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二部分(9)
☆、第二部分(9)
等譚斌終于折騰到酒店,在前臺辦完入住手續,拖着行李走進房間,已是晚上九點五十分。簡單沖個澡,支起電腦繼續她未完成的報告。她已經答應過劉秉康,今天一定會把報告交給他,失信不是她的風格。
按下郵件發送鈕,譚斌瞟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淩晨一點半。
又困又乏,對着鏡子往臉上塗免洗面膜時,她在心裏反複鬥争了無數遍:到底做完今天的工作筆記再上床?還是不管不顧立刻睡覺?
譚斌有個私人習慣,每天結束工作時,會把當天做過的事情盡量回憶一遍。然後記下那些有特別意義的,或者做得不妥不周密之處。五年下來,這些記錄已經積存了厚厚一大本。
沈培偶爾翻過,對着那些令人費解的字母縮寫皺起眉頭。
“這都什麽東西?有什麽用?”他問。
“算是日志吧。”譚斌回答,“你對自己成就的評價,是一張張的新畫。我和你不一樣,每天都在重複瑣碎的細節,不及時記下來提醒,我怕回頭的時候會懷疑自己的存在價值,每天忙忙碌碌卻徒勞無獲。有了這個,我起碼能知道自己一直在努力。而且,”她揚起頭,眼神充滿向往,“沒準兒有一天,我和傑克·韋爾奇一樣,有了寫自傳的資格,這将是多麽詳實的史料啊!”
沈培的回答是:“小白癡!”
習慣還是戰勝了懶惰,譚斌最終在桌前坐下,翻開筆記本。每天的這個時刻,是她除了日常簽字以外,唯一用手和筆寫字的時候。
她寫道:見到程睿敏,他的鎮靜從容令我吃驚。很想知道這類人面對失敗的真實想法。如果換作自己,可能會挖個坑學鴕鳥埋進沙堆,再不願見到任何故人。因為他們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曾經一敗塗地的處境。對很多人來說,接受并承認自己的失敗,是件非常困難的事。
譚斌捏着程睿敏的名片反複打量,右手下意識地按着圓珠筆,發出吧嗒吧嗒的噪音。
她接着寫:也有可能是痛到了深處反而麻木,多日之後所有積存的難堪痛苦才會逐漸釋放……
譚斌停下了筆,擡起頭,桌前的梳妝鏡裏,映出她脂粉不施的清秀五官。
眼前似迷霧劃破,露出另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年輕的女孩下巴尖尖,一雙烏黑的眼睛,因為某種激烈的情緒,黑沉沉愈加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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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發型師撈起她絲縷分明的長發,異常惋惜:“這麽好的頭發,剪了真是可惜,小姑娘,要不你再想想?”
“別啰嗦,剪了!”年輕女孩言簡意赅,聲音裏有不容置疑的決心。
碩大的發剪猶豫片刻,終于合攏。柔軟的長發伴着咯嚓咯嚓的聲音紛紛委地,燈光下如同有生命的物體。
女孩微微側頭,臉上沒有任何心疼的意思,唇邊只有冷冷的笑,麻木地決絕地随着頭發一同告別過去。
——我不要再愛上任何男人,再不給任何人傷害我的機會。除了男人,世上其他更多更美更重要的選擇,爬上去,總有一天會把他們踩做腳底泥。
想起五年前最後一篇日記上的誓言,譚斌低下頭有些恍惚地笑。那時候喜歡把一切挫折歸結為客觀原因,自己總是善良無害的,錯的都是他人和社會。
如今卻明白,人這一輩子,太多的跟頭是咎由自取。為了欲望,為了得到更多,在選擇的瞬間判斷失誤,操縱人一生榮辱浮沉的,不是命運,而是自己。
只是那段難扼的日子,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過去的一點一滴都如潮水一樣湧上心頭。她一夜夜整晚睜着雙眼,望着天花板上從窗簾間隙透過來的細碎光斑。胃部似被人大力擰絞,每吃下一口飯,都會引起刺激性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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