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姬哥沖動了

第37章 姬哥沖動了

◎忍，一定要忍◎

姬寒做夢都沒想到, 自己該死的黴運會在這種時候發作。

自從扶肆來到他身邊，姬寒極度缺運的狀态好轉很多，平時最多會出現一點小意外, 比如水管炸裂之類。

像現在這樣貿然出現生命危險的情況, 已經很久沒有發生。

但好在人沒死, 只是右腳崴了, 他被姬正護得很好。姬正也沒有太大的毛病，輕微擦傷。

前排的司機和周家昌就沒有這麽好運，車子頭朝下砸下來, 兩個人渾身是血，沒等落到山谷就沒了氣。

“呸，只是撞死真是便宜他了。”

姬寒被姬正挑出來後，忍不住朝副駕駛啐了一口。

“少說兩句, 後備箱有藥, 先找個地方給你看看腳, 回頭再想辦法上去。”姬正敲了敲他的頭。

此時天已經黑了, 谷裏沒有路，缺少光亮很難出去, 何況姬寒的腳還出了問題，兄弟倆只能先找個地方休息。

後備箱的行李散掉大半，但藥箱子還在，煤油燈和火柴也有。

“你在這兒等會兒，我先看看。”

姬正很快找到一大塊內陷的岩壁，生了火便來看姬寒的腳傷。

“問題不大，我能給你正好, 可能會有點疼, 忍着。”

話音剛落, 還不等姬寒問個明白，就聽見一聲脆響從姬寒傷患處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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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啊——”

姬寒後知後覺，叫聲結束姬正已經開始上起了藥。

“不過小傷，叫這麽難聽。”姬正蹙眉。

“我又不是你，滾這麽大一圈毫發無傷還有力氣罵人……啊！嘶……”

姬正手上稍稍用力，剛才已經消失的疼痛又卷土重來。

姬寒告饒：“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說了，是我自己的毛病，我太嫩了不經摔。”

說是認錯還不忘損回去。

姬正這次沒有跟他計較，主動說起接下來的打算：“我不打算離開南城，是因為這裏還有事需要我打理。”

姬寒沉默片刻，還是決定直說：“你是不是要在防空洞練兵？找機會偷襲日軍？”

姬正手上微微一頓，很快恢複如常：“原本是有這個計劃。”

“那為什麽改了？改成什麽了？”

姬正沒有回答，反而說起另一件事：“我們家的三間廠房是南城實業制造龍頭，等日軍入城肯定會被征用。”

“征用也得有人替他用才行，城裏人都跑光了至少不會搞什麽大屠殺！”

姬正也是想到這一點，久久沒有言語。

姬寒卻不如他能忍：“哥，我有一點一直想不通，你為什麽要堅持留下來？你怎麽知道他們不會殺了你？”

姬正搖搖頭：“日羅軍入侵中原腹地這三年來，就沒有殺過一個當地的豪門望族。他們只是租借對自己有用的産業。”

姬寒不理解：“可是……這樣做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借刀殺人。”姬正一字一頓。

“借刀殺人？”

“這樣做能最大限度深化當地內部的矛盾，”姬正點頭，“很多富商因為接受了他們的條件被自己人辱罵甚至暗殺，和漢奸沒什麽兩樣。”

“既然如此，那些人為什麽要答應條件？做日軍的走狗？”既然這個選擇劃不來，不選這個便罷！

“你以為他們有選擇嗎？”

姬正道：“家業雖然留不住，性命卻是無憂的，有時候甚至比逃命更安全。”

姬寒隐約有點預感：“哥，你該不會也是想……”

“嗯，沒錯。”姬正應得很快，“我打算做他們的走狗。”

“哥！”姬寒的第一反應是慌亂，他怕姬正又走上命定的老路。

但轉念一想現在可沒有什麽所謂的藥物控制，以姬正的性子是絕不會妥協才對。

瞬間平靜下來：“我能知道你要做的事究竟是什麽嗎？”

姬正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不能。”

“……我保證我誰都不說，我永遠站在你這邊，你可以完全信任我！”姬寒信誓旦旦。

“知道得太多對你沒好處，回去之後該幹什麽幹什麽，別露出馬腳。”

也是因為這兩天的事，姬正覺得姬寒長大不少才會把話說到這份上，若姬寒還跟之前一樣混鬧，只怕早就被打暈送去港城。

“哦。”

姬寒低頭，和另一邊的扶肆對視一眼，暗自傳音：腦袋長在我自己肩上，不告訴我還不會自己查嗎？

“喵～”說的是。

姬正還沒說完：“但有一點，今後咱們自己活着尚且要看人臉色，其他人更加保不了，到時候免不了被人說三道四，更有甚者還會被戳脊梁骨。”

“我知道，人言可畏嘛。”

“說起來輕巧，到時候就怕你聽風是雨沖動行事。”

“不會不會，我會聽話的，我最聽話了。”姬寒拍了拍胸脯。

姬正尚帶有幾分懷疑：“總之，要學會忍耐，忍。”

“我知道，他們罵我們什麽我都不會沖動，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

兩人各退一步，終于達成一致。無論做出怎樣的選擇，一旦确定，剩下的就只剩全力以赴。

姬正選擇留在南城，而姬寒，選擇了和姬正站在一起。

休息這會功夫，姬寒已經有些犯困。

打了個哈欠正準備睡下，卻聽見姬正忽然道：“有聲音。”

“什麽？”姬寒瞬間清醒。

荒郊野外的，最可怕的可不是豺狼野狗嗎？

“我是說山對面，有車隊的聲音。”姬正起身立刻用石塊壓滅火堆，順着翻下來的山路遠眺。

姬寒也隐約聽見點不對勁：“還真是，這時候怎麽會有車隊？也不知道是出城還是入城。”

“走，我們回去看看。”姬正撿起藥箱背在肩上，又把燈具塞在姬寒手裏，背對着姬寒微微躬身，“上來。”

竟然是要背姬寒走的意思。

姬寒不能接受：“我又不是個廢物，你剛不是給我治好了嗎？自己能走。”

“少廢話，上來。”姬正回頭，這次多了點不容置喙的命令，“就你這一瘸一拐，什麽時候才能出去？”

“……”這個一板一眼的狗男人，強勢起來還真是……有夠欠扁。

扶肆配合度最高，已經順着褲腿爬上姬寒的肩膀：“喵。”

還等什麽，快上啊。

……

山裏路本就不好走，還是大晚上，身邊不是樹葉草木的沙沙聲，就是蟲鳥撲簌的異響。

趴在姬正背上的姬寒整個人都是僵硬的。

他舉着燈，眼睜睜看着周圍樹木的影子向後退去，脖子伸得老直。

姬正感受到他的警惕，安慰道：“不會有什麽野獸忽然竄出來，最多只有野雞三兩只，跑出來當場宰了就是，怕什麽？”

“我不是……我沒有。”姬寒嘴上雖然這麽說，眼神還是盯得死死的。

姬正抄了抄手，在原地停頓片刻。

“是不是累了？我自己下來走。”注意力分散，姬寒輕松了一點。

“不用，我只是想到你小時候。”姬正沒有停留，“一到夏天就管不住腿，鬧着要去莊子上掏鳥窩，一去就是一個暑假。樹上爬的，水裏游的，田裏竄的，就沒有你不敢上手的，那時候才幾歲？四五歲啊……”

姬寒正跟着他回憶往昔，略有出神，忽然聽姬正話鋒一轉：“你看看你現在，越大膽子越小，十幾歲的人了被一根樹叉影子吓得不敢說話，早知道你今天是這個德行，當初我就該放你去莊上種田。”

姬寒：“……”

姬正絮絮叨叨：“看你剛才拿槍我還以為你多大的膽子，一條夜路就打回原形。你是個男子漢，不是個美嬌娘。以後做人說話都要硬氣一點……”

姬寒：“……”

“我們姬家世代習武，祖上就沒有怕鬼的人，到咱們這一代兩個兒子，才想着讓你多讀點書，你倒好，讀書讀書讀不進去，打拳打拳不會打，一天到晚就知道惹是生非……”

姬寒聽不下去：“不是，哥，你跟我說老實話，這些話你是不是忍很久了？”

“……”

姬正的思路被打斷，念叨戛然而止。

兄弟倆一時間都沒有做聲，空氣中流淌着靜默的尴尬。

姬寒盯着姬正的側臉微微眯眼，姬正仿佛毫無知覺，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句話：“不是說困了嗎？睡吧。”

一說到正經事就轉移話題。

這個狗男人的套路姬寒已經摸得門清。

不過姬正這話還真到點上了，他現在确實有困意。

吞下話頭索性趴在姬正肩頭，耳邊的蟲鳥叫似乎并不如剛才唬人。

迷糊間眼前忽然劃過一到熒黃亮光，從草叢跳出又隐入草叢。

不多一會兒又出來一只，兩只……最後形成一片，相互追趕纏繞。

“喵？”扶肆也探出頭。

“是螢火蟲。”姬正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螢火蟲？”姬寒想了想，“啊，我見過！”

“你何止見過？一到夏天床頭的玻璃瓶子就沒有空過，每年死在你手裏的螢火蟲不知道多少，也虧得這東西不稀罕，真要有一天這東西成了稀罕玩意兒，我看你以後還抓什麽回來。”

“又要開始了嗎？”姬寒正身。

“……”姬正抄了抄手，“不說了，你睡吧。”

“哼。”姬寒冷哼了一聲。

這一覺姬寒睡得迷迷糊糊，正昏昏沉沉之際忽然察覺有人掐了掐自己的臉：“小寒，該醒了。”

“嗯？到了？”姬寒擦了擦嘴角，逐漸清醒。

睜開眼卻見還是在荒郊野外，只不過這次換成了山頂。

“還沒到家？”

姬正聞言沒有回頭，他望着不遠處的城門。

那兒現在燈火通明，不斷有車輛押解着人群從城外往裏進發。

車速很慢，人群三三兩兩湊在一團，跟着車輛往城裏擠，隔着老遠的距離都能聽見有哭聲傳來。

每輛車的兩側都系有一只紅白相間的旗幟，只一眼姬寒就完全清醒。

“是……是日羅的軍隊！”他們竟然這麽快就進城了！

政府軍昨晚撤退，今晚日軍就占領了南城，大張旗鼓押回逃跑的百姓。

這意味着什麽，沒有一個南城人不清楚。

是恥辱，是牢牢釘在骨子裏的屬于無能者的恥辱。

“哥……”姬寒立即去看姬正的反應。

“先別說，咱們先從另一邊進城。”姬正神色嚴肅。

姬寒當然不會在這種時候廢話，任由姬正帶着他從小路翻回南城老街。

這裏暫時沒有日軍的痕跡，他們忙着布防，一時半會兒不會來內城，但內城的百姓已經回來不少。

老街上有不少店鋪都再次開張，和前幾天不同，店內冷冷清清，老板們的神色一片灰敗。

這不難理解，任誰逃命逃到半路被抓回來重新營業，也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因為好奇，姬寒特意和其中一家老板說話：“他們真的沒有殺人？只是讓你們回來繼續做事？”

他完全不敢相信，沒有哪個侵略者會對俘虜溫柔以待，可這确實是他見過最“平和”的侵略場面。

“殺了……殺了不少，”老板捂着臉泣不成聲，“所有試圖逃跑和反抗的人都被殺了，回來，或者死……我不敢死，我怕死……”

他衣服上還染着血，很新鮮，可見沒有誇張。

“我親眼看見他們在我面前倒下去……為什麽死的不是我，為什麽我要跟着回來……對不起對不起……”

起初姬寒還不知道老板嘴裏的“對不起”是什麽意思，直到看見他手裏皺成一團的相片，才反應過來他這話……應該是說給被害的家人。

幾乎是明白的一瞬間，姬寒就忍不住自己的火氣，他一把揪住那男人的衣領：“你放棄了你的家人？你的老婆孩子？”

“對不起對不起……”男人只是一個勁道歉，眼神恍惚。

“小寒，快放手，”姬正拉開他的手，“這不是他的錯。”

“眼睜睜看着最親近的人去死，他自己卻像個懦夫茍活着，你還說他沒有錯！”姬寒掙紮。

“他沒有錯。”姬正牢牢抓着姬寒的眼睛，“活着本身并沒有錯，我們可以做自己的選擇，旁人當然也可以，你不能強迫。”

“可是他……”

“我們要找的是志同道合的人，像強盜一樣綁架勒索，和日羅那些畜生有什麽區別？”

姬正一字一頓：“要忍，一定要忍。”

姬寒從未像現在這樣瞪得眼睛酸疼，他下颌緊咬盯着地上的男人一動不動。

他很清楚自己的憤怒并不是來自眼前這個懦弱的男人，而是現在在外城大肆狂歡的那群畜生。

像蝼蟻一樣任人宰割。

姬寒沒想到有一日他也會成為曾經最不屑的蝼蟻，守着不見天日的黑暗，無能狂怒。

“小寒，我們回家。”

見姬寒冷靜下來，姬正拍了拍他的肩膀，牽起他的手腕，轉身平靜地踏入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