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傷害轉移
傷害轉移
賀丙不見了。
在給梁逸留下一條信息後離開了診療區。
“我死了,梁逸,你騙我,你殺了我。”
梁逸換下無菌服邊往辦公室走邊打電話,接通,又故意挂斷,如此反複。
他換下制服,僅穿着一件單薄的襯衫乘坐智浮車趕回家——賀丙在甘城為他們買的這個家。
手機屏幕一直在閃,賀丙蜷縮在洗手間的地板上,接起又挂斷,對方似乎像他一樣頑固,不停地再次撥來。
冷汗糊住的視線依舊可見屏幕上他給梁逸設置的備注:丙子最喜歡的梁梁。
審異局的毒液殺傷力可真大,賀丙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腸子在一寸一寸地被腐蝕掉。
太痛了。
他服毒了。
他不想活。
唯一疼他的哥哥死了,他這輩子第一次愛上的人欺他、騙他,将他的一顆赤忱的真心當成狗屎。
他活着幹什麽?回玺域?回到一個毫無情感的牢籠裏?天天面對滿口虛情假意但因為血脈相連他無法反抗的父親?
開門的動作有些不符合梁逸性情的急躁,賀丙一廂情願地覺得關門的聲音同樣慌張。
“你喝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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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逸只問了一句。
棕色小瓶骨碌幾圈撞到他的鞋邊,瓶口還在滴滴答答滲漏藥液。
研測中心命令禁止的藥片“焚傷”,只有副部及以上級別人員才有權限刷工牌取藥,但依舊要将用途上報給局長越昱。
不過梁逸的辦公室裏倒是封存了一瓶。
賀丙……是在什麽時候私自使用了他的工牌?
暫且不論這事,就目前來看瓶底還有殘餘,地板上也有藥漬,賀丙服用的應該不多,但這種藥即便服用指甲蓋那麽一點,殺傷力大得就能要命。
“我要死了,好疼好疼……”
賀丙抱着肚子無法控制地在地上翻滾,見人進來還知道喊。
梁逸眼眶發紅,半蹲下扶起他的身體。
“我要死了。”賀丙又重複了一遍,緊按着肚子往梁逸懷裏靠,将疼得滿身的冷汗浸透到梁逸的身體裏,“你是不是很開心?梁逸你是不是很開心?”
梁逸唇瓣微顫,擡手去握他的手腕。
賀丙掙開束縛,脫離他的懷抱,往地上一摔:“為什麽?”
嗓子眼裏冒出的每個字都能疼得他的腸子斷掉,但他的心更疼:“為什麽騙我?為什麽利用我?”
梁逸的掌心翻湧出淡淡的銀色光暈,賀丙猜測那大概是釋放“療愈”的前兆,他當初就是被眼前這個男人明明看起來很單薄卻猶如天神降臨般的模樣拖入情感的沼澤……
初嘗到愛情的滋味,從此像個不管不顧的莽牛,但他知道他骨子裏是個瘋子,不能接受任何欺騙的脆弱瘋子。
“梁,梁逸我不用你救我……”
“賀丙,你是個成年人了。”梁逸收起掌心的銀光,他知道“療愈”解不了毒,除非使用“殇引”,但不能在這裏。
“成年人不要動不動就要死要活。”梁逸用了些力,想要把人拽起來扛出去,怎麽說也不能讓他真的被毒死。
熊孩子有時候就怕勸。
賀丙雖然還沒熊到一定程度,但欺騙和利用對于他來說,比殺了他都要命,他心裏委屈得亂七八糟:“我說了讓你教我,你教得不好,還怨我……”
梁逸不作聲,動用殊力提高精神力扛着人上電梯,賀丙像個大型挂件,唇角有血紅滑出,臉一分一分地白下去,嘴上還在說話,就好像不說出口下一秒就會死掉一樣:“梁逸我……我的腸子已經斷掉了,我現在疼死在你懷裏,你是不是會很開心?”
估計是快被腐蝕得腸穿肚爛,他沒勁再抵禦梁逸的束縛,直到智浮車啓動的那一刻,賀丙才伸出顫巍巍的手去摸梁逸那張此刻同他一樣慘白的臉頰:“我喜歡你,可是為什麽啊……我恨你……”
這輩子……我最恨你了梁逸。
從來沒有人對我的感情給予過回應,你給了,是假的。
他一句句戳穿梁逸的心髒,紮得對方鮮血橫流。
智浮車以最快的速度沖向外林區,梁逸嘴白得透明,呼吸急促,賀丙擡起一根手指虛虛地點了下他的心口:“你心疼我嗎?你會心疼我嗎?我死了你會不會給我上墳?”
研測中心,梁逸強撐着搖晃的身體将昏迷的賀丙交給急急迎接的林橫。
“他服了‘焚傷’,推測劑量不到三分之一,但已經出現嘔血的情況。不需要別人,談佑,你跟我進去。”梁逸說得很快很果決,擡腳迅速進入搶救艙,并将其他人以及林橫一并請了出去。
艙門一關,談佑立即開口:“你瘋了。”
他不用猜,就知道梁逸要幹什麽。
“我本來就是瘋子。”
“你身體承受不了。”
“賀丙幾乎沒有殊力,如果不轉移,他會死。”
“那你呢?你就受得了?”
“我能。在複仇達成前,我死也會撐下去。”
兩張急救床,一排排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如何操作甚至分不清差別的儀器,它們整裝待發,聽從談佑的調遣。
梁逸躺平身體,伸出一只手對着賀丙的方向。很快,兩人的指尖連成一座銀光閃耀的光橋。
銀燦燦的光從橋尾環繞住賀丙的全身,那張白得毫無人色的臉緩慢地染上健康的紅潤,而橋頭銀光的源頭,梁逸的指尖無法控制地打顫,連帶着他的身體都在發抖。
銀色光罩像退去的潮水,從賀丙的頭部到腳底一點一點散去,梁逸收回手按住腹部,猛地将頭探到床邊,一口鮮紅洶湧而出。
所有準備好的儀器似是受到召令,一刻不停訓練有素地連接在梁逸的身上。
掌跟用力壓進腹部,梁逸正在體會腸穿肚爛的滋味:“給我打藥,我……”
他沒能說完,但談佑知道,梁逸太疼了。
那麽隐忍的男人,雙手死死按着腹部,在狹小的床上緩慢地翻騰,冷汗一身接一身地流,這種駭人的場面就算久經沙場的談佑也被吓得臉色發白。
他怕梁逸就這麽生生疼死在搶救艙。
“沒,沒事……就是疼些。”梁逸不停地換氣抽氣,身體早以無法維持平躺,他整個人緊縮成一團,曲起的膝蓋将雙臂用力壓在腹部,“我……心髒……我喘不上氣……談佑你……”
“我知道。”談佑迅速搶答。
梁逸渾身劇烈抽搐,嘴角紅色與白色齊湧,眼皮抖得像中了機關槍,卻依舊咬牙硬撐着不讓自己暈過去。
除顫儀、實驗體基地的特效藥丸,甚至是S+階異者專用後遺症極大的針劑,一樣不少,通通上陣……
必須把人從鬼門關搶回來。
談佑手不敢抖半下,但口中忍不住嘣出個髒字。
忙忙叨叨,他不知道花費了多久的時間,梁逸的心跳終于能勉強保持一個平穩的趨勢,談佑瞥了一眼躺在臨近床上已經完全恢複健康但因為麻醉依舊毫無知覺的賀丙,決定先把人推出去。
看着鬧挺。
一直候在艙外的林橫向前一步,接手賀丙的急救推車:“部長呢?”
搶救的時間很長,比他估算的還要長,在只看到談佑出現在艙門口時,一種預料到的結果依舊讓林橫心頭一顫。
“他是不是……”
林橫往裏望,只看見排排儀器。
“賀丙先交給你,我還要清理梁逸身上的毒,不然他得疼死。”
一句話證實了林橫的猜測。
談佑迅速折回搶救艙,他現在沒時間顧及任何人的情感。
轉移歸轉移,毒還是要清,只是躺在這裏受“焚傷”折磨的人從賀丙變成了梁逸。
再次從搶救艙出來已是第二天,談佑将人推出來的時候,體力與精神透支嚴重,他雙膝一軟差點跪在林橫面前。
林橫似乎還算沉穩,跟着他熬了大通宵,沒什麽特別的表情,但眼眶紅得跟被人揍了一頓,那雙眼直直盯着急救推車上陷入昏迷的梁逸。
“走特殊通道,盡量避開人,立即送到診療區頂樓加護病房,二十四小時監護。他現在還沒徹底脫離危險。”
林橫的身影急匆匆地消失,談佑獨自靠在牆上半天緩不過來神。
生死時速中不敢抖上一點的手,現在指尖微微打着顫,他從來沒有這麽緊張過。
梁逸在他面前疼到喊出聲。
雖然只有短促的一聲,但那一聲瞬間擂在談佑的眼眶,讓事不關己向來淡漠的醫研部副部有那麽一剎那想将梁逸與賀丙之間纏纏繞繞的那些錯綜複雜的紅線理順,或者直接剪斷。
這感情過于血雨腥風,太折磨人了。
但他知道梁逸不想斷,否則就不會使用“殇引”,做這種以命換命愚蠢至極的傻事。
更何況在談佑看來梁逸對賀丙沒有感情,起碼沒有愛。
當然,在這場情感糾葛中,他也只是個無關痛癢的外人。
談佑按住太陽穴深吸口氣,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先準備好梁逸的後續治療方案,盡量讓他的這個瘋部長少挨一點疼,還有……等那位睡飽了,希望還能留存點理智。
診療區最頂層自成一區,一般只有各部長才會住在這一層的病房。并不是稿特殊化,而是局裏的部長幾乎都是S+階異者,受重傷後會成為重要保護對象,更何況他們在殊力暴走之後幾乎無人能擋,這層的特殊構造也能對此防禦一二。
談佑上去時,儀器與細小的管子各就各位有序地連接在梁逸的身上,各項數據也做好了監測,他承認林橫這個部長助理當得十分稱職。
除了像很多助理一樣,對自己的上司産生了特殊的感情外,一切都非常專業。
從診療區的頂樓到一樓的普通病房,林橫與談佑坦言他拒絕當賀丙的主治醫生。
“因為你喜歡梁逸?”
所以就變得不夠專業。
後面一句談佑沒講,他同意與林橫交換,自己作為賀丙的主治醫生,林橫則是負責二十四小時監測梁逸的情況。
他不清楚林橫會不會因為梁逸在昏迷時無意識洩露出的脆弱而憐愛之情大增,但談佑倒是信任對方的人品,不會幹出任何出格的事。
不然,賀丙也不會有後來居上的機會。
這麽多年,林橫這家夥就一直忍耐,默默在人家身後望着,充當不遠不近的守護者。
感情這東西的确攔不住,但不勇敢很容易一無所獲。
談佑樓上樓下兩頭跑,主要精力還是放在梁逸的治療上。作為醫生,除了那個讓他無能為力應對的“發小”顧醒,他在別人身上拎得很清,但确實賀丙也不太需要他這個主治醫生。
畢竟那可是比“療愈”還要頂級的殊力“殇引”,再重的傷都能完完全全被轉移,賀丙肚子裏一滴毒液都不會留下,一切都由梁逸替他承受。
但賀丙除了上廁所之外,既不出門也不說話,飯菜都是醫研部部員統一送過來的盒飯。
一連六天。
第七天,談佑例行檢查,大筆一揮劃下“正常”兩個字,已經懶得再提醒他可以出院。
忍了七天的人,在他轉身的瞬間發聲。
“他呢?”
談佑正過身,雙手插進白大褂口袋,語調不鹹不淡:“誰啊?”
賀丙擡頭,一雙眼冷冰冰地看過來,眸中是化不開的陰鸷。
談佑不閃不避,直接迎上去。
“哦,梁逸是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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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