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上吐下瀉

上吐下瀉

梁逸的病房似乎每次都很好打聽。

人靠躺在病床上，手背挂着點滴，垃圾桶挨在床邊，裏頭只裝着些用過的紙巾，但看起來很幹淨。

賀丙進門的聲音不小，梁逸咽下止疼片放好水杯，淡淡掃過去。

攀至頂點的擔憂與揮散不去的急躁在清淡毫無情緒的目光注視下驟然冷卻，賀丙在門口怔了幾秒才走進去。

“梁部長的身體可真差，動不動就生病，還讓人抓住把柄戲谑。”

未被消化的乳糖在身體裏發酵，梁逸壓着腹部，冷眼望向賀丙：“有事？”

“當然。”賀丙舉起手機将一張從論壇上存下來的照片怼到梁逸眼前。

半身照片，剛好拍到腰部位置。

照片上的梁逸仰頸輕輕咬着下唇，頭發有些濕，脖頸與鬓角的冷汗清晰可見，蓋在上腹的五指微微分開，根根修長漂亮得打眼，與弧度優越的窄腰共同勾勒出攝魄的畫卷。

“拍得挺好。”梁逸收回視線，冷靜評價。

“拍得好？”賀丙的心頭火再度被點燃，他調出論壇評論區劃拉給梁逸看，“梁部長倒是說說看，哪一條說得更好？”

梁逸胸口起伏漸漸劇烈，他只看了幾行評論就将目光轉向賀丙，問：“你怎麽想？”

再看一遍評論，賀丙的火氣越燃越旺，手指在鍵盤上撥動正在輸入文字，冷不丁被問到，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麽？”

“他們說得再不堪也無所謂，我要知道你怎麽想。”

“我怎麽想……”手下一頓，賀丙的聲音直接變了調，“你在乎我怎麽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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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丙，不要無理取鬧。”拇指在上腹用力下怼，梁逸沉聲說。

“我無理取鬧，梁部長做得又是什麽？”賀丙一急，說不過人就開始口無遮攔，“我交個朋友你就能動用權力把人抓走？”

梁逸直直看向他，似乎要将自己扔進對方正燃着烈火的赤眸中。

手向下移，壓住翻湧攪動的下腹，梁逸忽地輕笑一聲：“我好大的權力。”

賀丙被笑得一怔，下意識地按熄手機屏幕。

“我乳糖不耐受，”梁逸手下用力，破天荒地解釋，“胡奢換了我杯子裏的藥茶，放了牛奶。”

“你……”賀丙忽地想起在洗手間撞見的一幕，又聯想到在研測中心聽見的對話。

他……這次似乎真的誤會了梁逸。

“不過沒關系，我權力大，能讓異域關押他，”梁逸的聲音充滿諷刺，“賀丙，我沒痛死，你是不是很遺憾？”

賀丙被他的話當胸一擊，打得胸口生疼，他沉聲喚：“梁逸。”

“出去。”

梁逸出聲打斷，不給他任何發言的機會。

他望向賀丙，越看越生氣，這崽子嘴巴一開一合，半個字都嘣不出來，杵在那活脫脫一個氣死人的愣頭青。

激烈的情緒波動導致胃裏剛平息的痙攣卷土重來，梁逸閉目，壓在下腹的手握成拳由下向上用力碾。

“你，現在，立即給我滾出去。”

賀丙想道歉，但又不知為何要道這個歉。

他撩人翻車導致梁逸被害？

他心中的天平在傾斜，只是不到一秒又正過來。

梁逸還沒有同他道歉啊……

他張了張嘴正想說點什麽，就見梁逸猛地坐直。

腹中猛浪翻滾，梁逸掩住唇，面上因為憤怒染上的一絲紅很快散去，僅剩下憔悴的白。

一股強烈的惡心蹿到嗓子眼，下腹如被忽然插入一把刀，連同刀柄沒入腹中，立即開始肆意翻攪。

梁逸一把薅下針頭，拖鞋來不及套，光着腳下了地，徑直沖向洗手間。

“梁逸？”

賀丙心一顫，叫了聲人名條件反射地立馬跟過去。

清瘦的身體撲在洗手臺上，梁逸掩唇，蒼白的腳掌踩在冰冷的地磚上，身體一下一下由下向上攣動，腳趾随着動作時而摳向地面時而向上繃緊，脊背一分一分塌下去。

賀丙站在門口，指尖控制不住地跟着人打顫。

梁逸左手撐在洗手臺上，右掌始終緊緊掩在唇上。

伴着身體的抽搐，嗓子眼發出顫抖的低～吟，一切聲響因為蓋在嘴上的手掌被降低一倍，但聽起來卻更像在無法抑制地嗚咽。

賀丙上前一步，擡手覆在梁逸的後背，意料之中的顫抖，他順着人的背部輕輕順了兩下：“別忍着，你這樣會胃痙攣，吐出來，吐一下能好受些。”

瘦削的身體因為賀丙溫熱的手掌陡然一僵，梁逸移開手，聲音發冷：“你出去。”

“梁逸，”賀丙眼一紅，一種好心被當做驢肝肺的挫敗感與怒氣油然而生，但手下依舊輕柔地給人順氣，嘴上的話卻不大好聽，“我還沒同你算賬，你在這犟什麽？”

梁逸聞言動了下，避開賀丙為他順背的手，向裏移了移身體。

賀丙手懸在半空，尴尬僵在臉上，他張嘴就要噴火，火苗燃起一縷卻迅速熄滅。

撕心裂肺的嗆咳聲起，梁逸頭埋在洗手池，張嘴嘔出幾滴酸水。

他再次掩住唇，睫毛挂上晶瑩的冷汗，眼不看賀丙，語氣依舊硬氣，但聲音悶在掌心，顯得不大清晰：“賀丙，出去。”

賀丙眼瞅着他将腹部抵在洗手臺的尖叫，雙眼驀地瞪大，心跟着一揪：“梁逸！你幹什麽呀？”

“不用……不用你管……出去……”

聲音連不成句，下腹涼得往外蹿冷氣，梁逸急急轉身快步奔向馬桶，顫抖的五指抓住褲子忽地一頓，濕漉漉的眼望向賀丙。

“出去。”又是這兩個字。

賀丙不退反進，邁了兩步走進洗手間，走到梁逸身邊，眼睜睜看着那雙盯着自己的眼逐漸蒙上霧氣。

“你……”一個字卡在喉間，梁逸腳趾蜷縮，涼意從腳底鑽入，如同催化劑灑進腹底，他渾身一顫，雙腿開始忍不住打抖。

兔崽子，是要看着他死。

要命。

身體如風中殘燭本就經不起大風浪，梁逸有些懊惱大意喝下半杯摻了牛奶的茶。

腹中有股涼涼的水流在來回湧動，他咬牙放下馬桶蓋直接坐了上去，頭埋在兩膝間，渾身抖得像篩子。

呼吸紊亂又急促，喘氣聲裏藏着細小的顫音，梁逸的身體完全下折徹底伏在膝上，冷汗自雙鬓滑落，很快在地上聚起小水窪。

尴尬與難堪同時在不大的洗手間湧動。

賀丙雙目緊盯着人，眉間皺起道道溝壑。

打算硬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梁逸的症狀絲毫不見緩解，賀丙的耳邊只能聽到冷汗墜地的嘀嗒聲，而梁逸快崩斷的氣息更是在無限放大。

将亂七八糟的仇恨暫時抛到九霄雲外，賀丙再上前半步，蹲下身，雙手扶在梁逸的肩，讓人靠在他的身上，作勢就要去解梁逸的褲子。

冰涼汗濕的手倏地握住他的手腕。

梁逸睫毛挂着冷汗，垂着眼：“你出去……”

“梁逸，”心疼中夾雜着失望，賀丙說，“我們是伴侶，這時候你還顧忌什麽？”

“我說……讓你出去……”梁逸的下唇印滿排排滲血的牙印，聲音發着抖，擡起的手指能晃出數個影，仍倔強地指着門外，“出去……”

“我不出去。”賀丙攥緊梁逸的褲腰，向下用力。

梁逸發出一聲痛極的悶哼，他竭力抓住賀丙的手，在對方的手背上落下兩道深淺不一的血痕。

“賀丙……”雙唇顫得無法自控，“你是要解釋還是要道歉？”梁逸深吸口氣，隔開賀丙的手，五指緊抓下腹，“你是要我現在，在這種情況下，講給你聽嗎……”

他終于擡起頭，盈滿霧氣的雙眸略顯空洞地望向賀丙。

“還是說，你什麽都不想聽，只想欣賞我痛苦不堪的模樣？”

賀丙猛地站起身，後退了半步，咬住發抖的下唇，看了梁逸幾秒轉身奔出洗手間。

關緊門。

幾乎是在瞬間，賀丙聽見梁逸的雙膝砸向地面的聲音。

他眼角發濕，唇瓣不由自主地打顫。

門的那邊，他看不見，但他還沒聾。

梁逸劇烈又毫無規律的痛苦呼吸聲一絲不漏地砸進他的耳朵裏。

接下來，幹嘔聲，一聲又一聲，能嘔出心肝脾胃的聲音。還有，手掌與衣料摩擦的聲響，窸窸窣窣，持續不斷，每一下都伴着悶在掌心的低哼。

賀丙向前一步，手握在門把手上，下壓。

門露出微小的縫隙，他沒來得及向裏看，但裏頭的一切聲響在一瞬間像被按了減音鍵驟然低下去。

緊接着，是岔了氣的輕哼，又帶起夾雜着痛音的嗆咳。

門再度被關緊，賀丙雙手絞在一起，掐出紅印。

痛苦被強行壓制，不再向外傳出清晰的聲響，唯有深淺不一的抽氣聲頑固地從門縫鑽出。

顯然梁逸知道他還在外面。

雙手猛地擡起堵住耳朵，賀丙将自己的背砸在牆上，痛苦地閉緊眼。

他後悔了。

他不該一時興起随意招惹不相幹的人，導致對方妒火怒燒讓梁逸成為受害者，要經歷如此的身心折磨。

是，是梁逸騙他在先。

但賀丙想要的回應不是像現在這樣。

不是讓梁逸上吐下瀉連起身都做不到，不是像現在守在外面光是聽聲音就可以想象出梁逸有多痛苦難挨。

但這何嘗不是一種報複？

賀丙在那雙向來深邃的墨眸裏，看到九分羞恥以及一絲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