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絕望日出（五）

絕望日出（五）

很罕見地看見某人的眼淚，原來這個髒心爛肺的人也會有脆弱的時刻，哭泣只是無用的宣洩罷了，陸遙絲彎腰，雙手捧着她的臉，專注的模樣像是要看清淚珠的輪廓和下滑的痕跡。

悅千千的抽噎被過于親密地舉止打斷，不明所以的問：“你幹嘛啊？”

“別哭了，”陸遙絲皺緊了眉，目光在她臉上流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以為他會柔聲安慰，結果這人直白了當，“你哭的樣子，好醜。”

“………..”

真是好歹毒的一張嘴。

鮮有的悸動和示弱的委屈被他嘴賤攪合，蕩然無存，果然他們之間不可能萌生高尚的情感。

悅千千下垂的眼睛很快充斥洶湧煞意，嘴唇不服氣的撅在一塊，陸遙絲松手欣賞她的表情，心滿意足的笑着說：“這樣才好看。”

真是好過分的一個人。

悅千千小臂用力推開他，忿忿地說：“送我回家，這兩天的房租費你要付給我。”

“這樣啊，那路費你也要付給我。”

“好，抵消一晚房費，剩下的自己想辦法。”

悅千千從石墩上跳下來，腳剛一落地便立馬軟了過去，蹲了這麽久從腳踝到膝蓋骨酸痛難忍，悅千千像只獨行俠跳了幾米遠，忍無可忍滑了下去，嘴裏直哼哼，“哎呦…….”

“啧，脆弱的人類。”陸遙絲搖搖頭，走到她面前蹲身，二話不說便要拉她的腳踝，悅千千慌忙攔住他，情急之下只是發麻的腳竟然抽筋，悅千千像個人形立牌，風一吹筆直的睡在地上，哇哇地大哭。

曾經的确有玩家說過腳足是人類私密的位置，輕易不想被人觸碰，陸遙絲不懂，但想想要是有人握住他的跗骨來回撫摸，他會立刻把這人裹成肉松白粽子。

易地而處，陸遙絲最終半蹲下來，一手穿過膝蓋，一手攬住後背，輕輕地抱起了她。

悅千千沒有掙紮，抽筋的腿痙攣的收縮，她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僵直的橫在陸遙絲胸前，陸遙絲不是抱了個人，而是舉了快牌匾，生無可戀的表情像是在披麻戴孝。

出租車的時速在80km/h，陸遙絲的時速大概有兩輛出租車。

他腳踩石墩，借力躍上天空，冷月清輝裏兩枚小小黑點消失又浮現，像一閃一閃的星星。

風的流速在加快，悅千千從龇牙咧嘴中醒來，她似有所感往旁邊瞄了一眼，媽呀，好圓好大的月亮，恍惚間有只雪白的兔子在崎岖坑窪的月路溜達……..

“啊啊啊啊啊啊！陸遙絲抱緊我，不要舉着，我會摔死的！”

如同溺水的人，悅千千顧不上疼痛少腳并用的撓，陸遙絲在挨了一爪後，果斷将人舉過頭頂，獻祭般的送給月神。

悅千千整個人都抽筋了。

直到頭頂的喧鬧偃旗息鼓，陸遙絲才将人放下來，月光淋在他的發絲和肩膀，暈開流瑩的光華，他笑容神性，“冷靜了嗎？”

悅千千點點頭。

陸遙絲加深擁抱的幅度，将懷裏異常安靜的人貼在了胸口，悅千千順勢把臉埋了進去。

胸口的皮膚有絲絲癢意，陸遙絲V型領口在始作俑者的手下變成了方領，不甚在意也不戒備，他目不斜視，靈巧的身影穿梭在郎朗穹蒼。

直到溫柔的嘴唇輕啄他的皮膚，熱意久久揮之不散，陸遙絲分了心神，低頭望着懷裏的人。

悅千千依偎在他胸膛，乖順的……..一口咬住他的鎖骨！

牙齒契合的力度不容小觑，偏偏這人咬住不願松口，血腥味溢滿喉腔，悅千千報複性的留下一排牙印。

“嘶。”

陸遙絲抱着人停在了大廈頂樓，傷口湧出鮮血浸濕衣領，他絲毫不在意，連看也不看一眼，待悅千千站穩才問：“消氣了？”

“沒有。”悅千千未施粉黛的臉此刻正挂着兩條幹涸的長長淚漬，今晚的淚腺過分發達，她真的很不喜歡一腳踩空的感覺，如同她失控的人生。

“再咬一口，”陸遙絲快速拉下領口，大方袒露硬朗的胸膛，沖悅千千揚了揚下巴，“右邊也補一口，對稱，好看。”

悅千千：………..

“你很有做npc的天賦。”陸遙絲指着胸口的印記，牙印齊整分明，依稀能看見虎牙尖圓的形狀。

頂樓高聳風清月明，悅千千站在頂樓擡頭星河璨然，俯瞰是萬家燈火十裏長街，郁結在心中的沉悶被一席夜風忽地吹散，天大地大誰不是身在囚籠呢？

“你經常看這樣的夜景嗎？”

悅千千椅在攔牆外，任憑濕熱的晚風吹亂頭發。

“這樣的夜景每天都有，有什麽特別嗎？”

陸遙絲在她身邊站定，城市的華燈初上在他眼裏是喧嚣鼎沸，他記不住人群中的臉，也不會駐足于某一盞燈火，如此孤獨，如此自由。

“有啊，”悅千千隔空伸出手，握住柔軟的風，笑着說：“每棟樓亮起的燈光都代表至少有一個人還在加班，人類社會還沒有進化到可以肆無忌憚的徹夜長明。”

“他們在裏面，我站在外面，我理解他們的痛苦，他們卻看不見沸反盈天的燈火，這是我難得的驕傲。”

陸遙絲沒有說話，靜靜的注視她，不理解奇奇怪怪的話語，只是覺得她比這些人造燈光更加耀眼，在心裏的某處地方，先柔軟下來。

“一棟樓的燈光太少了，我們去看更多的。”

悅千千側臉，迎着他的目光，有些期待：“要飛得更高嗎？把月亮也踩在腳下？”

“嗯，把月亮把燈火把系統全都踩在腳下，抱緊我。”

濃墨迷霧在眼前一閃，兩人已經躍過落灰的圍牆，急速的墜落讓紛繁的霓虹為之颠倒，他們擁抱着墜落，車流的轟鳴像敲擊的鼓點，聲聲起浪，歡聲入雲，他們從最低點扶搖而起，撞進漫天星辰。

驟烈的風呼嘯着阻攔，悅千千下意識閉上了眼睛，雷鼓的心跳聲下是陸遙絲暢快的、得意的笑聲。

“睜開眼睛，沒有什麽比你站得更高了。”

悅千千緩緩睜眼，四周雲霧缥缈，綿軟的雲層在身側穿行，城市的燈火變得渺遠，一點一點模糊形狀，變成一望無際的燈海。

他們飛向更高、更遠的夜空，翻湧的雲霧溫柔地親吻皮膚，身後的星空點燃潔淨星光，他們與月亮擦肩而過，成為蒼茫夜空中最絢爛的生靈。

月光盛放在悅千千的瞳孔，這雙驚豔的眼睛容得下光風霁月，也容得下陸遙絲盛氣淩人與月争輝的臉。

陸遙絲朝她笑了，那是一個積極好看，被稱作為真心的笑容。

忽然，陸遙絲放開束縛的雙手，悅千千徹底融進長夜，她努力伸展手腳，以月為景以風為引，獨自流于茫茫月光，星星近在咫尺，在她的手邊。

直到跌入雲層，陸遙絲背對着懸停的皎月，悠哉游哉地飛到悅千千身邊，他挑了挑眉，說：“整個夜空都是你的。”

“嗯，”悅千千緊緊摟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耳邊，興奮不已，“都是我的。”

耳邊的風猛然加速流轉，他們飛過一棟棟樓廈，在彼此的尖叫和笑聲中疾速俯沖向下……..

偶爾天橋下的車輛擁擠堵塞，有小孩透過天窗，激動的指着星空呼喊，“爸爸，天上有蜘蛛俠！”

直到悅千千疲憊的靠在陸遙絲胸膛，黎明混淆黑夜的界限，他們才停下來，回到悅千千家門外的岔路口。

“天亮了，陸遙絲，”悅千千打着哈欠，“上班時間到了。”

陸遙絲：“嗯。”

悅千千欣賞着七點的日出，壞笑着說：“但是我今天想叛逆一次，老娘要曠工！”

說罷，她拿出電量所剩無幾的手機，手指在側面長按，幹淨利索的關機。

陸遙絲指了指熄屏的手機，好奇變成了想要，“這個小方塊，你送我一個。”

“噗哈哈哈哈哈，”悅千千眯眼點頭，“買它！”

安置房雖然老破小，但是分割有序規劃得當，一百多間出租屋多的是暫時歇腳的游人，此時形形色色面帶疲憊的打工人，慌忙的從巷子裏跑出來，悅千千很心善的給他們讓路，還順手把陸遙絲也抄到路邊。

這一兩分鐘的耽擱可是遲到的關鍵，悅千千太懂了，畢竟她每天都從家裏狂奔，在公交車到站的時刻，從隊伍的末尾一口氣沖在最前面。

陸遙絲驚詫于對人類速度極限的低估，看看疾馳的人群，又看看破罐子破摔的悅千千，“你每天也是這樣過的吧？畢竟天天睡懶覺。”

悅千千不覺得丢人，相反洋洋得意，“嗯哼，我既保證了充足睡眠又按時運動，很健康。”

“佩服。”

直到巷子裏在無人出現，悅千千拽着陸遙絲的胳膊，大步往家趕，“走，回家拿現金，咱倆去嗦粉。”

陸遙絲：“多加肉。”

悅千千：“肉裏加粉，肉夾粉。”

兩人風風火火跑回了家，悅千千擡眼發現房間的窗戶是開着的，“我有關窗的習慣，你昨晚走的時候，開我窗了？”

“沒有，你記錯了。”

“是嗎？我加班加傻了。”

悅千千将鑰匙插進鎖孔，向左扭動，咔嚓聲響，鎖開了，悅千千還沒碰到把手，門突然從裏面推開。

一個女人皺着眉不滿地說：“你去哪裏了？打你電話也打不通……..”

悅千千愣在原地，毛骨悚然的喊了一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