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直播結束，李希願從臺上走下來，拿起二手板桌上的礦泉水喝了一口。

電視機後面探出個年輕的腦袋，頭發濃密，但挂着的黑鏡框下面，眼袋大的挂到柱子上就能睡人。

“經理，不行。”

李希願一口水還在嘴裏，差點噴出來，看了眼熱度還在消退中的金貴打光燈，二手電池報廢但插着電還能用的攝像機，忍耐着把一口水咽下去。

這倆可是金貴玩意，沾水壞了重新買，那可是要大出血的。現在她可沒這個錢。

“咋回事，你說。”

說着，她繞過桌子，走到攝像機後面看電腦屏幕。

網吧淘汰液晶屏，雖然邊角有點發黃，但對比之下已經是清晰度最高的。反正監控用電腦也不需要色彩還原，倒也能用。

她打開後臺界面，看着上面的待發貨，打開另一個界面，對比直播數據。

運營是個剛畢業兩年的大學生，名叫姜桃，網絡商務專業，大三就開始跟着別的店鋪做實習，人挺老實，經驗也不錯，最重要的是，這孩子很想做出點成績，看數據比她這個當老板的都緊。

“雖說現在的粉絲量足夠，但是在直播的時候來觀看的人大概只有粉絲量的百分之一，路人流量還行，但是流失率過高，根本沒有轉化成有效購買力，好幾個粉絲寧可送禮物也不想下單，覺得衣服礙事。”

說完結論，她眼巴巴看着李希願。

雖說網商時代人人平等，但是作為整個店鋪的主要銷量控制引導，運營一直是男人的天下，她這樣沒有經驗的女大學生，除了李希願實在是找不到第二個願意給她機會的老板。

李希願閉了閉眼。

她拍拍運營小桃的肩膀，“沒事，一會剪個錄屏就好，剩下的我來想辦法。”

說完，她直視小桃的眼睛，“放心，你做的很好。”

公司什麽清理她清楚的很，但是穩住人心，讓公司裏其他人能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是她這個當老板的職業義務。

看着小桃打了個呵欠，順着她的意思去休息床上補覺，李希願帶着u盤去自己辦公室剪視頻。

李希願心思重重，心裏滿是在小桃面前不曾展示的憂愁。

賬號粉絲量10萬，日常評論和點贊轉發都在水準線，但有預備并預告了優惠的開播，高峰流量只有不到1000人，3分鐘留存率不到20%，幾乎都是随便看看就沒有興趣的離開。

等她開始介紹産品，試圖引流的時候，之前的那些粉絲就好像風一樣一吹就散了。

她在前面6個月，花費了她将近80%存款的投入幾乎毫無用處。

一個正常賣衣服的直播間都比她的關注度要高。

扣除衣服的成本，銷量無法均攤人力和房租，庫房。

每天都在燒錢，一天幾百，每天看似輕松的背後，都代表了她曾經奔波在城市裏努力數日才能得來的努力成果在輕飄飄的化為灰燼。

這麽下去，再有兩個月還沒有轉機，她就不得不去關閉公司重新賺錢，拼命打工才能付得起員工們的遣散費了。

未來一片黑暗，簡直是前途無亮。

焦慮已經成為習慣，李希願拿出一盒安眠藥，掰了半顆，遲疑片刻，将整顆一起放進嘴裏。

焦慮可以成為工作的動力，但是失眠，只會影響人的思維能力和工作效果，她不想，也不能就這麽簡單認輸。

手機彈出消息提示。

媽：明天去相親，你記得和對方聯系時間，還有，穿好看點。

李希願直接扣下了手機。

她工作上的事情都弄不完，哪裏有時間管什麽男人不男人？更何況她都不知道說了多少次，她對結婚沒有興趣。

閉目環胸片刻，她翻開手機，看着上面的記錄。

相親男36歲，未婚未育，是十來年的老運營，她媽說月入十來萬。

年齡不是需要考慮的問題，運營是個前期極為消耗腦力，需要和老板多方面周旋，又要學會推鍋的職位，一般都是男性職位，前期壓力不比自己當老板低，因而只要穩定下來，很多都會像是充氣一樣肚皮膨脹，外加老化和油膩起來。

這些，是她對運營的刻板負面印象，但是李希願決定去見一面。

公司沒有流量就帶不動銷量，她自己經驗不足，上一次公司完蛋就是因為有口碑沒銷量，現在正好缺乏一個經驗充沛的人作為指導。

運營工資一般是底薪加提成，銷量就是提成的重要來源。能夠月入十萬以上，代表他的運營能力值得認可。

或許，她可以和這人見一面，看看老手有什麽能讓她學習的地方。

-

李希願，女，28歲，這是她的第二次創業。

要說她有什麽特別的，那就是她特別倒黴。

小時候堪稱家庭富裕，爸爸有錢，媽媽漂亮，她的脾氣也是說一不二。然而，剛上小學，爸爸過世，沒多久媽媽說家裏欠了很多債，飛速再嫁。而她獨自承擔起幾十萬的債務，一路憑着給人帶零食玩具筆和本，代寫作業教錯題，一路到如今。

一次創業開店失利，網商平臺上商家過多，競争激烈，多是用價格惡意競争，她不想降低質量，只能乖乖認輸，重新做了數年的勤懇員工，攢好資本，從頭再來。

而這次，她把自己的過往都當做籌碼，放上網絡平臺，營造一個正符合時代需求的大女主人設。

粉絲量确實是有了，但是購買力明顯不行。

之前為了營造人設，花錢如流水，前期根本沒有進賬，為了符合人設而裝修的店鋪也是有着和風格一樣簡約利落的銷量10。

目前的倉庫租金，公司租金，廠方生産線租金，人員工資，零零總總下來還能撐一個半月，這期間她不及時賺到錢，那恐怕就要再次面對從頭再來的現實了。

累了二十來年，她想躺平。但是有錢是躺平的基礎，多上一天班都是折磨。更何況再幹幾年去賺錢積累創業基金，想想都讓人覺得忍不了。

雖說她已經過了二十來年的窮日子，吃飯吃盒飯，睡覺睡公司，如非必要，能就這麽茍到不影響工作就絕對不去做出改變。

她捏着利樂袋的牛奶吸了一口，順手抽紙巾蹭了下口紅。

精致利落符合成功女性人設的妝容被破壞，露出她略顯蒼白的唇瓣。

李希願擡手揉了揉鼻梁，看了眼時間。

半夜一點半。

既然要從對方身上挖點東西，表現出足夠的重視是必須的，或許明天得适當的出點血。

她這麽想着，去洗掉了臉上的妝容，抽出桌下藏着的折疊床，安然入睡。

夢裏，年少時的她因窮而饑餓，因饑餓過度飲水而胃痛，整個人跪趴在床邊，卻不敢發出聲音，門口那讨債的男人将大門拍的砰砰不停。

絕對，絕對，絕對不要再過窮日子了。

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嘗試那拮據又無可奈何，絕望到期待第二天不會降臨的那一天。

-

餐廳高檔，是某酒店樓下知名湘菜館。

中式裝修，低調裝飾，高調打光，侘寂風的裝修一眼看不出什麽高低，但作為網商，她一眼就能看出前臺的那一整條還帶着蟲眼的大木頭光料子就得三萬起步。

李希願将送上來的茶水喝盡，翻轉杯子。

不出意料，磁州窯瓷杯，黑釉畫風古樸，杯底還帶着凹印的小章。

低調，但是東西絕對不便宜。

光看這些裝飾擺件，這一頓飯沒有一兩千怕是下不來。

服務員看到她的動作，過來倒水，李希願露出從容微笑，接受對方倒水，等人留下茶壺，擺手示意他離開。

微笑之下，咬肌微微鼓起。

他最好有本事。

李希願穿了一身上直播專用的利落西裝套裝，妝容精致利落，水鑽耳墜閃耀，映照着她眼裏的光。

外人看了可能會覺得這是犀利的，來自于野心和對未來的光。

但是李希願現在想的只有，如果這人沒本事，她把刀架在對方脖頸子上都得讓他出這個飯錢。

這是對私有財産保護的光，是對于沒本事還要吃白飯的資本主義仇視的光。

門口傳來叮咚的響聲，李希願帶着幾分期待看過去。

幾個人走進來。

其中一個男人，個頭可能有将近一米九，身形瘦削，穿着件黑色呢子大衣，在一群穿着羽絨服，個頭多半到他胸口的其他人中間顯得格外突出。

簡直鶴立雞群。

李希願不過打量兩眼，可對方就像是自帶雷達一般，第一時間看了過來，與李希願對視。

李希願的頭頂，緩緩冒出個‘？’

長得……是挺好看的。

這是她那個相親對象？看着不像啊？

可不是的話，為什麽直勾勾的盯着她？

如果是的話……他的能力行不行啊？

雖說能力和外貌本身并沒有什麽關系，但是長得太好看的，總會讓人忍不住質疑。

李希願低頭擺弄手機。

門口再度響起鈴聲。

符合李希願對三十多歲運營外表的刻板印象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腆胸凸肚，頭頂微禿，長相倒還周正。

視線在店內逡巡一圈，同樣向着李希願走了過來。

一前一後，一高一低，同時站在李希願桌邊，矮胖的後來者被高大的前者遮了大半，左右肚子倒是從他的身後透了出來。

李希願擡頭，正對上存在感極高的高挑男人。他正如一開始剛進酒店時一般，與她對視。

然而此刻似乎是覺得近了，又害羞的轉過了頭。

說實話，長得挺好看的。但是好看不能當飯吃。

李希願帶着幾分審視，開始懷疑，如果這是她媽說的許德廣，他的本事能有多少。

“你……”高挑男人遲疑開口。

李希願猶豫，“你先坐？”

雖說店面寬敞，但是她已經看到這人後面有人被擋住了，況且一站一坐，怎麽看都不像是要好好聊天的樣子。

他猶豫了下，站着沒動，倒是他的背後探出個頭來。

對方低頭看看手機，又看看李希願，又扭頭看着似乎在臉紅的高挑男人，開口詢問。

“李希願？”

李希願的注意力瞬間轉移到了對方的身上。

“許德廣？”李希願瞬間有種恍然的感覺。

許德廣從高挑男人背後挪了出來，“咋，相親這還帶個男閨蜜啊？”

李希願看了一眼高挑男人，又看了一眼許德廣。

許德廣轉身坐下，看向一邊直溜溜站着的高挑男人，“我抽根煙，不介意吧。”

李希願沒來得及詢問更多，桌邊的高挑男人倒是先一步開口了，他指着許德廣，向着李希願詢問，“他誰？”

李希願回應，“我相親對象，不是，你誰？我不認識你吧。”

高挑男人整理了下衣領，深吸口氣，“和我相親。”

李希願看了他兩眼，偏過身，對着送上茶壺之後就沒再靠近的男招待招手。

“服務員？”

-

夜晚的星空很亮，車很快，風很涼。

門口，高挑男人保持着被推出來的姿勢，深吸了口氣。

擡手，打開手機，咔咔咔的按下一排字，發送。

“她相親去了。”

他暗戀一個人十幾年這件事，知道且願意理解的就只有堂哥。

誰想到，他當初鼓起勇氣去告白，對方卻只讓同學回了一句男人只會耽誤她賺錢的步伐。

等了幾年，想着看着他過得好也行。

但誰還能想到，天降運氣，出去吃飯遇到她，這麽有緣。結果不是他的天降桃花運，卻是她在等着和人相親？

堂哥迅速回應，快的就像長在電腦邊上一樣。“你怎麽知道的。”

“我在現場，本來想自我介紹，被她相親對象推開了。”

堂哥：……噗。

-

許德廣雖然長得老，但是還是有點本事的。

而且還付了飯錢。

李希願看着手機上對方的信息，回了句晚安，轉頭開始思索他話語裏的意思。

網絡想紅三原則，新鮮，奇怪，特別。

如果想要保持長期的流量，還需要一個點，有用。

正如一些教導英語的小視頻，前期表演一堆劇本，最後咔的結局落在一個英語單詞上。

原本平平無奇的搞怪劇情，忽然之間變成了知識，卑鄙的鑽進了腦子裏。

而其他的，故意做出搞怪裝扮的，故意做出尋常人平時根本不會有的誇張舉動的，用普通外表和狗血，端上一盆極致內涵的。

總而言之，都是一些大部分人看了覺得低俗，卻又停不下來去看的類型。

而對方雖說是來相親，可也不吝啬的給出了指點。

“如果想要賺錢，就要撬動對方的情緒點。你只是給出了自己從一無所有到有錢，太普通了，太平庸了，距離他們也太遠了，是最快被忘記的那一批。”

“我會和你相親，除了你确實年輕漂亮之外，也是看中了你的潛力，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結婚，共同經營賬號。”

許德廣夾了一粒花生米，丢到嘴裏，動作裏透出漫不經心的油膩，可說出來的話卻讓李希願有點動心。

“畢竟，給老板經營，我有抽成，可大頭永遠是老板的，可如果我和你結婚，共同經營，那麽賺的錢，是這個家庭的，你我共有一半，不會有財産糾紛，也不會有什麽這個家庭誰付出更少的争端，你覺得如何？”

李希願驗證了對方話語裏的信息，網絡平臺上的內容正如他所說。

雖說外表不如人意，但是他對于結婚，是一種深度合作的态度，實在是非常符合她的心意。

不考慮人年齡和長相，只考慮他口中的合作前景，她實在很難不心動。

唯一值得深思的是，她是否真的有必要為了賺錢去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