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切變線
第73章 切變線
賀嶼薇絕對不需要重複第二遍,掉頭就要走,但沒走幾步又被叫住。
餘龍飛問她來這裏幹什麽。而且,怎麽一副被人毆打過的潦草樣子?
賀嶼薇結結巴巴說了過程,餘龍飛看了她手裏的機器,沒好氣地說:“這臺衛星手機是哥給我的。我把它扔了。”
賀嶼薇的腦子轉得飛快。
餘龍飛為什麽在這裏?八成是被他哥痛罵一頓,面子上過不去,摔了衛星手機後跑來這裏清淨。
她向來避免和餘龍飛獨處,此刻應該說什麽才能全身而退?
賀嶼薇便說:“……我的包丢了,得繼續找包了。不打擾你,玖伯他們也要過來。”
“站住。”餘龍飛眯着眼睛,在一陣令人不舒服的沉默後,他問她知道李訣的事嗎。
賀嶼薇說:“我和家裏的傭人知道得一樣多。”
餘龍飛一時倒也挑不出毛病,不過,他略微感興趣地從上到下地打量着她。
小保姆平常只穿餘家工裝和校服,總是悒郁又無聊的影子。但冷不丁的,還露出挺耐打扮的一面。
像是今天換成一整套厚重華麗民族服飾,她居然靠素顏撐起來了,好像畫了點眼妝又好像沒有,瞳仁烏黑,睫毛纖細有種自然的毛流感,亮晶晶的,身上穿着妥帖的蒙古袍,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像沒落的貴族少女,雙手提着一筐黃杏,鎮靜又安然走在髒亂的街道上,但那張面孔本身就能把漆黑夜晚撕開一道縫隙。
在餘龍飛的打量下,賀嶼薇忍住後退的欲望,感覺自己被一條多足的黑蜈蚣繞住大腳趾,每寸肌膚都刺撓,即将中毒。
随後,她看到他揚起一個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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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賀嶼薇你和我哥睡過了吧?”
草原上只有風聲。
餘龍飛的這句話落地後,耳邊猛烈的風聲似乎停止住。
賀嶼薇的心髒隐隐約約變成一個鬼魂,在她胸膛處飄來飄去,再突然伸出冰冷的鈎子吊起她的胃,要從她喉嚨跳出來。
随後,她用無比鎮定的聲音說:“你又想說我是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嗎?”
餘龍飛悠然地從地面坐起來,邊打量着她的服裝邊笑着說:“蒙古袍是從哪裏來的?誰給你的?”
賀嶼薇攥緊拳頭,冷靜地說:“我知道自己穿起來不太好看。”
“嗯,不僅醜還很顯眼。換上蒙古袍後都沒人正眼看過你,你就別想走靠顏值取勝的道路。哼,我哥可是一個比哲寧更厲害的顏控。知道Sarah嗎?她是我哥的前女友,也是他談得最用心的一個女人。”
賀嶼薇提醒自己趕緊從餘龍飛這裏溜走。但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腳牢牢地紮根在那裏。
餘龍飛揚了一下眉毛:“她比我哥大兩歲,也和你一樣,是一個窮姑娘,西北來的。但她腦子确實可以,長得美,玩體育也特別厲害,因為這個和我哥認識的。當初,任誰都覺得她配不上我哥,為了适應我哥的生活方式,她是真的下了一番苦功夫。我哥骨子裏比誰都信達爾文進化主義,誰強喜歡誰。哲寧說他擅長拿捏人,哥嘴上說為我和哲寧好,但他對血緣關系這事其實煩得很。真正涉及工作和利益,他能輕易抛棄我們。”
賀嶼薇越聽越不對味。這貌似不是前女友的問題,餘龍飛……在說他哥哥的壞話。
她下意識地打斷他;“那個……”
餘龍飛眯起眼睛,賀嶼薇便再次頭皮發麻,她拼命地想找一個安全話題,就僵硬地說:“那個,我、我覺得你的馬很漂亮。”
賭對了!餘龍飛也情不自禁順着她目光,看了看那匹正在溜達的駿馬。
确實是一匹好馬,他從荷蘭買的,搶的是一個中東皇族的單子,打算今年送香港參加第一場比賽。這匹馬肌肉線條優美,臀腳的肌肉緊繃着,它也不管兩個人類,只在靜靜地看着他們,黑色大眼睛如同神物般自由又凜然。
餘龍飛內心得意,嘴上卻不耐煩說:“你配評價我的馬?想聽聽我怎麽評價你的嗎?”
賀嶼薇面上有幾分僵色,她張張嘴,什麽也沒說。
“呵呵,回答不出來?”餘龍飛的目光和口氣都極度鄙夷,“連話都不會好好說,遇到任何事都只會不停裝傻和逃跑。沒有骨氣,沒有腦子,還沒上過學,就算重新上高中還不懂得怎麽讀書——你從小到大吃的都是屎啊?”
他看着她的肩膀抖動,女孩正強忍着不讓自己在這番斥責下哭出來。
“怎麽,又變啞巴了?一個你,一個李訣,在我眼中連東西都不算,我哥覺得能利用你們,才肯對你們好點。但本質上,他也看不起你們。不過,我哥年紀大了,會把自己這點隐藏一下。”
餘龍飛每個字都說得很慢,确保賀嶼薇聽到。
“李訣呢,還能替我家賺錢。而你,除了會伺候人還會幹什麽?你也就會伺候餘哲寧,他是看在你和他是同學的份上才忍受你。我哥當初為什麽要找你來我家當保姆?唉,只是因為我哥三番兩次說過不讓我找你麻煩,我才勉強允許你住在家裏。滾吧,給你五秒鐘從我眼前
滾。最近真的是過得太不順了,都怪我哥。”
餘龍飛對她發洩一番,心情倒是平靜不少,對她揮了揮手。
賀嶼薇的唇被咬得失去血色,她終于聽到離開的命令,默默地拽着茉莉準備走。
餘龍飛卻再叫住她,他冷冷地說:“你媽沒教過你什麽叫禮貌?說一聲‘龍飛少爺,我先走了’再離開。”
就算是泥人,也被搓磨出幾分的火氣。
賀嶼薇情不自禁地扭頭。
“喲,你這小眼神兒裏邊的戲還挺多。”餘龍飛轉頭一看,就從自己的馬身上抽出一根長長的鞭子,作勢朝茉莉的屁股狠狠抽去。
賀嶼薇一驚,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擋在馬前。
餘龍飛啧了聲,手腕偏了一下,但鞭風還是刺激到了茉莉,一陣塵土揚起,馬蹄後退。
剛才丢了包,此刻的賀嶼薇根本不敢松開缰繩,很怕丢了馬。她被茉莉拖得踉跄幾步,眼睛被沙土迷住,淚終于情不自禁地跟着掉下來。
餘龍飛看到她泛紅的眼睛,越發不耐煩。
“哭哭哭,越是沒用的女的就知道哭。”
賀嶼薇手腳齊齊劇烈地發抖,她也同樣地為自己眼淚感到一種強烈的恥辱和自我厭惡。
她痛苦地想,真讨厭自己的軟弱,更讨厭稍微激動就忍不住流眼淚的毛病!
除了哭,還能做什麽!
賀嶼薇平常對餘龍飛的态度,總是避着走,從來不敢對上視線也不敢回嘴,總是怕再惹上麻煩。
誰都知道,這個龍飛少爺不好惹。
第一次見面就用筷子打她眼睛,随後,他毫無動容、輕輕松松把自己推進泳池,從頭到尾沒有表現出任何歉意。
這件事情過後,餘哲寧說要揍餘龍飛一拳,但這一拳好像沒有任何後續。
至于餘溫鈞?他才不會為了區區玩物而讓心愛的弟弟不開心。
被偏倚到這樣的程度,被寵壞成這樣,餘龍飛居然還抱怨他哥哥無法百分百滿足自己要求,他沒有收到足夠多的重視。
……真的,好荒謬。
賀嶼薇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裏還緊攥着那臺壞了的衛星手機。
而沒有任何預兆的,她就把手機狠甩過去,沒想到“砰”的聲,居然真的就那麽準确地砸中了餘龍飛高挺的鼻子。
餘龍飛哪裏能想到,任人揉搓的小保姆會來偷襲這招。
他痛呼一聲,頓時用手捂住臉。
賀嶼薇再英勇地掏出蒙古袍裏圓溜溜的東西,是她早上忘記吃的早飯,也一并狠狠地砸過去。
餘龍飛的鼻梁劇痛,被衛星手機直接砸出血,口腔內側被牙齒碰破,有血腥味傳來。接着,額頭上又被什麽圓滾滾的東西砸中,他媽的,居然是一個紅皮土雞蛋。
雞蛋殼碎了,露出白色蛋清。
他勃然大怒,擡起頭,看到肇事者轉身想逃的。
賀嶼薇跑幾步,下一秒,頭皮被重重地扯住。
原本戴着的珍珠發飾在半空中潔白地四散開來,眼前天旋地轉,整個人就被重重地按倒在地面。
餘龍飛暴怒的臉出現在她上方,一方面是極度的害怕和緊張,賀嶼薇想自己完了,不是面對餘溫鈞時的“完了”,而是真的“一切都結束了”。一方面。除了恥辱和疼痛,賀嶼薇感覺到某種寒意侵胸般的劇烈快感。
她想,自己應該求饒……吧。
求饒,才是正确的選項。所謂英雄不吃眼前虧,她能忍受很多事情。
但賀嶼薇張嘴說的第一句話是:“餘龍飛,你真的很幼稚。”
餘龍飛已經一把掐住她纖細的脖子,但賀嶼薇目光雪亮,邊咳嗽着卻也堅定地說:“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但不光是這樣,你幾乎對所有事所有人都在找麻煩。真的不覺得自己的做法很任性嗎?”
餘龍飛反而沉默片刻。
随後,他淡淡說:“你個小保姆是在蹬鼻子上臉嗎?咱倆是同一個階級的人嗎,你也配評價我?”
“你說的很對,我根本都不明白什麽叫‘階級’,”賀嶼薇依舊毫不退縮、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但只要你還能被我影響到情緒,那我們就屬于同一階級的人!嘴上說瞧不起我,但每一次,也是你主動來跟我說話的!我,我才不,唔……”
說到最後,賀嶼薇脖子被越捏越緊,她被迫揚起下巴,眼淚再次飛快地滑過臉頰。
她很用力地想控制住眼淚,扭動身體:“放開我!放開!”
“哥和我在馬場玩馬,永遠是他輸。但今天,他居然贏了。我突然想到,他以前是不是一直在刻意地讓着我。沒有被看低的覺悟,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真的是很幸福。”
餘龍飛的馬靴踩在她耳邊的枯草上,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不遠處是陰沉的天空和雲彩,男人俊俏的臉頰卻是恐怖的,冷冷的,帶着冰冷笑意的閻羅。
“上次在泳池裏沒淹死你。那麽今天,我直接弄瞎你眼睛好了。只是把一個人的眼睛弄壞,哥應該不會說什麽,畢竟,他的底線是讨厭鬧出人命。”
低聲說話的同時,餘龍飛的手如鐵鉗般壓在脖子上,賀嶼薇用盡全身的力氣怎麽都擡不起來。
他輕易地固定住她的臉頰,随後舉起手裏的馬鞭,對準她的眼睛抽過來。
賀嶼薇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
她恐懼等待即将到來的疼痛,天啊,自己做鬼都不會放過餘龍飛!但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另外的聲音又在平靜地低語,随便吧。
賀嶼薇突然明白,昨天看到餘溫鈞給兩人照合相時,內心升起的那股奇異的情緒。
她不希望餘溫鈞留下自己的影像。
她不僅僅希望,餘溫鈞能在她的人生中消失。與此同時,她也希望,自己不要去影響餘溫鈞或任何人的人生軌跡。
她,雖然活着卻不停地在抹殺自己。她,無法承擔任何健康或不健康的感情關系。她,确實是個“活死人”。
……而現在,一切對消極人生的反思也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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