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各藏心事

各藏心事

梁逸抱住頭,大喊。

“賀谪!我要殺了你!”

他對着空寂的巷子瘋了一樣吼叫,對手卻像耍猴般并未到場。

梁逸看見幾個穿着“饕餮”印花的黑衣男子将他圍住,他們向他傳達主人的意思:“越掙紮越對味,剝開你的皮才能更方便吸食骨血,這是賜給不聽話的漂亮美人的至高獎勵。”

淨白與豔紅同時自梁逸的眼眶溢出,不間斷地滑過蒼白的面頰,他口中念着:殺,殺,殺……

整個小巷被亮紅和銀白覆蓋,梁逸的雙手直直地往前擡,木偶般對着撲過來的“饕餮”。

爾後,巷子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呼吸聲。

緊接着,世界被按了暫停。

一個穿着黑西裝白襯衫的年輕人出現在他的身旁,身後跟着同樣着正裝的兩名男子,看起來像是保镖,只是他們的胸前多了“丹鳳朝陽”的标識。

“沒事了,睡一覺就沒事了,跟我回審異局,以後那裏就是你的家。”

此後,梁逸在越昱一手創建的審異局一住就是十年。

一夜無眠。

賀丙翻身摔到了地上。

年輕人,似乎不被睡覺問題困擾。

一大早,梁逸便動身去了息陵公墓,賀丙依舊陪着,好像忘了昨晚梁逸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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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沉寂如喪禮。

“別跟着我。”

智浮車落地,梁逸大步向前走,将話甩給停在原地的賀丙。

賀丙逆着他的話嘗試跟着走了兩步,梁逸驀地轉身:“賀丙,我也會生氣。”

兩人對視了幾秒,賀丙默默後退了兩步,身體力行地進行了退讓。

他在頭也不回地踏進墓園的梁逸眼中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兇光。

你……一直都在對我生氣啊。

賀丙蹲到墓園門口,仰着脖頸往裏望,除了一塊塊冰冷的墓碑他什麽都看不到,他想梁逸的親人或是朋友一定“住”在最裏面。

“他是誰?”

如果一句話不問,他大概不會姓賀。

賀丙蹲在門口等了足足半小時,他想知道梁逸對裏頭的人說了什麽,平時半句話都吝啬與他講的人竟然有這麽多話要說?

梁逸被叫停了背影:“白月光。”

他轉過身望向依舊蹲着身的賀丙:“你不是打聽到了嗎?”梁逸說,他眼眶紅得厲害,唇瓣與慘白的面頰幾乎融為一色,透着幾分不屬于人間的冷白,“死了的白月光。”

“是他……”

賀丙喃喃低語,他的妒火還來不及燃起,心疼便迅速泛濫。

梁逸擡手搭在胸口,輕輕晃了兩下,人站不住地往地上栽。

“你……”賀丙猛地站起身,三兩步沖過去攬住梁逸的腰,“梁梁?!”

“心口……和胃都疼……”

賀丙雙目逐漸瞪大,這是梁逸第一次跟他喊疼。

他有些慌。

他明明沒有氣他,他怎麽會發作得這麽厲害?

“你的藥呢?!”賀丙低喊,在梁逸的制服外套摸索,口袋空空,連灰都沒抓到。

“你怎麽沒帶藥?梁逸!”賀丙徹底急了。

在梁逸對他喊出“疼”字時,賀丙忽然覺得他有天大的義務來保護對方。

“你……”梁逸摁着胸口,“你管頭疼的藥帶了嗎?”

賀丙條件反射地點頭,急急說:“智浮車,儀器權限轉給我,我帶你回研測中心!”

手離開胸口向上攀,抓住賀丙的衣領:“你的藥……給我吃幾粒。”

賀丙一怔,口中猶豫:“這藥不能随便吃,而且……”

“舍不得?”梁逸手下用力,每個字都咬得清晰,催促意思明顯,“你舍不得給我吃?你是我的伴侶,就眼睜睜看着我疼?”

他的眼眶像塗了一圈草莓醬,臉卻似被浸在漂白裏的瓷玉,有種突兀又詭異的美。

賀丙擡手貼向那張冰冷的臉頰,下意識否定:“不是不是,給你吃,你別急,只是……這藥能管用嗎?”

“止疼……能止疼就好……”

賀丙知道心髒不舒服不是小事,怕梁逸再多想搞出什麽事來,手忙腳亂地掏出藥瓶倒了兩粒,顧不得手邊有沒有水,忙遞過去喂人。

他的手被汗濕的手背格擋住,梁逸伸過手攤開掌心。

這時候,賀丙不好與他犟,便順從他把藥片放到梁逸的掌心。

發抖的手掌蓋到唇瓣上,與此同時,梁逸擡起另一只手腕将收納智浮車儀器的權限轉交給賀丙。

賀丙忙接過儀器,緊接着調出智浮車,将座位轉換成舒适的床鋪,抱着人跳上車,快速輸入目的地——審異局。

梁逸全程默不作聲,蜷在他的懷裏偏着頭,一粒藥片被他抿進嘴裏,另一粒則是收進掌心。

那只手輕輕地插進制服外套裏,看似做着按揉心髒的動作,手腕卻暗自輕巧地反轉貼近外套的內裏夾層,一粒小巧的白色藥片悄無聲息地落進口袋裏。

做完這一切,他安心地閉上眼,終于有餘力來抵禦心口一波強過一波的劇痛。

梁逸很乖,起碼現在看起來很乖,賀丙想。

蒼白的脆弱的拒人千裏之外卻被他完全占有的男人,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窩在他的懷裏。

他猜梁逸大概不是不想掙脫他,只是病得沒有力氣。

如果梁逸一直沒有力氣掙紮,那麽……

賀丙的雙眸眯成危險的弧度。

他不介意讓梁逸一直只能被他抱着行動。

但哈巴狗在長成兇猛的大狼狗之前,還是乖乖地舔着主人。

賀丙一遍遍擦拭着梁逸額上的冷汗,滿眼的憐愛。

趕回研測中心,進行了緊急處理,梁逸的情況算是穩定下來,但人發起了高燒,反複輾轉,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這次賀丙沒有被任何人趕走。

作為法定伴侶,他有權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陪在梁逸身邊。

病床上的人保持着側卧的姿勢,賀丙猜測梁逸大抵還是在難受,他吐得很吓人,明明什麽都沒吃,但整個上腹都在發硬,冷汗一茬又一茬如春風吹過的野草,折騰到最後賀丙已經分不清梁逸到底是哪裏在疼。

但他敢确定的是,他自己的心确實是疼的。

所以守在病床邊這種又累又煎熬的事情卻讓賀丙感到分外地溫馨。

淩晨一點半,賀丙趴在梁逸床邊打盹,被不分黑白的手機震動聲驚醒。

他起身站到窗前對着黑得沒有一點星辰的夜,迎上對面的怒吼。

“不是說三個月嗎?這才不到兩個月。我不想回玺域。”賀丙壓低聲音。

側身蜷縮在床邊的梁逸睜開眼,藏在被裏的手指輕輕顫了下,一縷極淡的銀光鑽到壓在枕邊的那只耳朵裏——賀丙手機對面的聲音驟然放被大,如同在梁逸耳邊講話。

“你哥,活不長了。”

對方像沒聽到賀丙的話,自顧自地扔給他一身冰冷。

“不是在全力救治嗎?怎麽會這樣?哥他用的可是玺域最好的醫療資源啊?”

賀丙的音量不自覺提高,餘光瞥見側躺的瘦削身影,又忙壓低聲音:“我有個想法……”他的聲音帶上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小小驕傲,“我的伴侶梁逸,他很優秀,我想讓他試試救哥哥。”

震怒透過聽孔幾乎擊穿賀丙的耳膜:“兔崽子,老子随時可以剁了你!”

賀丙攥緊拳頭,不吭聲。

“說話!”

“父親……”賀丙叫了聲,他轉身倚在窗沿,緊緊盯着病床上的身影,“這麽多年,你為什麽要死死地拴着我?自哥哥病重後,幾年了,你為什麽一直不讓我和他見面?”

他用低弱的語調将姿态放得盡量低,希望能得到對方一個耐心的解答,但對方的話卻一下一下地壓彎他年輕的脊背。

“別以為進了審異局,那裏就能成為你的庇護所,老子告訴你賀丙,那裏的人都與你隔着心,尤其是你的枕邊人!”

賀丙的手指上移摸到音量鍵上的“+”按鈕,連安了幾下。

“三個月必須給我滾回玺域,否則……我會從你哥哥身上下手,讓你不得不做一些事。還有,把梁逸給我帶回來。”

忙音傳來,意料之中,他的父親賀谪從不給他先挂斷電話的機會。

梁逸恰好在此時翻身,睜開眼看向他的方向。

賀丙微微怔了怔,走到床邊:“你……醒了?”

他擡手貼向梁逸的額間,對方沒躲,賀丙收了滿掌心的冷汗,方才故意放大音量的小小壞心思在這一刻忽然愧疚難擋:“我剛剛……”

“不用……”梁逸伸出手摁在胸口低低出聲,“不用跟我解釋。”

他似乎很不舒服,俊美的五官微皺,過了會兒繼續說:“所有一切都由你自己決定。”

*

正值清晨,晨光熹微,尖銳的童聲成為劃破寂靜的第一聲響。

止戈中心發來信息:捕捉到強烈的異動波,坐标在甘城近郊的一家孤兒院。

初步判定為S級異動事件,行動部接到命令即刻出發。

賀丙提溜着保溫飯盒穿過瀑布屏障與一身威武行頭的行動部部員擦肩而過。

止戈中心大廳的高棚頂被晶瑩的藍織成炫目的網,似蒼穹浩瀚,四周巨大的石壁懸浮着各種虛拟顯示屏,滾動播放正在發生異動事件的地點。

賀丙駐足在此,一眼便捕捉到一個熟悉的名稱。

那是他父親資助的一家孤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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