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絕日十四

絕日十四

大學城有一條美食街，這裏的常駐餐館都是在激烈角逐下各憑本事留下的，随便進一家味道都不會差。謝竹知輕車熟路穿過筆直的步行街，拐彎走了幾米進入一家風格別致的臘排湯鍋店。

在服務員的帶領下，謝竹知上了二樓包間，謝父正在接電話，聽見動靜轉頭看了一眼又繼續和電話那頭交談：“嗯，價格可以給他們優惠八折.......”

謝父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除了逢年過節謝竹知很少見着老兩口，偶爾謝氏夫婦談合作經過這裏時，他們就會聚在一起吃頓飯，這回估計也是如此。

謝竹知給老爸面前的茶杯又添了茶水，老爸生意是真忙，談論的內容從售賣價格說到車間設備的置換問題，電話打了許久還未結束，謝竹知倚在木質圓桌前單手托住下巴，百無聊賴的打量許久未見的老爸，老爸中年後身材發福，好在飲食健康注重養生，印象裏是個精神抖擻的小老頭，可眼下仔細去看，會發現老爸粗黑的頭發裏竟藏着幾根不太明顯的白發。

“嗯嗯，別的好說價格不能再低了，這個項目你全程參與......”對面的人應該在說些保證完成任務之類表決的話，謝父等了幾秒才挂掉電話，嘆了口氣，随後滿臉疼愛的看向謝竹知：“乖兒子，最近過得怎麽樣啊？”

謝竹知彎了彎眼睛，“好得很，老媽呢，沒跟你一起來麽？”

“廣州有個項目，她上月就過去了。”

謝竹知适時耷拉下眼睛，唏噓不已：“怪不得老謝你愁容滿面，連頭發也白了幾根，原來是老婆不在啊。”

“就你話多，你要是真關心你爸就盡快回來料理家業，”謝父瞪他一眼，又将菜單遞過來，“點了幾道你愛吃的，你看看用不用再添。”

“不用。”謝竹知連菜單也沒翻開。

熱騰騰的臘排銅鍋已端上桌，服務生推開兩扇竹窗換氣，菜品上齊茶水沾滿後，服務生關上包間竹門退出去，将私人時間留給包廂內的二人。

自謝竹知高中畢業，錄取大學塵埃落定後，謝父就不太重視他的學業，不是清北的普通二本學校，重不重視意義也不大，謝父對他只有及時畢業取得文憑的小小要求，于是他用類似如何挑選一根骨肉均勻的排骨般的随意語氣不經意地問：“最近學業怎麽樣，學明白沒有啊。”

學明白自然是不可能的，謝竹知也沒想學明白過，所以他對老爸的态度喜聞樂見，混日子混得心安理得。

“害行。”謝竹知垂頭嚼着排骨，含糊不清的答。

水足飯飽後，謝竹知用紙巾擦了把嘴，看他老爸難得清閑沒有在接電話，好奇的問：“爸，你把項目推給了老媽，你就負責躲閑接電話？”

“我能是那樣的人？”謝父雙手大開靠着竹椅，解釋道：“我手裏的項目分給你梁叔做了，剛好你這邊有點項目要收尾，我就過來了，剛好你也在，我多點時間陪你。”

謝竹知很有些意外，收尾的項目還需要老爸親自過來？再說......謝家感情雖好但也不至于需要花額外的時間陪他這個沒啥大用的兒子，謝竹知立馬有些警覺，試探的問：“您的意思是，短期內你不走了？”

“嗯，”謝父收斂平日慈愛的神色，語氣難得嚴肅，“你快畢業了，不能在游手好閑，是該做點正事的時候。”

這一天上午悅千千和陸遙絲輪番上陣，拉着悅栀子聊些有的沒的各種廢話，悅栀子竟然好脾氣的由他們亂來，這讓悅千千想不明白，她媽怎麽就突然轉了性，平日早已經罵人說“不要沒話找話”，陸遙絲幾個回合聊下來反而深感悅栀子好脾氣，于是他明裏暗裏指責悅千千是個不孝女，連別人的生命都如此漠視。

這讓悅千千氣炸了，她們母女倆的事他了解嗎就亂說，而且，說到對生命的漠視，誰能有他陸遙絲冷漠！他自己不就是因為殺人殺到麻木才叛逃的嗎？好意思了還！

短短幾個小時，悅千千覺得她被針對了。

不過陸遙絲在被策反的同時，還是沒忘記任務的初衷，她們翻遍了家裏的角落也沒能找到安眠藥的影子，待她們結束午飯，時間已經不早了，就在悅千千着急得不行時，悅栀子竟然主動有了動作，她吩咐說：

“悅千千，你去市中心旁邊的新濟藥店幫我買點藥，然後在坐一路公交到隔壁城區菜市場買點龍蝦，帶上小陸，看他喜歡吃什麽都買。”

悅千千下意識問她：“安眠藥嗎？”

這話問的無根無據，她甚至來不及思考，完全沒意識到暴露了什麽。

果然，悅栀子看向她，久久沒有移開視線，也久久沒有說話，對她突然的疑問也沒有作出該有的驚詫。

陸遙絲悄悄拽了拽悅千千的手腕，良久後者才反應過來她無聲的告訴悅栀子她們今天異常舉動的答案，讓她警覺，讓她防備，然後加速死亡的進程。

“不是，一款老式止痛膏藥，只有那家店在售賣。”悅栀子已經沒有在看她，神色平淡。

悅千千想要捕捉她移開的視線，想看看那雙同她如出一轍的墨色眼睛裏是否有悲傷的情緒，沒有，悅栀子回給她的，是堅不可摧的笑容。

“你房間床頭櫃裏的止痛貼不是還有很多嗎？就用那些吧，如果沒用，我帶你上醫院。”悅千千并不打算讓步，悅栀子在想辦法支走她們。

“沒用的，我這些都是老毛病，看過醫生的，沒有用，”悅栀子也是一個固執的人，她不知道悅千千是否察覺到什麽，察覺到哪個部分，但這都不重要，她做好的決定是不可能改變的，于是不甘示弱地戳她的心窩：“浪費你幾十分鐘買藥有這麽難嗎，我不舒服，一張止痛貼就可以了，你非要看着我難受嗎？”

你在難受麽，有什麽讓你難受呢，活着讓你難受，還是說跟我一起活着難受呢？

悅千千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比起悅栀子故意歪曲的話語，悅栀子這個人更讓她生氣，于是她重新回到了客廳用自己哪也不去的姿勢，回答她：“那你就痛着吧，我會在扛不住的時候撥打120的。”

“你這是什麽态度！”悅栀子陡然提高了音量，這張維持慈愛笑容的臉終于有了裂縫，然後瓦解崩塌，恢複至本來刻薄的模樣，像是終于找回主場，悅栀子憤怒的指着她罵，“我不好過你就好過了是吧，你這個白眼狼，我忍辱負重生下你就是為了讓你和我作對的？你有沒有當我是你媽！”

這些話其實聽過很多遍了，早就沒有感覺了，但是兜兜轉轉，在悅千千成功度過古寨副本心有餘悸心有沸騰并心有希冀，想要試着了解悅栀子，想要緩和時，悅栀子再一次跳出來指責，完美女兒的答案永遠不會是她，及格線也在她夠不着的地方。

所以一種名為委屈的苦澀情緒在她的口腔裏蔓延，酸的她難受。

“我說了，不舒服就上醫院！你有沒有聽進去我這個女兒說過的話，到底該怎樣做才不是白眼狼？”悅千千從沙發上站起來，氣急敗壞地走到悅栀子面前，在對方疑惑的眼神下，拽着了悅栀子的胳膊，用力拖着她往門外走，嘴裏還蠻不講理的說：“止痛貼，一定要市中心的止痛貼是吧！走啊，我帶你親自過去挑，挑不出你滿意的我就去搶銀行，找人研制你想要的！”

悅千千的臂力很大，比一般人的臂力要大許多，這點在古寨就尤其明顯，悅栀子在她生拉硬拽下徒勞掙紮，在陸遙絲從吃瓜中醒來，後知後覺要勸架時，那兩人都已經離開了家。

居民樓外有少許人坐在樓下打牌，悅栀子到底是要面子的人，離開家她便閉上了嘴，不在和悅千千吵架，身體僵直的往前跟着走。

不講臉面豁出去的悅千千發現這樣做還挺爽的，她緊緊抿住的唇松開了，憤懑的怒火在淩亂的步伐裏，一步一步走掉了大半，她終于想到要冷靜，望着前方的公交站，在悅栀子耳邊說：“随便坐一輛，反正最後都會路過市中心，不需要你回家做飯，也不需要我回家加班，我們有一整天的時間在一起呢，媽媽。”

這是悅千千成年後極其少數的叫着媽媽，悅栀子上車的步伐踉跄了一下，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着急的辨認悅千千的唇語的形狀，可該說的話已經講過了，僞裝的面具戴在了悅千千的臉上。

她甚至微笑着把自己送進公交車後座最裏面的位置。

陸遙絲及時跟上了車，坐到了悅千千的身邊，把悅栀子牢牢困在車上。

陸遙絲顧不上适應狹小颠簸的多人車，咬着牙小聲說：“你倆是想幹什麽？”

“買藥啊，”悅千千看着正前方，面不改色的說，“我倒要看看她想買什麽藥，最好把時間混到半夜，不攻自破。”

公交車順着城市周邊緩慢的繞行，悅栀子提出想要下車透氣、上廁所，悅千千全數否決，堅決不放人下車，直到公交車停在市中心，悅千千才抓着人下車。

這大概是這些年來她們第一次外出牽手，準确來說是悅千千單方面握着她的手不放，這種感覺挺奇妙的，兩人心裏都有氣，又因為忙着生氣來不及尴尬，只剩下相握的雙手，真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