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切變線
第74章 切變線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巨響。
火藥刺鼻的味道和炸開後的灰塵,讓賀嶼薇吓得再睜開眼睛。
腳下堅硬的野草倒了一大片,簡直像被狂風吹過。似乎是有人在他們頭頂開了一槍。
但餘龍飛真的急紅眼。
天王老子來都拉不住他,他稍微頓了一下,手卻沒停,非要往這個下等人眼睛來上狠狠一鞭子。
千鈞一發,最先發出吃痛呻吟的人不是賀嶼薇。
餘龍飛突然悶哼,撲倒在她身上,賀嶼薇茫然地接住他,才發現他後肩處中了一箭。
箭矢處被剪平,并不是磨得鋒利的金屬頭,但攜帶大力的硬木頭從遠處就像子彈般重撞過來,餘龍飛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撲,長箭勁力未逝,舉鞭半條胳膊瞬間就麻了,手裏馬鞭掉落在地面。
賀嶼薇用力地滾到一邊去。
餘龍飛驚怒回頭,卻看到不遠處的低矮山頭,另一匹矯健黑馬正昂首在風中。
馬背上,有人戴着黢黑的防風墨鏡和草原遮陽口罩,只有通過古銅色的沖鋒衣來能辨識出身份。他将剛才的笨重土槍丢到腳下,握着一把傳統的蒙古弓,張弓搭箭,對準着他們。
餘龍飛的鼻子剛被手機打出血,後背也痛得像着火了,但此人極其倔強,居然梗着脖子,他站起身,大大張開雙臂,挑釁地看着遠處的人。
他倒是要看看,兄長敢不敢射中自己。
古銅色沖鋒衣被風吹起,餘溫鈞穩定地保持着舉弓姿勢,冷漠地注視他片刻,然後調準了另外的方向,拉
弓,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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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龍飛很快就察覺兄長的用意,他臉色大變:“絕對不行!!!”
話音剛落,飛襲而來的箭在疾風的作用力下稍微偏移,卻精準地直插進了純血馬腹部。
這一次,是有金屬箭镞的箭,箭尾還在不詳的發抖。
那匹正悠閑溜達的純血馬,揚起前蹄,發出一聲令人驚駭的悲鳴,
這時,餘溫鈞的第三支箭已經搭上。
他毫不留情,繼續搭弓射箭。但在過程中又得算好距離。
首先避免這倆熊孩子受傷,蒙古弓和他平常練習的弓不一樣,許多要害處都不能射。其次,他得算着不能讓傷馬逃跑的方向踢到兩人。
至于那匹價值千萬且被弟弟視為掌上明珠的純血馬?餘溫鈞根本不放在眼裏。
一箭接着一箭,行雲流水,動作毫不停歇。銳利的嘯鳴聲中,每一箭都留下傷痕,而馬,持續地發出悚然長嘯,但因為訓練有素也沒跑走。
馬,痛苦得繞着樹打轉,長長的馬尾掃來掃去,它在劇痛下想爆沖,但缰繩還被拴着,只能來回繞着樹小跑,躲避着餘龍飛,它深情的大眼睛悲哀地注視着主人。暗紅色的血已經從哺乳動物的腹部緩慢滲出來。
餘溫鈞的箭也射完了。
他手一松,就把長弓抛到丘陵,一踹馬腹,眨眼間,就沖到賀嶼薇和餘龍飛面前。
“找到你們了。”餘溫鈞也不過是平靜地說了一句,接着再命令,“龍飛退後。”
不等餘龍飛退後,餘溫鈞話音未落,就反手一鞭子狠辣地直抽向傷馬的頭部。這一鞭子力量極大,馬痛得直接跪下,巨大的身軀倒地,三人之間塵土飛揚。
餘龍飛的心已經絞痛到不可複加。
傷他的車傷他的馬,簡直比要龍飛少爺的命還難受。
“餘溫鈞你在發什麽瘋!他媽的腦子是不是有毛病!我他媽叫你一聲哥,你這麽對我!你個畜生!”餘龍飛好不容易控制住傷馬,此刻又不得不松手後退。
餘溫鈞摘下墨鏡,那一張向來與猶豫、恐懼無緣的清癯面容,此刻的眼神卻仿佛帶有某種奇怪的情緒。
他說:“你……算了。”
而從地面爬起來的賀嶼薇幾乎是做夢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像草原夜幕裏流星逐月般的箭矢朝着他們撲過來,她甚至還數了一下,一共射了八箭。
此刻,餘溫鈞座下的那匹黑馬踏着步伐,一雙靈透的眼睛傲慢地來到她面前。
餘溫鈞俯視着她,先伸手撥了一下她變得亂糟糟的頭發。發帶那裏有一根長長雜草和散落珍珠,她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有新鮮的紅腫傷口,大概是大力拉弓時擰的。
“你跑得還挺遠。”
賀嶼薇不知道為什麽,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畏懼着這個男人。她偏頭避開他的觸碰。
餘溫鈞再看一眼不遠處,餘龍飛還在不停地叫罵,卻又正撲在傷馬前檢查傷勢。
弟弟的嘴角和馬的腹部都在流着血,形狀極為悲慘。
他再扭頭看着她。
賀嶼薇回過神,她說:“我……”
“原地跳起來。三,二,一——”
賀嶼薇不明所以,但身體已經習慣他的指示,在倒數的“一”這個詞語落地,就用力跳起來。
餘溫鈞彎腰握住她冰冷的手,一使力,将她整個人抱上馬,但沒有把她抱到胸前,而是讓她坐在身後。
“抱緊。”他說了那麽一句。賀嶼薇還沒聽清,他抖動缰繩,馬立刻掉頭。
茉莉怎麽辦?餘龍飛怎麽辦?這些念頭在賀嶼薇的腦海裏一閃而過,但此刻,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的腰。
終于得救了!
馬,疾馳十多分鐘,一眨眼他們就回到剛才的牧場之外,重新看到炊煙袅袅和栅欄。
餘溫鈞突然勒住缰繩。
“重複。”他用很輕描淡寫,卻幾乎是很低沉恐怖的聲音說,“重複一遍你剛才跟餘龍飛說的話。你倆怎麽吵起來的?”
他稍微偏過頭,她一直緊貼他後背的身體也趕緊離開。
賀嶼薇打起精神,三言兩語,把她走丢、撿到手機和與餘龍飛發生争執的事情都說了。
餘溫鈞聽完後冷淡地總結:“他當時都肯放你走了,但你動手打了龍飛?為什麽要用手機扔他?”
眼淚,随着他的這些問題再次地湧出來而且有源源不竭的趨勢。
賀嶼薇強憋着哽咽:“他問我,是,是不是和你有一腿,我實在是太傷心了……”
“缺心眼兒。”他說,“自找麻煩。”
餘溫鈞此刻作出的評價,依舊沒有任何聲調起伏。
從他的聲音裏傳來的只有冷淡旁觀又若無其事,那股無所謂縷縷纏繞深入,最後像是要凍結她的骨髓。
餘溫鈞未必對餘龍飛的每個行為都滿意,但這是他一手帶大的弟弟。兄弟間就是存在旁人所不理解的深厚感情。
她可以感受到。餘溫鈞骨子裏是一個專制傲慢的性格,他相信自己的判斷,而且對“家人”和“血緣”有某種執着。
就像面對李訣的背叛,餘溫鈞身為老板和表哥,其實很不願意否定自己的眼光,因此才會一次一次的給機會。
賀嶼薇怔怔地心想,自己明明知道這一切,明明知道餘溫鈞不會對餘龍飛的行為訓斥什麽,但依然忍不住訴苦。
因為……餘溫鈞确實救了她。
那種天降神兵的可靠感覺讓她想依靠。雖然他們之間只存在最簡單粗暴的身體關系。
她到底在他身上期待什麽?她不知道,她已經開始後悔自己沒有牽着茉莉在草原上逃跑了。
賀嶼薇低下頭,眼淚再次模糊視線。
草原上的風極為幹燥,像刀一樣劃着淚水滑過的皮膚,但這一切都比不上內心的某種隐痛和失落。
“……對不起。” 她咬了咬牙,把哽咽聲徹底地吞下去,“不管怎麽說,謝謝你救了我。”
餘溫鈞卻還在冷酷無情地教育她:“何必事後道歉。你大概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才故意說出那些話去刺激龍飛?哼,反正也不存在好的結果。我相信你自己心裏明白。”
“別管我!!!”
明明想說更有說服力的反駁,但此刻,她言語和行為卻又像是撒嬌。賀嶼薇羞恥和氣惱地用手心擦着眼淚,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讓我別管你啊。”餘溫鈞淡淡地重複着她的話,随後握着缰繩,“抱住腰,我送你回去。”
他始終都沒轉頭看她,只是從容地抖了一下手中的缰繩,從他後背看不出真實年齡和情緒。
賀嶼薇沒辦法看到餘溫鈞表情,她憤怒盯着他後背平滑的布料紋路,內心越發抗拒,更不肯再靠近他。
僵持中,賀嶼薇只能瞪着他後腦勺到後頸的那一小段皮膚。
“難馴的馬确實得上點鞭子。”餘溫鈞說這句話的同時抓着她的手,強行讓她重新抱住自己。他發了口令,駿馬擡蹄飛奔。
#
午飯已經等了兩個小時,牧場裏的所有人都饑腸辘辘。
副總給餘溫鈞打電話,得到的消息是五分鐘後就回來。
四分鐘後,一陣馬蹄聲,副總和其他人擡眼一看,餘溫鈞縱馬而來,眼前一花,他翻身從高高地馬背躍下來。
餘溫鈞把缰繩甩給另外一個人,再對副總點點頭,又跟牧民說:“去準備一把土炮槍。”
餘溫鈞身邊的人動作很迅速,根本沒人問原因,立刻就有人跑走。副總則問餘龍飛在哪兒。
餘溫鈞若無其事地說:“被我撂到半路了。”說話間,他扭頭看到賀嶼薇還孤零零地坐在馬上。
這匹純血馬長得真的很高,賀嶼薇也不敢跳下來,而有陌生男人伸手扶她,她的神情有點畏懼,哭泣後的臉風中已經紅成一團。
“跟個黃鼠狼似的。”餘溫鈞微微不耐煩地走上前将賀嶼薇拽下來,說:“給她拿個什麽油,擦擦臉。”
自己好不容易把這張臉養得白白嫩嫩點,現在倒好,她就在草原上曬了一天,臉頰立刻又黑又黃了。
餘溫鈞再對副總說,“玖伯呢?”
玖伯沒回來,應該還在半路等着他們。
“其他人今天乘飛機回去,我和龍飛繼續再在草原上住一天。”他再低聲跟副總說,“去查。”
副總點點頭。
此時此刻,餘溫鈞索要的土炮槍到了。
牧場的牧民忐忑地跟過
來說明,草原全面禁槍,這種土炮槍都是牧民為了自保用的,有一定的殺傷力,但缺點是射程短,只能打一發。
餘溫鈞掂了掂,什麽也沒說,他要來一輛越野suv,發動機轟鳴,人和車離開。
副總和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
賀嶼薇跟着副總從牧場返回到蒙古包。
她被醫生稍微包紮了小腿的傷口,除了騎馬時的破皮,整個人沒有外傷,就是屁股痛腰也痛,都是剛剛騎馬颠的。
稍事休息,一行人就準備乘飛機回城。
路上的時候,賀嶼薇免不了被旁敲側擊地問這幾個小時都發生什麽。
副總琢磨了一下餘溫鈞對賀嶼薇的态度,他最後那無情離場的态度也看不出男女的暧昧,但她怎麽又惹上餘龍飛了?
不管怎麽說,小保姆和餘家兄弟之間的淵源顯然頗深。他也只說:“餘董今天顯然很生氣。落地後,我打電話讓你家那個墨什麽的來接你。這是綿羊油,抹一下臉吧。”
明明來草原時還有些新鮮,回程卻心事重重。
賀嶼薇在耳邊的轟鳴聲中緊緊閉上眼睛,再睜開。副總說,餘溫鈞生氣了……
生氣?他才不會對餘龍飛生氣。他是氣她惹了餘龍飛吧。
她看着舷窗外的景色,再次體會到昨夜在蒙古包床上體會的東西,一種既複雜卻又有點兒不知所措的憋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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