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姬哥殺人了

第36章 姬哥殺人了

◎沒殺成◎

這個消息姬寒是從一個護士口中得知的。

明明上一秒的南城醫院還井然有序, 消息傳來頓時就跟澆了熱水的蜜糖一樣四散開來。

街上到處擠着潰散的人群。

他們相互推搡、相互拉扯，都朝城外的方向跑，平時車水馬龍的街道此刻徹底癱瘓。路口被停滞的電車和人力車阻得水洩不通, 有些人神色慌張, 連行李丢了都顧不上。

“南城保不住了, 南城保不住了！”

“沒想到這些當官的比老百姓撤得還快……”

“昨天就該走的, 東西都收拾好了……都怪你！”

姬寒逆着人群往南城老街沖，一路上聽見不少人的抱怨。

“姬寒，那兒有車！”扶肆指着倒在路邊的自行車提醒。

姬寒人已經沖過頭, 聞言腳下立刻滑停，随手丢了扶肆在頭上，跑回來抄起自行車就蹬出去。

扶肆緊緊扒着姬寒的頭發：“很奇怪，政府軍撤退的時間提前了。”

車鈴按得飛響, 自行車在人流中艱難穿梭。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南城很快會淪陷, 現在最要緊的是說服姬正讓他趕緊逃命！”姬寒踩得吃力。

“消息才剛傳出, 日軍應該不會這麽快打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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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如此。”

沒有多少精力去猜測，車子進入南城老街終于寬敞很多。

因為街道兩邊的店鋪早就關閉, 該走的都走了，行人才寥寥無幾。

視線掃過昨晚吃飯的南洋咖喱飯門口，唯獨這家店裏的一切布置都還好好的，似乎沒有關門的意思。

不過姬寒并沒有多看，遠遠望見自家的大門就忙不疊從車上跳下來。沒了掌控，車子徑直撞上門口壯碩的迎客樹。

“哥！哥！”

姬寒破門而入，穿過前廳直奔花園。

剛進園就被正要出門的周家昌攔住：“哎……姬寒少爺您來得正好, 我正要送您出城, 行李已經打包好了, 快跟我走……”

“我不走！”姬寒扯回衣袖，“我哥不走我哪兒都不去！”

“小寒。”卵石小徑另一頭傳來姬正的聲音，他依然穿着那身長衫，左手提着個皮質行李箱，右手端着寬檐帽。

“你答應跟我一起走了？”姬寒意外。

姬正扣在帽檐上的食指微動了動，沒有否認：“嗯，我們一起出城。”

姬寒隐隐有些懷疑，暗自留了一個心眼。

偷偷拉姬正到一邊：“哥，我跟你說個事，只告訴你。”

“你們先出去等着。”姬寒吩咐周家昌等人出去。

“關于周管家，”等人一走，姬寒指了指頭頂的榕樹，取下一罐之前藏在上面的銀元罐子，“你看，這是周家昌埋在地裏的東西，還有五罐，我親眼所見。”

“裏面有多少？”姬正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五百，整整三千塊！都是從家裏的賬上拿的，你仔細想想之前有沒有出現對不上賬的情況？”

姬正沉默片刻，接過罐子：“你先上車，這個錢我來處理。”

“那周家昌你打算怎麽辦？”

“我心裏有數，現在先出城。”

姬寒完全不相信姬正真會對周家昌怎麽樣，他想了想道：“哥，你沒打算和我一起去港城，你想自己偷偷留在南城對嗎？”

姬正避開了他的眼神：“沒有的事。”

“你不用騙我，我能看出來。”姬寒的視線牢牢釘在他臉上。

姬正沉默片刻，不再逃避：“小寒，我不能走。”

“別人都走了你為什麽不能走？”姬寒質問。

“因為我是中國人。”姬正正色。

“你說張僞政府？他們自己都跑了你還替他們愛國呢？”姬寒嗤了一聲。

“我所說的中國是山河，和哪個政府都沒有關系。”

“詭辯。”

“國破了山河還在，山河破了同胞還在。”姬正說着上前邁了兩步，握着姬寒的肩膀強迫他擡起頭，“姬寒你記住，你生在南城，到哪兒都是南城人，忘什麽也不能忘記你腳下的這片土地，究竟是被誰染紅的。”

“我們可以死，但南城人的血性不能死。”姬正繼續道，“今天我們能逃到港城，明天他們打過來我們又能逃到哪兒去？”

“不走，你想幹什麽？”姬寒還有些不虞。

姬正立刻回答：“争，一定要争！”

男人漆黑如墨的眸子此刻就像染了火，照得人發慌。

姬寒覺得氣悶，掃開他的鉗制：“那你要怎麽争。”

姬正眨眨眼恢複如常，仿佛剛才渾身戰意的是另一個人：“這是我的事，你好好讀書什麽都不要想。”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還要我說幾次？”姬寒聽膩了這話，瞬間炸毛。

“我是你哥，我說了算。”姬正固執道。

“你這是打定主意不跟我走？”

“不用再說，出去吧。”說着就要轉身。

知道再說也沒有用，姬寒放棄争辯：“我可以自己去港城，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姬正回頭：“什麽條件？”

“待會兒在出去的路上，你要陪我演一出戲。”

姬正怔愣了一瞬：“給誰看？”

姬寒：“周家昌。”

……

五分鐘後。

“可以走了？”周家昌打點好最後上車，坐入副駕駛。

“嗯，出發吧，”姬正點頭，“去港城。”

周家昌看了一眼姬寒，點點頭不再說話。

“現在還有去港城的車嗎？我看大家都跑了。”姬寒問。

“我們直接開車去，你梁升大哥已經在港口等着，不過一晚上的車程，明早就到了。”

周家昌聞言稍微動了動耳朵，似乎有話要說。

姬寒繼續道：“我聽說那兒的冰淇淋種類很多，各種口味都有，你要買給我！”

“吃可以，但不能天天吃。”

“還有燒鵝，我聽說那兒的燒鵝也很不錯。”

“吃，到了就去吃。”姬正毫無異議。

“哎對了，這個梁升大哥多大年紀？平時做什麽生意？之前怎麽都沒有聽你說過？”

“他也是南城人，跟我是高中同學……”

眼看兄弟倆越聊越投機，周家昌終于忍不住：“對了先生，你之前讓我送去防空洞的那批物資……嘶！”

說到一半佯裝漏嘴又咽回去：“不是不是，我沒什麽也沒說……你們繼續，繼續。”

姬寒怎麽能不接戲：“什麽防空洞？哥你不是要跟我去港城嗎？你騙我？”

“沒有沒有，先生怎麽可能會騙您，他答應過您的事有哪次食過言？”

姬正還沒張口，周家昌就急着解釋：“先生就是心善，怕城裏的東西被日軍搶占，來不及逃跑的那些百姓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家裏用不着的衣服也都捐了不少出去……”

他這話就差沒直說姬正打算留在南城做地下工作。

若是沒有上車之前的串通，姬寒聽見這話還真得為難片刻。

可他早就料到周家昌不會放過這個挑撥他們兄弟倆關系的機會。

因此姬寒聽到這兒悄悄在姬正旁邊附耳：“你看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他肯定會假裝不小心說漏嘴，就為了讓我們倆翻臉……我說你是不是什麽時候得罪他了？或者我們家跟他祖上有仇？”

姬正原本還沒什麽明顯神色，聽見這話眼神微凝，瞬間嚴肅起來。

“還真有？”姬寒驚訝。

姬正沒有回答，和周家昌說話：“老周。”

“哎，先生您說。”周家昌以為姬正是有什麽吩咐。

“上個月米廠賬面損耗的五千大洋，找到理由了嗎？”

“理……理由？”

“還有一月機械廠的兩千，紡織廠的一萬，三個廠去年下半年的八萬，這些錢，你都花在哪兒了？”

“喵？”竟然私吞了這麽多！

“嗯？”什麽情況，周家昌中飽私囊的事姬正竟然從頭到尾一清二楚！

“先，先生您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在姬家二十六年，看着您兄弟二人長大，對姬家可是忠心耿耿，您說這種話……說這話是讓我這老臉往哪兒擱啊！”

他掃了眼駕駛座的司機，面色急得發紅。

“我不說，就代表你在我這兒的信任還在，我現在說清楚，你就不用再遮掩。”

姬正正襟危坐神色平靜：“你放心，那些錢我不會找你要回來。”

“喵喵？”

“嗯嗯？”姬寒蹙眉。

“但從今往後你和我姬家的情分就此了結。”

“先生我沒有……”

“我意已決，”姬正打斷，“這些年，我看在當年那個孩子份上，對你的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左右不過幾個錢。”

“我沒想到的是，你竟然因為這件事還對我和小寒懷有怨怼。”

周家昌本來還有意解釋，可沒想到姬正把話說得這麽絕，當即緊了緊拳撕破臉皮：“我懷有怨怼？我不該嗎？”

他忽然轉過身指着姬寒：“都怪你！如果不是你頭天因為貪玩發熱出不了門，那天跟姬淩一起撞死的人應該是你才對！你這個喪門星，你早該死了！”

“憑什麽！憑什麽要讓我兒子替你去死！”

不用再演戲，周家昌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歇斯底裏，一副恨不得鑽過來掐死姬寒的兇狠勁。

不過有姬正攔着，他不能怎麽樣。

“我就知道你多半還是因為這個事。”姬正嘆了口氣。

姬寒見縫插針：“你們究竟在說什麽事？”

“你還記得父親是在你三歲那年去世的？死于車禍？”姬正問。

“記得啊，我還記得那天似乎死的不止他一個。”

“還有一個跟你一樣大的孩子。”

姬寒眼眸微張：“該不會，就是周……”

“本來應該是你！本來應該是你才對！你個喪門星！”周家昌越發激動。

“我已經解釋過很多次了，”姬正轉手扣住他的肩胛，幹淨利落，“街坊鄰居也可以作證，是你兒子貪玩好吃跑去馬路中間，我父親本可以逃過一劫，你莫要再本末倒置。”

“是你的錯！你早該死了……我要殺了你哈哈哈哈……”

周家昌死死盯着後視鏡裏的姬寒，臉部抽搐看起來越來越不正常。

姬寒直皺眉：“他瘋了。”

扶肆打了個哈欠：“他沒瘋，裝的。”

果然，話音剛落就見周家昌瞬間變臉，用另一只手從腰間掏出什麽東西，轉頭朝着姬寒怼過來：“去死吧喪門星！”

“嘭！”

槍聲響起，後座的玻璃瞬間四分五裂。

姬寒反應極快，及時埋倒才不至于被爆頭。

一槍不成姬正也沒有給周家昌再來一槍的機會，原本扣在周家昌肩上的手眨眼落至他虎口。

也不見姬正怎麽用力，周家昌手裏的槍就掉落在地。

玻璃的震裂聲再次響起，這次不是槍，是姬正按着周家昌的頭硬生生磕碎的。

駕駛座的司機成為全車最驚慌的人，他完全沒想到今天會有這麽大動靜。

手裏的方向盤好幾次打滑，甚至差點開進百貨公司的櫥窗裏。

“好好開車。”姬寒提醒，“沒你的事。”

“是，是這個車胎，今天好像有點不對勁……”沒人在意司機的借口。

“我不知道你恨小寒至此。”姬正躬身前傾，姬寒有些看不清他的臉，聽聲音只覺得冷。

“既然如此，留你也是個禍害，”姬正道，“出城之後，我給你一筆錢，你自尋生路吧。”

姬寒悄悄把地上的槍撿回自己兜裏：“要我說錢都不用給，就讓他自生自滅，欺瞞背主，這種人不用跟他講情分！”

周家昌掙紮不停，即使臉貼在窗上也要說狠話：“好啊，你們最好今天殺了我，否則指不定哪天我還會回來找你們索命！”

“說得好像誰不敢一樣？”姬寒沒帶怕的，掏出剛得的槍抵在周家昌後腦勺。

“小寒？”姬正震驚于姬寒的大膽。

“哥，”姬寒側頭，迎着姬正的視線不躲不閃，“只要你說句話，我立馬開槍。”

姬正不是個薄情的人，即使到了現在這一步，他對周家昌也還有一分不忍。

“殺人犯法。”

姬寒眼神灼灼：“如今這世道，子彈比王法管用得多。”

姬正沉默片刻：“小寒，我不想你這麽小就染上……”

“哥，”姬寒打斷，聲色平靜，“我以後還會殺更多人，一個周家昌又算得了什麽？”

“你……”姬正愕然，“你什麽意思？”

姬寒微哂：“我也要留在南城的意思，你說的，南城人的血性不能死，憑什麽你能留我不能？要死一起死。”

車子開出城，很快駛入雜草叢生的石道。

通往港城的大路此時擁擠不堪，司機便選了另一條曲折的小路。

路面狹窄，一邊是山谷一邊是森林。

姬寒話音剛落，臉上的光照便被樹蔭遮得嚴嚴實實。姬正一時适應不了黑暗，恍惚間只看見一雙餓狼般的眼睛。

他的弟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長成了男子漢，不再是圍着他要錢的臭小子。

他今天能說出這樣的話，日後就一定能做到。

作為哥哥，姬正很樂意看到姬寒的這番變化，卻不願意他落得跟自己一樣的下場——

決定留下來的那一刻，他便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可若是姬寒堅決不想走，那他這條命就不能輕易丢在別人手上。

轉念之間，原本退居防空洞招兵買馬的計劃便有所松動。

“你确定你要留下？”

姬寒想也沒想：“我确定！我非常确……”

姬寒有一肚子的決心想要拿給姬正看，可他才剛開個頭就被車身突如其來的抖動打斷。

車內僵持的氛圍随着劇烈的颠簸一掃而空，還不等車裏的幾個人反應過來，不斷滑落的失重感便緊随而來。

“哥！”姬寒第一時間去扒姬正的頭。

“小寒！”不料姬正的反應比他更快，眨眼便将他護在身下。

車胎爆裂，車子失控一路翻下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