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上午陣雨
第76章 上午陣雨
餘哲寧看着賀嶼薇。
天氣已經開始熱了,她換成夏季校服,白色短袖和短褲,小腿處的傷口已經恢複好了,大腿又細又長還很直。
整個人還是很瘦,但也不再是像林中小鹿那種缺失性別、贏弱又溫順的存在。
她雖然安靜,整個人的存在感卻也沒那麽弱,越發是一個年輕女孩子了。
餘哲寧帶回來一些鹿肉、鹿茸,還有一只長長且帶有枝桠的鹿角。
賀嶼薇站在不遠處,好奇地看兩眼,等轉過頭,正好撞到他凝視的目光。
她心想,他的五官和他哥哥,真的只有一點點的相似呢。
“墨姨,我已經幫你問過了,哥今年的生日宴不辦了。”餘哲寧随口說,“他和餘龍飛這段時間都在住院。”
墨姨大驚。
她只知道,餘溫鈞跟着餘龍飛在周末一起去內蒙玩。但可沒聽說住院的事,她從機場把賀嶼薇接回來,副總也只是籠統地交代餘溫鈞和餘龍飛有公事,先讓小丫頭回來。
“這裏在叽叽喳喳什麽?真吵。”
餘龍飛的聲音突然幽幽地從後門傳來。
他一瘸一拐地走進來,罕見地沒穿西裝,而是寬松的藕灰色的襯衫和黑色長褲,看身材是一個翩翩公子,但鼻梁和眼眶都貼着紗布,嘴角處有幾處淤青的痕跡。
“哈哈哈哈,你回來了?聽說,龍飛在草原上被我哥拿着鞭子抽了一頓?”餘哲寧笑着跟墨姨解釋,“哥讓副總他們先回來,然後把自己和龍飛在草原上關了兩天,親自把他修理成這樣。那個傳說中的溫泉酒店肯定是騙錢的項目吧?”
餘龍飛面色難看卻沒吭聲。一轉頭,看到臉色極度慘白的賀嶼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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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意了嗎,死丫頭。”餘龍飛冷笑。
墨姨和餘哲寧倒是不知道,餘龍飛曾在草原上還對賀嶼薇找茬,稍微了解原委,他們內心也都默默說一句: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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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當天,餘溫鈞讓副總和賀嶼薇先行離去,他在半途接上尋找賀嶼薇的玖伯,兩人開着吉普車去找餘龍飛和那匹被射傷的馬。
半路的時候,草原下雨了。
等到地點,餘龍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繼續朝着他哥大吼大叫,結果,餘溫鈞二話不說舉起土槍就把那匹昂貴的純血馬的肚子崩了。
回過神的餘龍飛暴怒地撲過去。
兄弟倆就像小時候那樣在沙地滾做一團。
餘家兄弟間動手就絕對不留情面,但也默認不用武器,點到為止。餘龍飛被哥哥一腳踹了個大跟頭,他氣得拿起旁邊的石頭去砸餘溫鈞的頭,結果被一腳踹進旁邊的溝裏。
等餘龍飛從溝裏深一腳淺一腳地爬出來,餘溫鈞再把他摔倒在地面。餘龍飛怒吼着,一把将哥哥撲倒在地面,結果又被掼進泥裏。
之後,餘溫鈞用餘龍飛的衣服擦一把手,再把他的褲子和上衣全都扯下來,把弟弟在草原上剝個精光,最後解下餘龍飛褲腰上的皮帶,劈頭蓋臉地抽了一頓。
餘龍飛蜷縮在泥裏,掙紮、踢腿,破口大罵,再心不甘情不願地認輸,随後又瘋狂詛咒,但兄長根本不準他爬起來,就這麽耗到了晚上,餘龍飛終于耗盡精神,默默閉嘴。
天逐漸黑了,草原的風極其猛烈。
餘溫鈞不準他穿衣服,只是在餘龍飛嘴裏塞了一根煙,順便讓玖伯在旁邊點了篝火。
餘龍飛冷得發顫,餘溫鈞也不說話,就是在煙霧中淡淡地看着他,這目光讓人脊背發麻。
餘龍飛終于認錯。
這時,餘溫鈞才開始厲聲數落他弟的諸多過分行為,足足半個小時。之所以才半小時,他突然站不穩了。
現在回想,餘溫鈞在下車舉槍的時候手就已經不太穩,他是靠在車頭開槍的。
*
“草原那鬼地方真的不能輕易開酒店。玖伯說,哥去草原那天就發起低燒了,一直強撐着。玖伯不認路,開車在草原迷路了。後半夜才有人來找到我們。”餘龍飛嘟囔,“我可憐的小馬也被送到畜牧局,真的太太太可惜了!”
轉述這幾天經歷,餘龍飛的口氣沒有怨恨哥哥的意思,反而透露着一股“一段神奇的經歷,而我沒有吃太多的虧”的洋洋得意味道。
說到傷勢,餘龍飛不可能告訴別人他被一個女的,還是家裏的保姆給打了。反正賴在餘溫鈞身上最合适。
但一頓痛毆混合說教似乎是對症的,餘龍飛整個人的嚣張氣焰收斂不少。
他轉而問餘哲寧怎麽處理李訣。
兄弟間說這些,墨姨推着賀嶼薇先離開了。
她感慨着,好久沒有見餘溫鈞這麽徹底地收拾餘龍飛了。而賀嶼薇只是低着頭。
*
餘哲寧臨走前,他去二樓找到賀嶼薇。
她在看書,頭發上綁着毛巾的發帶,這讓她顯得更向符合真實年齡的大學生而不是一個超齡高中生。
“抱歉,我哥和龍飛之間的矛盾,肯定也把你也扯進去了。”餘哲寧嘆口氣,“我也最煩這種吵鬧。”
他站在門口,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尴尬。
因為賀嶼薇的手撐着門。她認真聽着他的話,卻似乎沒有讓他進去坐坐而長聊的打算。
這位女同學每次見面,都仿佛和以前不一樣了。他暗想,至少,開始擁有男女防備的意識。
“你的會考準備得怎麽樣?”
賀嶼薇輕聲說:“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決定,一定要拿到高中文憑。嗯,你的腳恢複得怎樣?”
“風水輪流轉,最近躺在病床上的可是龍飛和哥。雨天直升飛機沒法飛,哥被緊急地拉到旗裏的醫院住了兩天。龍飛身上都是傷,鼻子說是差點斷了。”餘哲寧皺着眉,“我記得自己小時候,家裏也經常雞飛狗跳,但他倆好久沒這麽鬧過。”
賀嶼薇再度沉默了。
他想,她大概好奇自己這段時間去了哪裏,為什麽會帶來鹿角之類的。不過,餘哲寧沒想好要不要說自己的事。
“你也加油,先把會考過了吧。”餘哲寧臉上又帶着熟悉的微笑,“如果考得好,我也給你獎勵。”
他招了招手,轉身離去。賀嶼薇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識到,餘哲寧也開始穿西裝了。
*
然而那晚,她沒心情泡澡,直接失眠了。
床頭櫃的萬寶龍紙袋裏裝着是“環游世界”鋼筆。賀嶼薇雖然不敢用這麽貴的東西,但偶爾會把它拿出來看一眼。
筆尖和內膽不汲取墨水,永遠都是一根百分百嶄新的,毫無損傷的鋼筆。而鋼筆,是可以實用又可以當裝飾物的兩用禮物,只看收下的人怎麽使用。
賀嶼薇在草原上丢失了包,手機也在她的小包裏面,前段時間順理成章地沒法和餘溫鈞聯系。
當然,她還可以用小天才手表聯系他,但遲遲沒有這麽做。她的性格是,除非事被逼到一種程度,絕對做不到主動聯系別人。
賀嶼薇從來都猜不透這人的心思,她不習慣和人交往也沒談過戀愛。但自己怎麽想都沒有答案,一股近似于焦躁的情緒在體內不斷打轉。
######
第二天一大早,賀嶼薇去泡咖啡的時候,遇到翹着二郎腿喝茶的餘龍飛。
這位龍飛少爺和顏悅色的,先扔過來一個沾滿草屑的小單肩包。
很眼熟,是她丢在草原上始終沒找回來的單肩包。
賀嶼薇驚喜地捧起髒兮兮的單肩包。
她幾乎每個兜都看了一遍,手機和之前的幾個電子設備、還有沒打開的罐裝咖啡都在裏面。
“不用這麽防賊似的。”餘龍飛看她這仔細檢查的舉動,難免有點不滿意,“當時怎麽把包怎麽交給我,我就怎麽原封不動的交給你了。途中根本沒有打開。”
賀嶼薇摟着失而複得的包,張了張嘴,她小聲地說:“……謝謝?”
餘龍飛再遞過來一個紙袋,善良、和氣又通情達理地說:“這是你在草原上穿過得那一套蒙古裝,你都給人家穿髒了,我就讓人打個三折買下來了,也算給你的賠罪吧。我呢,大人有大量,也不追究你用破手機砸我的那一下,咱倆的恩恩怨怨算是清帳了。”
這位龍飛少爺去過草原後被魂穿了嗎?
賀嶼薇震驚地歪着頭,但她也清楚自己盯久了,餘龍飛絕對會翻臉。她便輕聲說:“……玖伯呢?”
“玖伯?他肯定一直跟在我哥身邊,別瞎打聽。”他們這種家庭,很小的時候就訓練不要對外人讨論家庭其他成員的行蹤,或者說,這是餘溫鈞給弟弟們定下的鐵腕政策之一,“李訣最近回來沒有?”
賀嶼薇搖搖頭,餘龍飛便沒再搭理她,揚長而去。
墨姨在車庫外面等待,說已經把餘龍飛的某輛限量跑車送去專門的店面保養輪胎和發動機,這時候,他們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小保姆居然又緊摟着她的髒髒小書包緊追出來。
她稍微用力地咬住下嘴唇,再怯生生地開口:“那個,包裏的身份證沒有了……”
有完沒完啊?餘龍飛臉色頓時一沉,他的鼻梁還生疼着呢,便不耐煩地呵斥:“賀嶼薇,你少跟我蹬鼻子就上臉啊告訴你。都說過了,根本沒碰你的髒包!滾!”
墨姨也打圓場:“證件丢了就再辦一次,沒什麽。回去學習吧,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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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發生的一切,簡直像餘溫鈞的前婚約般很平淡無波地滑過去。
在此期間,賀嶼薇抓緊機會辦好另外的一件事。
以“身份證被(餘龍飛的緣故)弄丢”為理由,她再次去了一趟戶籍大廳。
而這一次,賀嶼薇特意選的是和海關大廳同一辦公地的派出所,除了補辦身份證,也把她的個人護照辦下來。
辦護照的流程比賀嶼薇想象中要更簡單也很順利。郵寄地址寫的高中,收件人寫的是餘淩峰。
賀嶼薇交完一切費用後,後背已經微微出汗,她剛從海關大廳走出來,司機就已經把車停在門口,為她拉開車門。
她坐在車裏,漫不經心地看着街邊的行人和搖晃的喧嚣景色。
*
餘溫鈞的生日是在春末夏初。
他回城後一直住在瑰麗酒店靜養。生日當天沒有大操大辦,沒有回家,但現身在微信群裏給家裏的傭人們發了個1萬多的紅包。
群裏搶瘋了。
賀嶼薇在晚上泡澡的時候,打開久未使用的手機,反複地放大着餘溫鈞的頭像。
他的微信頭像是幾年前的商務照,男人穿着西裝,目光平靜深遠地看着前方。
賀嶼薇默默地看着餘溫鈞的頭像,提醒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氣,她絕對不能“缺心眼兒”地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關心或在乎餘溫鈞的模樣。
餘龍飛絕對已經開始懷疑他們的關系,玖伯的目光則帶着一種看破不說破的洞察。
她不像餘龍飛,擁有無盡胡鬧也
知道有人收場的資本。她也不像餘哲寧,擁有随時随地重新開始的自由。一直以來,她都只求自保和獨善其身。
對性格內向的人來說,保守一個黑暗的秘密不是困難的事情。
賀嶼薇記得,曾經從火葬場領完爺爺奶奶的骨灰,當天是一個豔陽天,她坐公交來到市裏最大的超市,買了一盒對于她來說是天價的将近300塊藍罐餅幹。
一整個下午,她獨自坐在超市旁邊的臺階上,沒有喝水,硬是把一整盒齁甜的黃油曲奇餅幹啃完。
一碰就碎的餅幹,糊住了喉嚨,吞沒了她所有的眼淚和悲傷情緒。
賀嶼薇沉默地把爺爺奶奶的骨灰撒到海裏,剩餘的一小撮骨灰裝進空餅幹盒,用膠帶仔細纏好四周,從此對一切的前塵往事閉口不提。
和餘溫鈞的關系,是另一個裝在餅幹盒裏的秘密。
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面,餘溫鈞讓副總把她帶走,後一腳直接跨上車,看都沒再看她一眼。
他當時在想什麽?他弟弟傷害她,他救了她,難道就像餘龍飛說的,這筆糊塗帳算抹平了。
這些日子,她也總覺得時間流逝得極端緩慢。
賀嶼薇在花園裏散步時,也無法專注地欣賞美麗的景色,腦海裏忍不住想起那一張平靜的臉,猜測他在做什麽,思緒變得分崩離析,明明想要逃卻又不想逃——她究竟想怎麽做?
最終,她也只能老老實實地重複那句話“我是屬于自己的。我要釋放自己對別人施加的種種想象。無論我今天住在餘家還是在農家樂打工,我都是平安的。”
她沒有強大的心理,在當下,還是先好好養身體,保持規律的作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再好好學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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