贈送的。而那個女孩子一直都沉默地仰望自己。

餘哲寧嘆口氣,他居然和哥哥一樣,是本性惡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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