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拒絕

拒絕

夜色很暗，孟峥安可以清晰地在窗上看到自己的臉。

他在跟窗上的自己對視，賀乘舟在跟他告白，準确的來說，在跟七年前的孟峥安告白，可是孟峥安清醒地知道，他已經不是七年前的他自己了。

他早已殘破不堪，他早已不是七年前的他，無論是身體，還是心裏，甚至路上有認出他的粉絲，他也不敢承認。

所以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跨越七年，第一個認識七年後的自己，又知道他是七年前的他的人，賀乘舟是第一個。

所以，賀乘舟很重要。

孟峥安心裏五味雜陳。

然後，這個人，在說他為自己做了許多。

只是孟峥安沒有回應。

他不知道如何回應，所以他不回應。

“陳醒生告訴過我，alpha一旦有了渴求，易感期會很難熬……”而眼前這個傻alpha竟然喜歡了自己整整七年，“七年，難熬嗎……”孟峥安回顧自己的七年，大多都是昏暗的，沒有陽光的，失去一個孩子得到一個孩子，恍惚間好像就走到了現在如今。

只是，他對alpha的七年沒有概念。

他也不知道，陳醒生如何看待和自己在一起的七年。

孟峥安覺得自己的身體還在隐隐作痛，那一日的噩夢仿若昨日，或者說七年的噩夢也恍若昨日。

孟峥安摸上賀乘舟的臉頰，其實很難言說此刻孟峥安的心情，就連孟峥安自己大概也說不清楚，這個舉動更像是在摸七年前那個耀眼的自己，或者是在觸碰七年前那些喜歡自己的人。

再也不會有的人。

Advertisement

他在七年前，就消散了。

一股酸澀淡淡襲來。

賀乘舟像只小狗一樣蹭上孟峥安的手掌，他感受到孟峥安手掌的微顫，大概是一種不安，賀乘舟想要撫平這種不安，所以他說：“熬着熬着，也就熬習慣了。”

“其實，第一次聽到你流掉了第一個孩子的時候，特別難熬……那個時候一心想着你，一心想出去，可惜易感期結束，就冷靜了很多。”

賀乘舟記得，易感期的時候真是巴不得想去質問陳醒生，為什麽沒有照顧好你。

如果早知道他過得這樣不快樂，他便是拼死也要帶他走的。

當然，這已經成為一種如果了。

然後，賀乘舟就撒起嬌來：“當然，最近也變得有點難熬，特別想你在我身邊，特別想見你。”賀乘舟一度都懷疑，自己有分離焦慮了。

孟峥安沒有回應賀乘舟的撒嬌，徐徐把手抽了回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整個人恹恹的。

賀乘舟倒是整個人認真了一些，神色突然有些緊張，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他握住孟峥安的手，虔誠地說：“和我在一起吧，孟峥安，我一定會護你到底的。”

今夜的月色太好了，賀乘舟覺得自己都有一點得寸進尺了，他的眼睛閃着星光，仿佛所有的星辰都在他的眼中。

這麽美的月色，太适合相愛，太适合表白，太适合許諾了。

可惜，被月色迷住的，只有賀乘舟一個人。

孟峥安很清醒，他沒有受到月色蠱惑。

他靜靜地又将自己的手從賀乘舟溫熱的手掌中抽出來，“對不起。”

賀乘舟被拒絕了。

賀乘舟并不意外。

但賀乘舟以為，不會聽到孟峥安的解釋。

“賀乘舟。”孟峥安叫他的名字。

賀乘舟還是會像小狗一樣迎上去：“嗯？”

“……你真的很好。”

賀乘舟笑了，他欣然接受了孟峥安的誇贊，僅僅是一句“你很好”。

“但是，我曾經被困在一個陳醒生編織的，楚門的世界裏，”孟峥安稍稍擡眸，就看見了賀乘舟心疼的目光，孟峥安好像被這樣的目光燙了一下，躲閃，随後說，“我分不清對錯，分不清真假，什麽是真情，什麽是假意我都不知道，我被隐瞞，被欺騙，被剝奪自由……”

孟峥安一時間有些說不下去了。

但是賀乘舟只是聽着。

此刻，只要傾聽就好了。

“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去想，可是我沒有辦法……”孟峥安望着賀乘舟，其實孟峥安不知道，他滿心滿眼都是呼救，嘴上卻又是拒絕，那樣矛盾，那樣惹人心疼，“陳醒生也曾經對我很好，對我關懷備至、溫柔體貼、八面玲珑，所有人都告訴我他很好，可是當我逃離那個囚籠我才如夢初醒，原來他一直在傷害我、囚禁我，我……”

孟峥安一直以為他很愛陳醒生，直到自己出逃，來到安園，隔絕了一切alpha與omega之間的聯系的時候，他開始清醒，開始意識到，原來自己的身體，一直在做着反抗。

明明已經無法分泌信息素了，明明已經三年沒有發情期了，卻還在被alpha和omega直接的羁絆糾纏，陳醒生給他的原來不只是身體上的囚籠，更是心上的囚籠。

孟峥安抱緊自己的雙肩，顫抖着，“我害怕，我沒有辦法相信，你不是第二個陳醒生。”

孟峥安豆大的淚珠滴落在床單上，更滴落在賀乘舟心裏。

賀乘舟的心疼早已經難以附加，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又想把他抱在懷裏好好哄，又怕孟峥安怕自己，只能着急忙慌的道歉，“對、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

賀乘舟笨手笨腳的，看到孟峥安一哭，方寸全亂了。

是他太心急了，賀乘舟不停的暗罵自己一點也沉不住氣。

孟峥安沒有答話，只是低着頭，窩在床上抽泣。

賀乘舟看着孟峥安，單薄的睡衣讓他的骨骼是那樣清晰，他瘦骨嶙峋，賀乘舟更加心疼。

他喜歡的人，怎麽會被折騰成了這個樣子。

賀乘舟又委下了自己的身子，拍了拍孟峥安的背，感覺孟峥安沒有多抗拒，便大着膽子再拍了拍。

也許賀乘舟真的太有耐心了，直到最後，他竟然真的把孟峥安摟在懷裏。

即使孟峥安因為崩潰，全身在顫抖。

賀乘舟無比珍惜能夠擁抱孟峥安的機會，他甚至好像聞到了孟峥安身上的鳶尾花香，理論上他不是孟峥安的alpha，他是聞不到的。

是錯覺吧，在安全屋裏，聞了太多鳶尾花。

想着，原來孟峥安的信息素，是這樣的味道。

“你跟我回安園吧，好不好……”賀乘舟像是在哄一個孩子，他其實很緊張，賀乘舟都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明明孟峥安無處可去，明明他才是孟峥安的浮萍，卻弄得自己非孟峥安不可，可是賀乘舟就是非孟峥安不可，他從七年前就知道了，“讓我照顧你吧，我不會囚禁你、不會欺騙你，等你身體養好了，我就把你的标記清洗掉，就放你走好不好……”

賀乘舟隐瞞了，因為他不知道分化成omega以後能去哪裏，大部分的omega要麽就是家族顯赫，買抑制劑來抑制發情期，要麽已經有了alpha，沒有alpha也沒有保護措施的omega，在外面實在太危險了，只要孟峥安追問，他就無法應答。

其實分化成omega的那一刻起，孟峥安就沒有自由了。

只是賀乘舟不忍心。

他知道孟峥安有多麽在乎“自由”。

而孟峥安現在又該有多脆弱。

賀乘舟覺得，自己又算什麽正人君子呢，只想帶着孟峥安回家，面對這些疑問、質疑，他也只能選擇沉默、避而不談。

他和陳醒生有什麽分別。

賀乘舟甚至無法說服自己。

孟峥安沒有回答他，而是埋在賀乘舟的懷裏不說話。

“兩個月，最多兩個月，即使你的身體不适合清除标記我也幫你清除掉好不好？”賀乘舟害怕他的沉默，只能加重承諾，加重他的籌碼，祈求孟峥安能在開一盤賭局，“你現在走陳醒生不會放過你的，我答應你，兩個月的期限一到我就放你走……”賀乘舟覺得自己快要碎了，他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告訴眼前人，他的忠誠，他的一心只要你好。

孟峥安還是沒有答話，但是賀乘舟感覺到自己的肩頭濕潤了。

賀乘舟已經不知道再說什麽來剖開自己的內心了。

今夜的月色明明那麽美，是他破壞了今夜的月色。

賀乘舟自我譴責。

可是他又貪慕這個擁抱。

太矛盾了。

直到，那個人悶聲應答，“……好。”

在良久以後，那個人終于應答。

就在賀乘舟已經絕望的時刻。

雖然只是輕輕一聲。

賀乘舟一下子就把心放下了，他有點鼻酸，但還是忍住了。

他被受過一次傷的人，再一次相信了。

然後他又聽到孟峥安悶悶的問他：“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賀乘舟。”

曾經重如泰山羞澀難當，恨不得成為永久秘密的一句話，現在居然已經可以輕飄飄的說出來，不再假裝玩笑，不再有任何隐藏，孟峥安一定聽得到，他聽到賀乘舟無比虔誠的告訴他：“因為我愛你啊。”

我好愛你。

我想讓你每一天都可以清清楚楚的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一直一直、從不停歇地愛着你，不在乎什麽omega與alpha，不在乎什麽标記與腺體，也不在乎過去與将來，只是因為你是孟峥安，我想對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