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病中憂思
病中憂思
賀丙心一揪,忙關掉通訊界面。
梁逸模模糊糊地見到工牌落回床頭櫃,他閉上眼什麽也沒說。
“是顏淼,”賀丙怕他多想牽動身體各處又該難受,立即解釋,“我就是問問你的身體情況。”
梁逸半睜開眼,霧氣彌漫在氧氣罩上。
賀丙近身為他輕輕順氣:“你別生氣,我只是從他那裏了解下你腹痛的原因。如果再有一次這樣的情況,我會瘋的,梁逸。”
他說完又覺得自己在梁逸心中無足輕重,就算瘋了也不會撼動醫研部部長任何,于是改口:“我瘋了或者心疼得死掉,就沒人報仇了。”
賀丙自覺得新的理由穩妥又有力,卻不想這話在梁逸聽來更加幼稚,不過梁逸十分清楚賀丙對他的喜歡有幾分真幾分假。
他輕輕動了動手指想要摘下氧氣罩,但力氣不濟,稍動一下就能出一身虛汗。賀丙見他動作立即會意,俯身為人摘下氧氣罩。
梁逸盯了他半響,說:“守在這浪費時間,去訓練。”
賀丙這時候哪裏舍得走更不放心離開,就找了個妥當的借口:“我看着你吃藥,你吃過藥不難受了我就去。”
梁逸聽他這麽說雙臂撐在床的兩側半坐起身,示意他去取藥。
滿滿的一碗湯藥,顏色濃郁氣味嗆鼻,賀丙雙手平穩地從煎藥室端到病房。
他舀一勺喂給梁逸,梁逸只含在嘴裏半秒不到便掩唇趴到床邊,雙肩劇烈顫抖,似乎在極力壓抑翻湧的嘔意。
賀丙飛奔一般取過垃圾桶放到床邊,手順在梁逸的脊背:“別憋着,想吐就吐吧。”
梁逸拿開手,上身被電擊般猛地一抽,先是将藥汁吐出,緊接着嘔了幾滴胃酸。他咳得整個人發顫,到後面就只是幹嘔,卻怎麽都停不下來,人挂在床邊幾乎要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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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丙坐到床邊手腳麻利地将人撈回懷裏,梁逸被揉進他的胸前,一張臉清清冷冷的,依舊沒有太多的神色變化,但整個人無骨般虛軟地任由賀丙摟着。
賀丙的上衣很快被懷中人的冷汗浸透,梁逸閉目掩着唇難受得微微抽搐,賀丙的手蓋在他的上腹,那裏攣動得似有活物,胃口每被頂一下,梁逸的身體就跟着猛抽一次。賀丙的一顆心墜得生疼,他輕輕為人揉着上腹,過幾秒又去順胸口,怕梁逸被刺激得心髒不舒服,嘴上哄孩子似的:“好了好了,我們不吐了,先忍忍,一會就不難受了。”
兩人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好一會兒,梁逸痙攣的身體才漸漸平緩下來,賀丙将藥重新熱了一遍,自己先含了一口,在梁逸劇痛過後微微發怔之際猝不及防地吻住他的唇。
藥汁由舌渡到口腔,苦澀有兩個人分擔總會好過一個人硬抗。
雖然此時不适合缱绻,但那雙冰涼的唇對賀丙來說就是罂粟,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無法控制地延長了喂藥的時間,直到那雙沉靜的眸子染上了水霧才肯分開。
梁逸費力地喘了會兒,仰起蒼白的頸,眨着紅通通的眼望向賀丙。
賀丙眼神閃了閃,蹭了下鼻梁,不自然地問:“肚子現在還疼嗎?”
梁逸推了推他,滑回床上,淡淡回:“不疼。”
“我不使用殊力,你是不是就不會疼?”賀丙拽過被子将人蓋好,“那我不……”
“賀丙,”梁逸打斷,他瞥了眼賀丙腕上佩戴的殊力檢測儀,上面的值停留在S階,“不要找借口不訓練。”
“你現在這麽難受也沒個人照顧,等過幾天……”
“你去不去?!”
梁逸忽然吼了聲,賀丙被震得一激靈。
病中的梁部長人虛弱但氣勢似乎未減半分。
“梁梁……”雙唇蠕動兩下,賀丙的聲音低低的帶上幾分委屈,“你好兇。”
梁逸輕咳一聲,将臉藏在被子後,似乎也意識到他的語氣太沖。
只是他又有些急。
他暈倒前,賀丙的殊力明明已經達到S+階,怎麽又降回去了?難道是殊力還不穩定,無法一直保持在S+階的狀态?
不穩定便意味着不安全,等到與賀谪真正交手的時候,就會成為賀丙致命的弱點。無法做到勢均力敵的雙胞胎殊力,在面對更強大的一方只有此消彼長被吞噬的命運。
梁逸又咳了幾聲:“你去抓緊多練習。”
還未等他再多說,賀丙立馬接過話茬:“我去我去,你別生氣,生氣又該疼得厲害了。”
他擡手輕輕撫摸梁逸僅露出的頭發,濕漉漉的,冷汗還在往外溢,“垃圾桶就在床邊,你想吐就在床上別往洗手間折騰,但咱們盡量控制點,吐多了會痙攣,我又不在你身邊。”
賀丙說了兩句,眼眶愈來愈紅。
梁逸暗嘆口氣,輕輕往上挪了下身體,露出整張臉,叫他:“賀丙。”
“嗯?”
不太會溫柔講話的人,盡量讓出口的句子更輕緩:“你去吧,我沒事。”
賀丙頂着一雙紅溜溜的眼睛在研測中心繞了一大圈終于找到了林橫。
兩人大打出手過,見面從沒有過好臉色,但大概林橫年長于賀丙要稍成熟些,近幾次見面倒是沒臭過臉,但小林醫生也有點脾氣,從沒未正眼瞧過賀丙,完全把對方當作空氣。
只是現在的賀丙不同以往,他肯為了梁逸理智去思考問題。他攔下林橫,語調客氣:“麻煩你幫我看着點他。”
這個他是誰,賀丙沒有點名道姓,但兩人心知肚明。
“也不用特別照顧,他知道會生氣,生氣會更疼,他……”賀丙稍瞪大眼,讓眼裏的霧氣顯得不那麽明顯,“我得去抓緊練習,階層升不上去,他會很着急。”
林橫沉默片刻,說:“觀察病人的情況是醫生的職責,他是我的部長,但現在也是病人,你不用特意囑咐,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末了又補充,“另外,你可以專心練習,我不會逾越。”
一句話能翻譯出不同的版本,幾句話就能演變成背道而馳的意思。
賀丙一連三天沒再來過梁逸的病房,但會按時按點提醒梁逸吃飯吃藥睡覺。梁逸猜這崽子大概是莽足一口氣想穩定到S+階,不練出結果就不來見他,心裏有了那麽點欣慰,但身體上又更加難受,沒有賀丙陪着,他吐得更頻繁,說不想念那雙溫暖的手,是不可能的。
在梁逸勉強從垃圾桶口收回吐得幾乎要心悸的身體時,一位帶來新消息的大神出現在他的病房。
杜亦抽出幾張紙巾遞過去,扶着人坐正身,待梁逸擦淨唇角才開口:“怎麽樣?還是經常疼嗎?”
梁逸雙手交疊蓋在上腹,沒答只問:“賀丙練得怎麽樣?”
杜亦溫和地笑笑,靠坐到椅子上:“梁逸,你真的陷進去了。”
他當年為了伴侶餘賢重病卧床,梁逸把他從鬼門關拖回就說了這句話,杜亦未曾想他竟然有機會還回去。
梁逸的神色有了輕微的變化,臉微沉,眉輕蹙,杜亦知道他不高興,就溫溫和和地挑了一句會令人更加不高興的話講:“賀丙連續練了四天,沒有任何進步。”
果然梁逸上身輕輕抽動幾下,似乎要吐,但看得出在強行往下壓。
“餘賢近幾天都有和賀丙進行對練,但很奇怪他的進步不大。”杜亦先道了歉,再說,“我對賀丙用了‘念心’,他每時每刻都在想你,無法安下心來全神貫注地練習,我覺得你們有什麽事還是說開了好,”他說到這,話鋒一轉,“當然,決定權在你。”
杜亦前腳剛走,梁逸後腳就撐着下了床。先去煎藥室取了湯藥,憋着氣仰頭灌下去,喉結艱難地滾動兩下,他立即咬緊唇伏在膝上,憋得雙眼水霧彌漫終于将藥汁一滴不浪費地咽下去。
但反胃的滋味如影随形,不會放過任何一次機會,梁逸單手在上腹輕輕打了會兒圈,唇邊擠出兩聲細碎的低吟,緊接着是一聲近似嗚咽的痛哼,爾後是長久的靜默。
上衣被冷汗浸透,濕了幹,幹了又濕。良久,梁逸站起身,看了眼時間徑直前往食堂。
行動部部長餘賢是個大忙人,因着伴侶杜亦的關系,這幾天每日都會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陪賀丙練上幾場,這會兒剛走。
對抗身為S+階異者又正值年輕氣壯的餘賢,賀丙累得吭哧帶喘。餘賢走後,他不敢停歇片刻,他着急又氣餒,訓練不見起色,他怕回去見梁逸,人一生氣就難受,他也跟着心難受,但他實在是太想見梁逸了,想得心慌想得快受不了。
不知道第幾次在心裏嘆氣,賀丙心裏頭憋得慌,就嘆出了聲,他無意地擡頭掃了一眼演練場入口。
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恰好出現在那裏。
賀丙揉了揉眼,停下手上動作,看了幾秒,又轉回頭繼續揚手對着場地炸了個火苗。
幾秒後,他猛地再次轉過身,閉上眼又睜開,再閉上再睜開,口中喃喃:“完蛋了,想出幻覺了”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時,賀丙終于反應過來梁逸真的來了,就在他眼前,不是在做夢。
他腿腳有些不利索地快步走近梁逸,擡起雙臂想要抱人,但很快又乖乖地垂下手。
梁逸仔細端詳賀丙的黑眼圈,再向下盯了會兒他發紅的膝蓋,問:“怎麽回事?”
“啊……”賀丙低頭看了眼,滿不在乎地回,“今天和餘部對練時,不小心摔了一跤。”
“對戰時,受傷就算輸,知不知道?”梁逸聲音低沉嚴肅。
賀丙癟嘴,垂下頭。
梁逸瞅了他一會兒,轉身快步往回走。
“梁梁?”
賀丙在後面大聲喊,但梁逸跟踩着風似的一會兒就沒了影。
演練場正中,火花炸開的聲音“嘩嘩”響個不停,但賀丙俨然變成了一只垂頭喪氣的頹廢小狗。
梁逸走得快回得更快,那張本就慘白的臉這會兒更是白得近似透明的瓷玉。
賀丙瞪大一雙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去而複返的人,還沒等他有下一步動作,手腕就被梁逸濕涼的手握住,爾後他像個小木偶被人拉到休息區按在長椅上。
梁逸撐着膝緩緩俯下身:“來,我看看。”
雙膝被冰涼的藥膏擦過,梁逸修長的手指輕柔地将藥膏攤開,再鋪滿紅腫的部位。
“接下來的練習盡量少用這只腿。”
賀丙點頭,緊盯着梁逸的長睫,輕聲開口:“梁梁,就是劃傷了,不疼。”
梁逸也點了下頭,似乎對他乖巧的态度還算滿意,只是起身的動作略微遲緩,手按在上腹緩了會兒才慢慢站起來。
賀丙忙伸手去扶:“胃還疼?肚子還疼不疼?”
意料之中,沒有答案。
梁逸很少跟他喊疼。
站直後,梁逸拎過放在一邊的保溫飯盒,小盤小碗樣樣擺好,就像當初賀丙每日給他送飯時一樣。
“吃飯。”
賀丙順從地挪過去,剛吃一口就聽梁逸問:“好吃嗎?”
“好吃,”賀丙又夾了口菜,細細品了會兒,“好像跟每次的味道不太一樣,食堂是換師傅了嗎?”
梁逸“嗯”了聲,視線始終落在狼吞虎咽的賀丙身上,嘴角不自覺地挂起淺笑。
賀丙塞了幾大口忽然意識到不對,他猛地擡起頭看向梁逸:“梁梁,這……是不是你做給我的?”
“不是。”梁逸立馬否認,只是賀丙這一下擡頭太過突然,梁逸定定凝視他的視線又過于專注,嘴角的那抹極淡的笑便沒來得及隐藏。
賀丙怔了好一會兒,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下:“梁梁……你剛剛是不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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