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姬哥坦白了

第41章 姬哥坦白了

◎哥哥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是哥哥◎

“哥, 還沒睡啊？”姬寒慢吞吞轉過身，笑得有些勉強。

“我問你去哪兒了。”姬正沉着臉又問了一遍。

月光明亮，桌椅花叢映在地上的影子黑白明晰。

“逃……逃課了。”姬寒垂頭, 等着被罵。

沒想到姬正卻一言不發, 沉默半晌後擡腳回了房間。

沒有遇上想象中的雷霆震怒, 姬寒反而有些手足無措。

“這個時候湊上去, 肯定沒什麽好果子吃，要不還是等明天氣消了再說？”扶肆提議。

姬寒饒饒頭：“竟然沒打我……”

扶肆忽然道：“也有可能是覺得失望。”

姬寒眯眼：“？”

姬寒不想另找麻煩，打消了燒水洗澡的想法。想着躺到明天早上再說。

然而身上黏糊糊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着。

正在他糾結到底要不要起來, 聽見門上傳來兩聲敲擊。

姬正的聲音緊跟着響起：“燒了水，出來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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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寒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起來，嘴角拉得比門開得還大：“謝謝哥，還是你心疼我。”

姬正沒多看他一眼：“明早我有事, 自己熱了粥再去學校。”

“哎, 好的。”

這有什麽不答應？何況他也有要事去辦, 這不正好嗎？

想到這兒, 姬寒掏出那根木管：“明天找個什麽由頭去早市呢？”

尋常人去早市，不是買就是賣。

倘若要等人, 肯定不能像普通買菜的人那樣來來回回，太招眼。

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攤位賣點東西。

一邊賣一邊等，這樣就不會有人懷疑。可問題是，賣什麽東西合适呢？

姬寒一邊往浴室裏走，一邊搜尋能做生意的東西。

沒過一會兒還真讓他找到一個，那就是已經燒過的煤球。

如今煤球越發稀罕, 即使是燒過的也有人撿回去打碎重捏。

家裏之前囤得不少, 燒完之後的煤渣有很多還沒有丢出去, 正好可以拿出去賣。

因為扶肆比較顯眼，姬寒便打算一個人去。

第二天一大早，姬寒特意找了件灰色的馬褂穿上，是之前傭人留下的。

臉頸胳膊用鍋灰搓一搓，再戴頂破爛草帽，破落戶的氣質拿捏得恰到好處。

他才剛起來，姬正已經出門。

等了一會兒，姬寒挑着兩擔煤球從後門出來，一路左閃右躲，還真沒讓一個熟人認出來。

集市人多眼雜，以防萬一有人認出他來，姬寒一直不怎麽敢擡頭。

每有人經過，姬寒都會壓一壓帽檐。大家都不怎麽吆喝，這樣也不算招眼。

來來往往走過不少人，煤球都賣出去不少，從頭到尾卻都沒有發現一個鞋面上沾面粉的人。

眼看早市的人漸漸少了，約定的人還不出現，姬寒不禁有些着急。

但不知道對方長相明姓，除了等又毫無辦法。

就在姬寒一籌莫展之際，視線裏突然出現一雙布鞋，左腳鞋面沾着兩搓白色的粉末。

幾乎是一瞬間，姬寒就清醒了。

他立刻擡頭，眼含期待。

與此同時，那雙布鞋的主人也開口搭話：“敢問煤球怎……”

帽檐從兩人之間逐漸消失。

姬寒眼底的期待和男人說話聲同一時間戛然而止。

男人：“小寒？”

姬寒：“哥！怎……怎麽是你？”

這也太突然了。

……

半個小時後，南城老街66號。

屋裏坐着兩個人，外廳的門窗卻依然緊閉，空氣裏彌漫着窒息的靜默。

姬正不說話，姬寒也不想先開口。

主要是也不敢說，一說昨天劫米廠的事兒就瞞不住，這要是讓姬正知道，準沒有好下場。

“你先說，怎麽回事。”還是姬正打破沉默。

“這個……其實就是陰差陽錯，要不還是哥你先說吧。”

姬正沉吟片刻，喝了口茶道：“南城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因為地理位置優越一早成為日軍後勤物資基地，整個東部和南部的戰略物資指揮中心。”

“嗯，我知道。”姬寒點頭。

“其實早在日軍進城之前，我就知道南城有今天這一日。”

“啊？你知道？為什麽會知道？”

“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一個叫梁升的朋友？”姬正問。

姬寒想起來：“記得，你同學，在港城做生意。”

“沒錯，”姬正微微點頭，看着桌角慢慢出神，“他認識幾個做情報工作的朋友，早在日軍還在北方的時候，他們就和日軍打過交道。”

“回廣城戰敗後，他那些朋友所在的黨派損失慘重，南邊的信息傳遞近乎癱瘓。”

姬寒猜到之後的事：“所以，他們找到了你？讓你幫忙收發信息？”

“差不多是這樣。”

“原來如此，原來你堅持留在南城，是為了這件事……”姬寒喃喃自語，這個真相不算太意外。

他又問：“你就沒想過拒絕？畢竟搞這種事的人一般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昨天糧倉那六個……”

姬寒一下子想到昨天在米廠倉庫裏犧牲的六個人，他甚至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

“糧倉？”姬正敏銳捕捉到姬寒話裏的關鍵。

“嗯……”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姬寒立刻打住。

不過為時已晚，姬正想到什麽：“你別告訴我，昨天糧倉被劫的時候你也在場？”

姬寒真的搞不明白，他哥明明年紀也不大，平時也溫溫和和，怎麽一沉起臉來比老頭子更像老頭子？

“怎……怎麽可能？”姬寒絕不可能承認。

“你手裏的煙怎麽解釋？”

這次需要從南城傳出去的信息，都在那支煙裏。

“我，我撿的嘛……不是正好在河裏游泳嗎？”姬寒結結巴巴。

“哪兒有這麽巧的事？就算是巧合，你又怎麽知道把東西交給誰？”姬正扣了扣桌面，沉聲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歡你做什麽，不要撒謊。”

頂着懾人的視線，姬寒躲無可躲。

只能老實交代：“好吧，其實當時我确實在場……啊啊啊啊！”

和預想中一樣，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姬正揪着耳朵提溜起來。

姬寒呼痛：“啊啊啊……哥你怎麽這樣，人家坦白多少能從點寬，怎麽每次一到你這兒就完全相反？”

“我最後再警告你一句，姬寒，以後你要是再做這種不長腦子的事，最好別讓我知道。一旦被我發現，就算你活着回來，我也會打斷你的狗腿！”

這絕對是姬正有史以來說得最重的話，甚至帶了點威脅。

對外人姬正從來都謙謙有禮，只有姬寒，只有這個臭小子能屢次刷低他的忍耐值下限。

“我知道了，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會了，要不我先去祠堂裏跪着？”姬寒主動道。

姬正松了手還覺得有些氣，挽起一截袖子作勢要動手。

姬寒眼疾手快捏住他的手腕：“哥！你答應過我的，之前我在醫院，你說只要我能醒過來你就再也不會罰我！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出爾反爾呢？你可是長子！是我學習的榜樣！你這樣會教壞我的！”

危機時刻姬寒已經口不擇言，只要能制住姬正，說啥都不在乎。

這一頓輸出還真戳到姬正點上，只見他愣了愣沒多久果然放下手。

姬寒松了口氣，知道不能得寸進尺，便轉移話題：“那哥，咱們下一步該怎麽辦？你拿到這種消息都是怎麽傳出去？”

姬正神色嚴肅：“城裏的電訊被嚴格監控，所有信息只能親自帶出城……”

“以往我都是借由家禽運輸通道把東西傳出去，可最近你也知道，這件事已經不讓我去做，這次還真有些棘手。”

姬正被大家記恨是有理由的，在所有人因為一碗大米而掙紮的時候，他卻因為仰仗日軍的鼻息有酒有肉。

大家不知道姬正守在南城的決心，只看見他對日軍卑躬屈膝鞍前馬後，不記恨他記恨誰呢？

“昨天糧倉被炸之後，今天起城裏所有進出都被禁止，”姬正難得嘆氣，“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姬寒陷入思考，他在想如何能在這種時候安全把消息送出去。

所有人員禁止出入，要想離開就得找到例外，可是例外都有誰……

有了！

“可以給我！我可以帶出城！”姬寒眼前一亮，“我是學生，他們從來不搜查學生，正好後天有一堂寫生課！”

“不行，這太危險。”姬正一口拒絕。

“可是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你也說了時間緊迫，”姬寒曉之以理，“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你難道忍心看着他們用命換來的東西夭折在我們手裏嗎？”

“我說了，我不答應。”姬正背轉過身，态度堅決。

“哥！”姬寒無奈，“你有什麽擔心你說出來，咱們一起解決行嗎？”

“以前他們确實不搜查學生，可今天之後呢？萬一他們臨時起意全面戒嚴，被發現你要怎麽脫逃？”

“那就找個他們搜不出來的方式！”

姬寒話音剛落，兄弟倆都陷入沉默。若是找到合适的法子，這是最好的選擇。

姬寒抓住機會說出自己的意見：“要不這樣哥，你把紙卷縫在我衣服裏面，就算他們要搜查，脫了衣服也不知道我裏面有東西。正好我短褲破了。”

姬正沒有說話。

姬寒猶豫片刻補充道：“這樣還有一個好處，可以讓我班上那些人知道，我也穿着破衣服，我其實也過得不比他們好多少。”

這話說的是實話，物資供應受限，有錢也花不出去，本來就過得不好。

姬正聽出點不對：“什麽意思？你在學校……是不是有人欺負？”

姬寒沒明說：“也不是，就成績不好嘛不太願意和我玩。”

“以前你成績也不好，不照樣吆五喝六？”姬正不信，“你不用說，我都知道。”

姬正扣在桌角的指節微微泛白，姬寒沒敢多言。

又是良久的一段沉默，姬正終于松開手起身：“我去做飯，午覺之後回學校上課。”

昨晚睡得戰戰兢兢，吃完午飯沒多久姬寒就睡着了。

這一覺也睡得很不安穩，他夢見被一只巨大的蟲子追趕，他竭盡全力狂奔依然跑不過，到最後被巨蟲追上，一爪子按倒在地。

眼看要葬身蟲口，忽然天降一只巨掌，徑直落在巨蟲頭頂，這一巴掌拍得巨蟲綠汁四濺。

蟲是死了，姬寒也惡心醒了。

這一醒，竟然發現床邊還有一人。

“哥？你怎麽在我床上？”姬寒盯着姬正有些詭異的姿勢，一臉茫然。

姬正聞言從床腳坐起來，手裏捏着一只黑漆漆的小東西：“現在天熱，這些吸血的臭蟲到處橫行，我怕你睡不安穩就來看看，果然腿上就有一只。”

“……”原來剛才覺得腿麻，并不是幻覺？

“醒了就起吧，該走了。”姬正替他取過校服，已經洗幹淨，熨整齊。

“哦，好。”姬寒二話不說起床收拾。

姬正就站在旁邊看着姬寒洗臉換衣，等姬寒收拾得差不多，他忽然開口：“抱歉，哥哥沒有照顧好你。”

姬寒放在扣子上手一僵，覺得納悶兒：“怎麽了？怎麽忽然說這種話？”

姬正撇開視線，輕聲道：“你高了不少，也瘦了不少。”

姬寒終于知道姬正突如其來的傷感是因為什麽。

他眨了眨眼，心裏很不是滋味：“哥哥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是哥哥。”

“嗯？”

“沒有哪個規則規定長子的命天生就是賤命，你從來都不欠我什麽，”姬寒鼓起勇氣擡頭，“反倒是我，欠你良多。”

姬正眼神微滞，愣在原地久久沒有反應。他還不太敢相信，他這輩子能聽到這種話。

沒有誰一生下來就背負着另一個人的生命，自己還沒過明白呢，拿什麽對別人負責。

可事實有時候就是，沒有選擇地将你推至某個路口，然後不斷加重。

姬寒就是姬正背上最大的石頭。

他以為自己會一輩子背下去，可沒想到有一天這塊石頭竟然自己溜下來，告訴他：我可以自己走。

很奇妙，不是嗎？

姬寒收拾完見姬正依然沒有反應，打算出門：“我走了。”

跨出門檻後還是沒聽見動靜，姬寒回頭，姬正還維持着剛才的姿勢，像個木頭人。

想了想，還是返回房間。

猶豫片刻，姬寒張開雙手輕攬了攬姬正的肩膀：“好了別傻了，我走了。”

“咚！”

姬寒轉身剛準備邁出去，卻被姬正一把拽回來，摁着頭死死扣在懷裏。

“哥？”姬寒被他這出反應整懵了。

姬正深吸了口氣，放開手時已經看不出任何不同：“好好上課，好好讀書。”

“嗯，嗯。”姬寒僵着腿轉身，一邊應一邊點頭。

“哎，等等。”這回沒到門口又被姬正叫住。

“怎麽了？”姬寒退了半步，怕姬正又來。

還好不是這個：“你的書包呢？這也能忘？”

“書包？”

姬寒念了一聲，腦子裏赫然閃過書包在他身上的最後一個場面——

不禁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