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離婚風波
離婚風波
腳步猛地一頓,賀丙停在原地,但沒回頭。
“你是我的伴侶,”梁逸氣息不穩,每一個字說得都十分費力,“你要把我所有的不堪都看進去,然後記在心裏。”
他收回望向賀丙的視線閉上眼,唇瓣抖了又抖,勉力繼續說下去:“從前的,此刻的,還有未來每一天的我所有醜陋的模樣……由你來決定我們還要不要一起走下去。”
賀丙突地回身,目光緊鎖在實驗床上還在不停發顫的身體上,大張開嘴,“我要”已經沖到了嘴邊,又被倏然閉上的雙唇夾斷音。
“好。”
他用一個鄭重的單字作為回答。
濕潤的長睫在聽到回答後抖得如同正在被暴雨擊打,賀丙清晰地看見一滴晶瑩的水珠自梁逸緊閉的雙眼滑出,帶紅眼尾浸濕那張霜白的臉頰。
在小院住了近半個月,梁逸沒再吃治療抑郁的藥,賀丙每天陪着他去實驗體基地治療,人工按摩再到儀器的全身按摩。
回到小院後,賀丙遮住室外透進來的自然光,在昏暗的小木屋裏摟着人,舒緩的音樂一首接着一首播放。
治療有效果,梁逸幾乎沒再發作,但他的身體狀态實在太差,引發的連鎖反應激烈。
賀丙出門取藥的功夫,梁逸扶着牆獨自走進洗手間,惡心的感覺強烈,胃裏有東西向上湧,卻始終吐不出來,腿不吃力,沒一會兒他就開往地上滑。
梁逸抓着洗手臺邊緣勉強支撐,上身打顫腳底踉跄,整個人往地上撲,上腹剛好卡在最尖銳的邊角。
賀丙尋着聲響趕回來,恰好看到瘦削的身體在洗手臺邊緣摩擦,細碎的低吟飄進他的耳朵裏。
瞳孔驀地緊縮,賀丙沖過去摟住人往懷裏帶,梁逸栽在他胸前不知道是疼懵了還是怎麽,握拳對着上腹用勁兒砸了兩下。
忽如其來,又莽足了勁兒,倒是把賀丙給擂傻了。
他呼吸一窒,連忙攥住梁逸的手腕,又急又氣地低吼:“梁逸你在幹什麽啊?!”
火氣不等蔓延就被一個抖得幾乎發不出的“疼”字迅速熄滅。
“好疼……”梁逸掙紮着抓住賀丙的衣領,“吐不出來……”
賀丙紅着雙眼看了他一會兒,吸了下鼻子抱着人回到卧室。
拽過毛毯将人蓋住一半,賀丙搓了兩下手确定溫度還可以,掌心蓋在梁逸的上腹緩慢又力道适中地打起了圈兒。
梁逸在他懷裏打顫,發出無法忍受的幹嘔聲,虛軟的上半身如同被利刃刺穿時不時抽一下,抽得賀丙跟着難受。
但他只是惡心反胃,始終吐不出來,直嘔得心髒無法負荷氣喘得越來越厲害,嗓子如同鼓風機,聲音嘶啞氣力跟不上。
賀丙忙取過便捷式吸氧機,将氧氣罩給人戴上。
似乎過了很久,懷中的身體逐漸平靜下來。
安靜,一點聲響都沒有。
除了還不夠平穩的呼吸聲,梁逸閉着眼一動不動地縮在賀丙的懷裏,兩側的眼尾落着長長的淚痕
賀丙覺得他該說點什麽。
“梁梁,看看我。”
懷中人依舊一動不動。
“梁梁,聽見我說話了嗎?”
懷中人輕輕動了下:“眼睛疼。”
賀丙暗自嘆了口氣,強迫自己硬下語氣:“梁逸,你睜開眼,看我。”
他只說了這一句,然後等。
被冷汗與眼淚浸透的睫毛似有千斤重又宛如蝶翅輕薄,它劇烈地扇動,慢慢地上翹,掀開發顫的眼皮現出帶着三分委屈的眸,恰好将含着的一滴淚洩露。
賀丙俯身低頭,吻住。
某個開關被吻開一樣,淚越來越多。
賀丙攬緊梁逸,輕輕晃了晃,哄着人:“我們不哭了,內林區被淹了,我沒法抗洪哦。”
淚幾乎将賀丙的前襟全部浸染,梁逸冰冷的五指攀住他露出的小臂:“賀丙,我那天說的話,沒開玩笑。”
我們離婚吧。
可此時,梁逸卻無法再講一遍。
賀丙微微一怔,随後竟然勾唇輕笑。
“我知道,所以我心裏很難受,”他順勢反握住梁逸的手腕按到自己的胸口,“你摸摸,這裏頭被你傷得全是碎渣子。”
接着,他收起笑,帶着梁逸的手貼向自己的臉頰:“我們是伴侶,要攜手走一輩子的伴兒,我知道你最要強,你受不了那時候那麽狼狽的你自己,更受不了現在無法自理的你自己。”
“但梁逸,你到現在還不清楚我對你的感情嗎?”
唇瓣輕點翹挺的鼻梁。
“我的時間用來喜歡你都不夠用,哪有心思會嫌棄你啊。”
“你那麽堅強地活下來那麽努力地醒過來,以後也一定可以站起來,一定會變回救死扶傷的醫研部部長。”
梁逸虛弱地垂着的另一只手緩緩摟住賀丙的腰,爾後用盡此刻的全部力氣抱緊賀丙,把臉埋在他的胸口,哭出聲。
賀丙心疼得抽成皺巴巴的一團,擡起的手掌停滞在半空,過了好一會兒才徐徐地落到梁逸的脊背,像怕碰碎人似的輕緩地撫摸:“哭吧,哭完這一次就好了,都會好的。”
他說了很多話,說得心疼得快喘不過氣。
梁逸擡起頭,就用那雙紅得不像樣的眼直勾勾地望向他,望到賀丙即将丢盔棄甲時,才緩慢地擡起一根手指輕輕刮了下賀丙的鼻梁。他聲音還在抖,語調卻恢複了以往的鎮定:“花言巧語的瘋子。”
“你瘋我也瘋,”賀丙捉住他的手指,從梁逸變暖的神色中讀懂了對方的意思,“我們最相配。”
一場離婚風波好不容易結束,梁逸的态度稍軟下來,賀丙屁颠屁颠地去取藥,但梁逸的身體反應依舊劇烈,一碗藥斷斷續續喂了幾次,勉強喝進去三分之一,餘下全部貢獻給垃圾桶。
嘔吐再度引發胃痙攣,腹痛不出意外地跟着一起湊熱鬧,人疼得縮成一團,賀丙果斷地帶着他回到了研測中心,罩上了氧氣罩又打了止痛針,在儀器的幫助下才徹底平靜下來。
靠着營養液吊了半年多,梁逸虛弱得喘氣都費勁,講一句話像是能斷氣,更是無法承受身體上的一絲風吹草動,胃病發作一次就能将他僅剩下的半條命再分去四分之一。
胚胎嫩芽已經化成結合殊力被賀丙很好地加以融合,梁逸雖然不會再受到賀丙的殊力刺激,但當時能要了人命的折磨,讓他身體的根基摧毀得再也無法徹底修複。如果不是他提前讓顏淼準備殊死一搏的治療方案,恐怕就真的要與賀丙天人永隔。
只是一直無法進食,人注定不能長久。
賀丙急得滿嘴大泡,問這個請教那個又去跟食堂的師傅學,每天調換花樣給梁逸準備各種參湯、小食。
梁逸胃口本來就不好,整個腹腔又慘遭滅頂性的摧殘。他見什麽都不想吃,但賀丙給他準備什麽他就吃什麽,吃了吐吐了吃,次次難受得渾身冷汗。
昏睡時,賀丙盼着人醒,醒來後,又心疼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冬天一來,梁逸的身上更涼,賀丙每夜給人暖手,等人睡着才撒開。
梁逸在他無微不至又面面俱到的照顧下,竟然養成了賀丙不在身邊就睡不着的習慣。
但身上的疼沒有因為溫暖的相伴減少半分。
夜裏,梁逸再一次被腹中絞痛疼醒,他很快便感受到身邊沒有契合伴侶的氣息。
眼裏微小的慌張隐在黑暗中,梁逸試着低聲喚人:“賀丙……”
黑漆漆的空間,自牆角傳來輕微的響動,蹲在牆角的賀丙拖着發麻的雙腿盡快奔至床邊:“怎麽了?是又疼了嗎?”
“賀丙,”梁逸又喚了他一聲,發出微弱的氣聲,“你在那裏幹什麽呢?不冷嗎?”
賀丙頓了會兒,怕梁逸心思一多病情惡化,便決定坦誠相待:“我就是想到小時候的一些事情,”他猶豫了會兒才繼續,“我和哥哥住在別院,我偷跑出去過一次,被賀谪差點打斷腿。”
沒開燈,窗簾拉得嚴絲合縫,兩人坐得很近,但也只能看見模糊的輪廓。
梁逸的呼吸時而急促時而沉重,不僅僅因為身體上的疼。
“就那一次,我就再也不敢跑了,”賀丙似乎陷入回憶,緩緩地講述,“後來,他偶爾來一次,見着我就打,哥哥就會求他,他就塞給哥哥藥丸吃。那段時間哥哥經常頭痛得無法入睡,賀谪就叮囑哥哥要按時服藥,”賀丙的聲音有些哽咽,“再之後,他剛進大門,我就藏起來,倉庫或者是任何一個黑乎乎的地方,他有時候看不見我,就不會打我,哥哥也不用再求他……”
梁逸的呼吸愈發急促,似是極度痛苦地發出一聲低哼。
賀丙立即俯身上前:“怎麽了梁梁?很疼是不是?我叫談佑。”
梁逸急喘幾下,拉住他的手腕:“別叫人,”被虛弱的氣力拖住的人聽話地坐回床邊,梁逸攢了會兒勁兒又說,“你乖乖陪着我。”
“好。”賀丙應得快。
自從“離婚風波”導致梁逸痛苦得在他面前落淚後,賀丙便努力地不讓梁逸發出的任何一個字落到地上沒有回聲。
他向裏探着身,盡量讓梁逸更方便地拉着他的手,默默地注視着那張雖然蒼白憔悴但別有一番脆弱美的臉,戰戰兢兢地問:“梁梁你……是不是再也不會離開我了?”
梁逸艱難地向床邊移了移身體,臉貼到賀丙的手背上,疲憊地閉上眼。
良久,發出一聲猶如夢呓的輕“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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