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68章

機場的國內航線較為冷清, 明天就是除夕,這會兒上飛機的都是一些帶全家出國旅游過春節的,沒什麽人這種時候還在往小城市飛。

小梁去取票, 距離登機還有一陣,寧綏沒急着過安檢, 他手機沒電了,又忘了帶充電線, 得想辦法充電才行。

他拖着行李走進一家店,拿了兩個充電寶, 用小梁的手機付完款, 走出店門,給自己手機充上電, 然後走到大片的玻璃前等着小梁過來。

晚上八點半,藍色的鋼化玻璃外還在下着小雪, 停在外面的飛機和擺渡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被黃色的燈照着,顯得有些寒冷和蕭瑟。

手機充了好幾分鐘,終于重新開機, 寧綏松了口氣。

一打開手機,他就發現了很多個未接來電。

還沒等寧綏點開,季郁呈的電話便撥了過來,聲音聽起來有點低沉發啞:“你在哪兒?”

寧綏愣了一下, 管家沒和季郁呈說嗎?

“我在機場啊。”寧綏道。

剛說完, 寧綏擡起眼, 便從藍色玻璃裏看見了季郁呈高挑的身影, 季郁呈身上沾着些許雪花,外套都沒穿一件, 身上沒打領結的西裝浸着雪融化後的水漬,他風塵仆仆追來,漆黑淩亂的發梢襯得臉色有幾分蒼白。

他手機貼在耳邊,垂眼看着自己,眼珠黑漆漆的。

寧綏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趕緊轉過身去。

季郁呈還真在他身後。

寧綏震驚地挂了電話:“你怎麽在這兒?”小梁開車已經很快了,他們剛抵達機場還不到一刻鐘,季郁呈就也來了,那得在路上飙車才能做到吧。

季郁呈猛地握住寧綏的胳膊,像是在極力壓抑克制些什麽,抿唇道:“綏綏,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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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這樣死死抓住自己胳膊,幾乎快把自己胳膊抓斷了,臉上神色還有幾分不宜察覺的倉皇,寧綏登時反應過來:“管家沒告訴你嗎?”

“告訴什麽?”季郁呈沉聲問,他竭力想冷靜,但視線落在寧綏旁邊的行李上,只覺得半點也冷靜不下來。

自己要是不來,他是不是就直接跑了?

寧綏感覺季郁呈的情緒有點不對,趕緊上前抱了抱他,季郁呈被抱住,感受到寧綏溫熱的體溫,急促的呼吸終于微微好轉。

寧綏把小禹墓地動遷的事情說了一遍:“我怕你在開會所以才沒有給你打電話,而是讓管家轉告你,我今晚的飛機過去,明天就回來了……”

季郁呈心底不太相信,不過焦灼感還是稍稍緩解了一些:“真的?”

“當然是真的!”寧綏忙道,他放開季郁呈,給季郁呈看自己在手機上訂的航班:“我明天回來的機票都買好了,小梁去取了,待會兒他取回來你可以看看。”

季郁呈看了會兒寧綏提前定好的航班,又盯着寧綏的眼睛看了半晌,一路開車過來狂跳的心髒終于平靜下來。

是誤會,對,沒錯,是自己多心了,寧綏沒想離開。

他喘了口氣,忍不住抹了把臉。

寧綏左右看了看,想找個幹淨的位置,拉着季郁呈過去坐下。但季郁呈一見他有動作,便将他的手緊緊攥在掌心,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還把他的行李拉到自己身後,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寧綏迫不得已,只好以這個別扭的姿勢,選了個就近的位置。

兩人坐下來後,寧綏順着季郁呈的手掌往上摸了摸,季郁呈的手腕冰涼得吓人,他嘆了口氣,道:“你是不是沒聽完管家的話就沖出來了,以為我要跑路?”

季郁呈悶悶地垂着眼:“我才沒這麽以為。”

“沒這麽以為,還追過來?外套都沒拿。”

季郁呈嘴硬:“我只是來送你一下罷了,現在送老婆上飛機都不行了?”

寧綏決定不和他争辯,往掌心吹了口暖氣,捂了捂他的脖頸:“冷嗎?”

季郁呈:“不冷。”

不冷才怪,臨近除夕是最冷的幾天,外面的氣溫都零下好幾度了,放眼看去,哪有人穿得這麽少的。寧綏想從箱子裏扒拉件外套給季郁呈,但他出來得也匆忙,由于沒打算在烏城久留,也沒帶別的厚外套,再說,他的尺碼季郁呈穿着也會很局促。

“待會兒去買件吧。”寧綏道。

小梁走過來,有些納悶地看了季郁呈一眼,在他過來之前林總就提醒他不要和寧綏過分親密,免得被季大少爺列入死亡名單。

他心頭還以為林總說話太誇張,結果沒想到這也就出一趟差的工夫罷了,季大少爺都要追過來送機。

而且……好像不只是送機。

季郁呈看了眼兩人的航班,摸出手機搜了搜,發現還有餘票,便給自己也定了張。

小梁沒等季郁呈吩咐,非常識趣地接過季郁呈的身份證,去給他取登機牌了。

“你要和我一起去?”寧綏問。

“不行嗎?”季郁呈有點郁悶,任誰去一趟公司回來發現老婆不見了,心情都不會好到哪裏去。

“倒不是不行,就是……”寧綏擔心季郁呈會有點疲憊:“你晚飯都還沒吃吧?”

“待會兒下了飛機随便填兩口就行了。”

季郁呈堅持要去,寧綏決定也不說什麽掃興的話了,那就一塊兒去吧。

寧綏和季郁呈在機場非常随意地買了件能穿的大衣。雖然比不了季郁呈平時穿的高檔貨,但季大少爺人長得好看,穿什麽衣服都像衣架子要去趕赴什麽晚宴一樣,周圍的人都不由自主朝他精致的五官看來。

寧綏見別人盯着他看,忍不住從口袋裏掏出兩個口罩,分給季郁呈一個:“戴上。”

這是……小妻子的獨占欲?

季郁呈接過口罩,心情莫名其妙地又好了起來,他攬過寧綏的腰,順手揉了揉寧綏的腦袋。

好端端的順毛被他揉成了雞窩頭。

寧綏內心凝噎,趕緊把自己被揉得亂糟糟的頭毛撥了回去。

季郁呈拖着他的行李,笑着拉着他往前走:“過安檢了。”

寧綏跟着他把手機放在框裏。

其實季郁呈忽然出現,寧綏也是開心的,就像是本打算買份盒飯湊合吃一頓,結果盒飯忽然被換成了甜甜的口齒留香的蛋糕一樣,因為季郁呈的出現,外面下着雪的冷清仿佛都被沖淡了幾分。

過了安檢,寧綏收起自己的手機,快步走過去,主動握住站在原地等他的季郁呈的手。

飛機只有一個半小時,兩人和小梁上了飛機後,找了位置坐下。

烏城本來就是比較偏遠的地方,這趟航班人非常少,飛機裏三分之一都沒坐滿,寧綏和季郁呈坐在靠窗的位置,前後左右都沒人。

季郁呈倒是無所謂經濟艙還是頭等艙,只要能一直攬着寧綏就行。

飛機起飛後,他揉了揉眉心,看起來有幾分困倦。

畢竟是剛開完會過來……寧綏想着,要了兩塊毛毯,将一塊蓋在他膝蓋上,又掏出自己的眼罩遞給他,低聲道:“可以睡會兒。”

季郁呈點了點頭,戴上了寧綏的眼罩,寧綏坐在旁邊玩手機,空氣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只有飛機的嗡鳴。

兩人肩膀靠在一起,009在季郁呈的體內百爪撓心,蠢蠢欲動。

它對001好奇得要死……以前在工廠可沒機會接近001,只能遠遠瞄上幾眼,萬萬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裏近距離接觸到……而且原來一直以來自己偷的都是它的電。

如果是001的話,一直在漏電,應該早就發現了呀,難道以前都是故意縱容自己偷?

這麽想着,009忽然有些臉紅。

但這幾天不知道怎麽了,宿主和他的小妻子接近時,自己的電量也沒有任何上漲——是001對自己的貪得無厭産生了反感,不再給自己漏電了嗎?

還是說因為自己的偷電行為導致001受到了什麽損傷?

009頂多能通過查看一下季郁呈的腦子,知道季郁呈在思考什麽,但寧綏和001的想法,它是一個也猜不透。

它在季郁呈身體裏長籲短嘆,轉來轉去,終于,它忍不住了,沖到了季郁呈和寧綏的肩膀接觸處。

去看一眼?

就一眼。

說不定001和上次一樣陷入了休眠呢?

009的心髒怦怦直跳,深呼吸了足足半小時,總算鼓起勇氣,伸出一個腦袋探進了寧綏的身體裏。

然而剛探進去,仰起頭,就對上了一團近在咫尺的比它更加亮、能量遠勝它百倍的光團。

001皺眉注視着它。

距離居然這麽近、近到都可以碰到001的腳。

009感覺心髒都快要爆炸了,又驚又吓,連滾帶爬地縮了回去,一屁股跌在了宿主身體深處:“啊啊啊啊。”

反應過來可能會驚擾到宿主後,009趕緊捂住了嘴巴。

還好季郁呈正陷入了睡眠,并沒有被吵醒。

寧綏低頭用手機玩着貪吃蛇,001在他體內道:“阿綏,季郁呈應該是知道我的存在了。”

寧綏手裏的手機差點被001突然冒出來的這麽一句話給吓掉:“怎麽會?!”

001道:“剛才那只小系統居然貪得無厭到跑到你身體裏來近距離偷電,看樣子不知道趁着我休眠幹了多少次,它知道我的存在的話,季郁呈應該也知道點吧。”

“……”

信息量太大,寧綏完全反應不過來。

季郁呈不知道009剛才在他腦子裏鬼吼鬼叫,只覺得腦仁有點疼,他睜開眼,揉了揉太陽穴。

見寧綏彎下腰去撿手機,他伸手一撈,将手機撿起來遞給寧綏,然後順手抱住寧綏的腰,側身将腦袋埋在寧綏的頸窩處。

“你醒了?”寧綏問。

——季郁呈真的已經知道了?那怎麽一直沒問過自己這件事?

寧綏看着懷裏的人,忽然有點心虛,關切地問:“餓嗎?”

聽到小妻子的關心,季郁呈有點兒開心,坐直身體,道:“不餓。”

然而說完肚子就發出咕嚕的響聲。

季大少爺略有些尴尬,決定裝作沒聽見。

寧綏道:“你出來之前都沒去廚房看一眼吧,我給你炖了雞湯。”

“是嗎?”季郁呈驚喜擡眼,看向寧綏。

寧綏嘆氣道:“可惜你喝不到了,今天炖好的湯,明天回去會變得很難喝。”

季郁呈不滿起來,捏了一下寧綏的後脖梗:“回去再給我炖一次不行嗎?”

寧綏看着季郁呈臉上的神情。

他覺得季郁呈完全不像是知道了的樣子。

如果知道了自己一開始只是為了錢接近他,季郁呈不應該多少有點兒生氣嗎?

不過細細想來,這兩天季郁呈好像格外的沒有安全感,在床上的行為愈發的熱烈,今天更是聽到自己去機場,就惶惶不安地追來。

是因為知道自己一開始只是為了錢接近他後,又有些不安嗎?

其實這件事寧綏也想找個機會向季郁呈坦白的,既然決定了和他在一起,從今往後他也不想再對他有任何的欺瞞、口是心非。

“怎麽了?”季郁呈察覺到寧綏有點兒心不在焉的,握住寧綏的手,低聲問。

寧綏打算坦白。

他思索了下,看向季郁呈的眼睛,問:“你是不是知道啦?”

季郁呈頓了一下。

雖然寧綏沒有指什麽事,但他卻一瞬間反應過來。

或許這就是默契。

空氣靜了下來。

季郁呈沒吭聲,攥緊了寧綏的手。

寧綏小聲道:“那你怎麽不問問我?”

季郁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不敢問。

現在好不容易兩個人在一起了,寧綏也說了喜歡他了,假如因為他的主動戳穿,而導致寧綏再一次回避他怎麽辦?

而且,這種問題,問出來也是自取其辱。

“我不在乎以前怎樣,”季郁呈扯起一個笑容,說,“只要你現在喜歡我就好了。”

寧綏心中忽然有點酸甜交織。

他想象過很多種季郁呈得知真相後的反應,可能會質問自己,也可能會對自己失望,對自己流露出冰冷的神色,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一種。

因為擔心會出現這些情況,所以上次那個雪夜,他即便坦白了,也沒有完全将自己的卑劣目标道明。

說到底,他還是怕季郁呈覺得自己是個可惡的人。

但是……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自己所擔心的事情在季郁呈眼裏不值一提,季郁呈擔心的只是自己會否離開。

寧綏覺得自己像塊石頭,季郁呈頑固地在自己心底一點點地鑿出洞,并蠻橫地留下了身影,刻下了無法磨滅的獨屬于他的印記。

以至于現在,他的情緒也開始變得時時刻刻被季郁呈牽着走了。

哪怕季郁呈有一點兒難過,他都不想看到。

寧綏也不知道要怎麽才能讓季郁呈從他這裏得到足夠的安全感,相信他不會離開,但是只要能做的,他都會不厭其煩去做。

“一開始的确是因為錢。”寧綏反握住季郁呈的手:“因為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想要錢。”

他必須立刻解釋,一秒鐘他都不想遲。

“但後來就不是了,真的不是了。”

飛機行駛在九千米的高空,周圍的座位沒人,光線微暗。

兩人手心交握,互相看着彼此,只像是情人之間的低語。

寧綏看着季郁呈,對上他漆黑的眼睛,從季郁呈的眼底他只看到了自己。

寧綏努力讓他更相信自己一點:“現在的我喜歡你有很多很多了,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你。”

很多很多嗎……?

季郁呈心中奇妙地被安撫,他幾乎想要揚起嘴角:“嗯。”

雖然在得知寧綏一開始是為了錢接近他後,他心裏也是這麽安慰自己的,安慰自己寧綏現在喜歡他就行了。

但是他的自我安慰和寧綏給他的确切回答,肯定是不一樣的。

寧綏的話宛如一顆定心丸,讓他心中最後那一層薄薄的烏雲也徹底散開。

寧綏撫摸着自己手上的戒指,低聲道:“這枚戒指我會一直戴着,我……我愛你,你能相信我嗎?”

“我信。”季郁呈終于忍不住,甜滋滋地将寧綏擁入懷中,恨不得狠狠揉成一團,塞進自己身體裏。

最後那一點兒不确定也徹底消除。

他當然信寧綏。

他此刻心中圓滿得要命。

不論從前如何,現在的他,應該的的确确徹底擁有了懷裏的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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