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溫情化刃

溫情化刃

談佑只回了一句,轉身大步離去,賀丙沒喊人,除了梁逸,他不會對任何人糾纏不放。

他有腿有腳,能出去尋,更何況還有電話。

在他醒過來的第一天,他就給梁逸撥過電話,如同服毒前一樣,想要上演欲擒故縱的把戲,但這次梁逸沒有出現。

第一天茫然,第二天失落……到了第七天,就只餘下憤怒,自己堆積起來的憤怒。

他欺他騙他連個解釋都沒有,現在還藏起來讓他找?

梁逸,你就仗着我的喜歡便可以肆無忌憚地糟蹋我的真心,然後再等我搖着尾巴乞讨你的假意憐憫?

絕對不可能。

半個月時間轉瞬即逝,賀丙沒等來梁逸的一通電話,他高高在上的父親倒是聯系過他兩次,每次都是耐心地叮囑他要按時按量吃藥,如此對比之下,倒讓賀丙生出一種感覺:他與梁逸結伴本就是個沖動下的錯誤決定。

金磚銀瓦的牢籠或許沒什麽不好,食人間煙火只能嘗出苦爛舌頭的欺騙味道。

但哥哥死了,為什麽父親這麽久後才告訴他?如今更是不提讓他回玺域?

欺騙,全是欺騙。

他的內外被巨大永無盡頭的騙局包裹。

從診療區出來,賀丙沒離開過研測中心,就睡在醫研部部長辦公室外頭的長椅上,一連半個月。

他迅速消瘦,雙眼被陰鸷占滿,每天只吃盒飯,睡醒就坐在椅子上緊緊盯着拐角處,似乎期待着什麽人能夠從那裏出現。

半個月,賀丙被怨壓得越來越喘不過氣,但他體內的殊力似乎有徹底覺醒的征兆,他出現了S型異者殊力輕微暴走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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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感染“燃燼”後,他殊力最活躍的時刻也僅僅是能夠讓身手更加矯捷而已。

賀丙沒心思考慮這些,手機電量從100%降掉一格,他就會沉下臉,立即找到電源開始充電。除了他的父親,沒人聯系他,但他偏執地保持電量滿格,不允許錯過那個人的任何一點消息。

直到……

梁逸!

是梁逸!

拐角處推出一輛輪椅,上面坐着的男人穿着高領黑毛衣,他看不清楚男人的臉色,但哪怕離得再遠他都認得出來,是梁逸。

賀丙“唰”地一下站起身,手機連着充電器拖慢他的步伐,他暴躁地用力薅下數據線,大步走過去。

“這不是梁部長嗎?是怎麽了?”

他擡眼對上推着輪椅的林橫,千絲百轉各種情緒在一瞬間噴發,聲音不自覺地帶上嫉妒的陰陽怪氣。

梁逸僅僅看了賀丙一眼便垂下頭,他微微彎腰雙手撐住膝蓋沒說話。

他這副模樣讓賀丙有氣無處撒,擡手作勢就要拽梁逸的衣領,只是手剛伸出去就被另一只力氣不弱的手臂格擋開。

林橫也沉着臉:“你幹什麽?你知不知道他為了你……”

“林橫。”

梁逸出聲打斷,他剛剛做完全身治療,頭暈得像墜在雲端,腹中劇烈翻湧,要憑借全身虛弱的力量去抵禦幹嘔的欲望。

他知道賀丙一直在研測中心,談佑在一星期前就告訴他了,那時候他因為治療的副作用吐得下不來床,沒精神去管熊孩子的自我作踐行為,也沒體力去承受對方的暴怒。

“有事嗎賀少爺?”梁逸稍直上身,雙掌習慣性地搭在腹部,那裏頭被“焚傷”灼燒得七七八八,每日每夜都在折磨他。

賀丙偏頭梗着脖頸斜眼注視林橫,意思明顯。

梁逸的身體壞得不能再壞,但渾濁的大腦還能下達指令,他看得懂眼色:“林橫,你去忙,稍後的檢查我自己過去就可以。”

“部長……”林橫上前一步彎腰正欲再說什麽。

“去吧。”梁逸閉了閉眼,喉結艱難地滾動兩下,現在多說一句話都會抽走他本就不多的氣力。

賀丙的雙眼緊盯着林橫,林橫看梁逸,他就瞪林橫,似乎還嫌自己眼神的殺傷力不夠,臉色拉得越來越沉,雙目中的陰鸷之氣彌漫。

梁逸拿開壓在腹部的雙手,沒回頭沒仰脖誰都沒看,自行驅動輪椅往辦公室的方向走。

賀丙像被換了開關的機器,立馬調轉頭擡腳跟上去。

刷卡進門,輪椅轱辘兩下,梁逸開口:“現在可以說了嗎?”

幾個字講得平淡,卻比劈頭蓋臉的暴雨來得還要讓賀丙更心涼。

又來。

“欺騙”像藤蔓爬滿梁逸手掌的每一處,然後在賀丙的臉上烙下個巨大的巴掌印,脖頸歪得正不過來,現在給了指甲蓋那麽一點甜棗就想馴服他?

賀丙眼裏蹿出火,正要說什麽,就聽梁逸又問:“你體內的殊力是不是比之前要活躍很多?”

火起了又熄,賀丙問出疑惑:“什麽?”

梁逸竟然有了點笑模樣,他彎腰雙手交疊用力壓着腹部,借助輪椅的坐姿讓雙臂與身體貼得更緊。

在決定使用“殇引”轉移傷害時,梁逸便已經預料到賀丙對他的态度會發生變化。根據這位“少爺”曾經的經歷來分析,賀丙最在乎的人無疑是他的雙胞胎哥哥,他最怕的是欺騙,而能擊垮他敏感神經的事情定然與此有關。

梁逸無法推測賀丙在服下“焚傷”前不想活的想法有多強烈,但他多少能猜到導火索定然與他有關,否則賀丙不會在服毒後見到他時說下那一番話。

或許賀谪說了什麽,把真相拆解再翻新組合?

颠倒黑白嘛,賀家人向來最擅長。

不過也好,他正好要看看化身惡狼的忠犬會爆發出怎樣的憤怒。

如果賀丙對他的恨意不過九牛一毫,連刺激徹底覺醒殊力都達不到,那麽他便另尋機會複仇,這枚棋子沒用了,只要棋盤沒掀翻,他就還能繼續下。

只不過他的罪孽更深重,無論賀丙對他的情與恨如何,他到底是拉了個同樣被賀谪陷害的悲慘受害者輪入暗黑的游戲中。

情緒波動,腸子絞得愈發厲害,梁逸有些呼吸困難,他略顯艱難地維持着坐姿:“你的殊力有沒有徹底覺醒?”

賀丙不知道他問這話什麽意思,他如何回答對他們之間的情感糾葛會有半分改變麽?

“你的伴侶中毒快死了的時候,梁部長你人在哪裏?”賀丙避開回答選擇繼續逼問,他半蹲下,迫使梁逸看向他,“我躺在診療區時你在哪?整整半個月,你有解釋的機會,但你在哪?”

梁逸豎起拇指摳進腹中,那裏有一道橫貫整個腰部的刀口,用來插管,用來沒日沒夜清理毒素,拔管的餘痛似乎還在,他眼神迷離地盯着賀丙身後的某一個點,發絲淩亂:“我啊……我也不知道啊……”

你怎麽了?怎麽疼得這麽厲害?

賀丙想問,但又覺得自己廉價得比地攤貨都不如,于是換上一副令人厭惡的口吻:“梁部長怎麽又胃疼?還是肚子疼?”

“以後都會一直疼吧。”

“什麽意思?您醫術高明,就不會給自己治治嗎?”

他話裏話外盡是嘲諷,連敬稱都用上了,梁逸聞言笑着輕咳一聲,半真半假地回:“不想治。”

“那你疼着吧。”

賀丙轉身走得臨風掃地,沖出瀑布屏障才意識到自己的車被撞壞了,因為在審異局沒熟人,七零八落的車體還孤零零地被丢在停車場最不起眼的角落。

吃了幾口風,賀丙實實在在地感到冷了。

賀谪早上來了電話,一如既往地叮囑他吃藥,再就是問了梁逸,賀丙不作聲避而不答,賀谪話題倒是轉得自然,讓他年關回玺域,說一大家子人過起來樂呵。

賀丙借此機會問了哥哥,賀谪停頓了足足有一分鐘,似乎十分沉重,随即告訴他早已安排火葬,骨灰擺在賀家祠堂。

最後不忘提醒賀丙:“你們兄弟二人殊力相斥,讓你哥哥安息,也保護你殊力不暴走,開春後你再好好悼念他。”

一通電話情真意切思慮周全,賀丙卻一陣熱一陣寒,讓他回去又不讓他回去,他揪不清楚哪裏不對,但就是覺得不對,或許是出自雙胞胎異者的情感連接。

賀丙在外林區他常光顧的菜館堂食,什麽都沒帶給梁逸,故意的。

他就想讓對方接收到明顯的差距,迫使梁逸向他低頭,或許可以降低他對“欺騙”的憤怒。

不過,梁逸又消失了。

賀丙不但計劃落空,氣還無處撒。

他又坐到研測中心的長椅上,不是部長辦公室外的那條,而是坐到了人最多的服務臺附近。

“先生您好,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今天值夜班的似乎是個新人,看樣子好像不認識他,估計更不清楚他與梁逸之間的關系。

“先生?您的狀态看起來很不好。”

跟他差不多大的年紀,瘦瘦弱弱的體型,老老實實的長相,照梁逸差得遠,但這人搭理他。

賀丙凝眸望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連續半月在研測中心長椅過夜,賀丙的氣色看起來極差,滄桑從英俊中撥得三分之一的位置爬上年輕的臉龐,竟讓人看過去移不開眼,只是賀丙的眼神實在稱不上友善。

小新人被他盯得發怵,怯生生地絞起制服邊角,但瞧來瞧去總覺得眼前這人不像壞蛋,更何況審異局應該沒有壞人吧?

這麽一想,小新人的勇氣增加了幾分,懷着一腔新鮮熱血地耐心回答:“我雖然不知道您是誰,但在我看來您可能有哪裏不舒服,如果您身體不方便,我可以幫您預約。”

賀丙的視線移到小新人胸前的工牌上,停留了片刻站起身就往外走,走出兩步竟然回頭對那小新人笑了笑:“謝謝,改天請你吃飯。”

理發店、養生館,賀丙進進出出,利用一晚的時間将自己打理得完全符合玺域賀家的出身,最後在溫泉會館定了房。

睡到第二天中午,在會館吃過飯再到研測中心已經是下午,賀丙到服務臺轉了一圈沒見着那個小新人。

服務臺挂着的值班表,賀丙從上到下順位掃下去找到那個名字。離開前,他挺直背控制自己不偏頭,但到底還是忍不住瞟了眼部長辦公室的方向。

返回會所,賀丙當起了逍遙少爺,各種設施過了一遍,卻輕巧避開有意無意的投懷送抱。

不知怎麽,他看誰都只是模糊的一張面,唯有梁逸那張蒼白的臉頰在腦子裏晃晃蕩蕩萦繞不去。

“少喝點,咖啡傷胃。”

他那時候着了魔,忍不得看一點美人皺眉。

“我姓賀,來自玺域。”

但人家只記住個“賀”字。

賀丙指尖繞起絲絲紅色的殊力光波,他站起身抓過外套就往外走。

守身如玉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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