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校園（7）

校園（7）

她們開始以“舍長”的名義，把趙燕當成丫鬟一樣去使喚。

宿舍每日都有衛生檢查，原本是定下兩個人一組，輪流負責搞衛生，輪到趙冉冉和莫明明值班的那天，趙燕出門前還特意提醒趙冉冉：“冉冉，垃圾在陽臺，記得扔。”

那趙冉冉沒有理她，只顧對着鏡子在梳頭。趙燕沒說什麽，只好趕着上課。下課回來，發現陽臺裏的垃圾原封不動，她去找趙冉冉問清楚：“冉冉，垃圾怎麽沒倒啊？”那趙冉冉看都不看她，張口就來：“倒了啊。”

有人開了頭，自然也就會有人跟着學。開學第一個星期，她們宿舍就因為衛生扣成了最低分，被貼了大字報挂在牆上通報之餘，趙燕還被舍管罵了幾次，要她好好管管宿舍。

趙燕一開始還跟她們好聲好氣說了，但卻沒有人理她，一個個視若無睹，理直氣壯地說：“我掃了啊。”逼得她沒有辦法，只好一個人包了全宿舍的衛生。

等那些人全都出去了以後，站在一邊的張意默默拿起掃把，不動聲色地清理着地上的頭發，趙燕不想連累張意，想攔住她：“張意，我來就好，你先回教室吧。”

張意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專注地掃着地上的長發：“沒事，我原本就跟你是一組的，我們兩個快點弄，搞完衛生還得回班上呢。”

若論宿舍還有一個對她好的人，那就是張意了。趙燕很快跟張意建立起友誼，她們同吃同住同出同入，一起上課下課，形影不離。趙燕的生活費很少，去食堂吃飯也是菜點得少飯打得多，她長得胖，有時候吃完了還會餓，張意胃口小，有時候吃不完的飯菜還會分享給趙燕。

趙燕覺得只要有張意，就算宿舍難過點也無所謂，她還是有朋友的，張意就是趙燕的好朋友。

但趙冉冉并沒有輕易放過她。

有一晚熄燈以後，所有人都睡下了，趙冉冉卻莫名其妙地拿着拖把在拖地，莫明明還沒睡沉，一臉迷糊地問她：“冉冉，這麽晚了，你不睡拿着個拖把幹嘛？”

趙冉冉笑着說：“沒事，我剛剛不小心弄灑了一盆水，地上濕答答的，我還睡下床，就想着拖一下算了。”

當時已經躺下了睡意昏昏沉沉的趙燕沒放在心上，等到第二天一早，卻發現自己僅有的一雙帆布鞋全被水泡濕了，一提起來，鞋底還滴着水。

趙燕很想問睡她下床的那個人，你到底是不小心的還會故意，但這個問題問來沒有意義。

那時候的趙燕還太小，她是在後來察覺，趙冉冉的舉動，原來就是一種直白的挑釁，是服從性測試，她在逐漸試探自己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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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意已經收拾好，見趙燕還愣着沒穿鞋，就走過去輕輕拍了她一下，低聲提醒她：“趙燕快穿鞋，晚點飯堂的芋頭包就賣完了。”

趙燕聽到張意在催她，“哦”了一聲急匆匆地套了拖鞋就跑，張意看了一眼她的腳，問：“你怎麽穿了拖鞋？”

“我鞋子濕了，穿不了。”

趙燕的拖鞋，是一款款式老土的大紅色透明膠鞋，這是她奶奶穿舊以後給她的，趙燕也知道鞋子難看，除了在宿舍，都沒穿出去過。

去飯堂的路上，不少人都盯着趙燕顯眼的拖鞋，排隊的時候有些高一屆的人嘻嘻哈哈地在那裏笑：“喂喂，你看她的鞋。”“好醜，怎麽敢穿出來的？”“打死我也不穿，她是幾班的啊？”“要被教導主任抓到那就好玩了。”

趙燕低着頭，頭發擋着她漲得跟豬肝色一樣的臉，她拘謹地摳着手指，腳趾蜷縮着，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刺猬，此時此刻十四歲的少女羞恥心湧現，她覺得自己極其難看。

打了早餐以後她就拉着張意回班上，一來是丢人，二來是真怕遇上教導主任，學校有規定，學生不準穿拖鞋上學，趙燕這是違反了校規。

偏偏教導主任今天來得很早，堵在教學樓樓下抓人，她們兩個還沒來得及躲避，就被眼利的教導主任盯上，厲聲喝道：“那個穿拖鞋的給我站住！”

兩個女生被他吓得原地定住不敢亂動，那個中年人指着張意：“你，回去。”然後又指着趙燕，臉色黑得吓人：“你，留下。”

張意走了，教導主任馬上開罵：“你是哪個班的？誰準你穿拖鞋上課，開學這麽久，你連校規都不知道嗎？”

趙燕想要解釋：“老師，我……還沒等她開口說完，那中年男人就粗暴地打斷了她：“我不管你什麽理由什麽借口，現在立刻馬上回去給我換了！”

濕透的帆布鞋穿在腳上潮濕又悶熱，就如同鼻塞的人還套着塑料袋呼吸一樣，趙燕穿着那雙鞋，無時無刻都覺得難受想脫下來，偏偏那幾天都是陰雨天，雨一直下個不停，趙燕的腳被生生悶出病，到了後來上了大學，一旦下雨，腳就隐隐開始有種使不上勁的後遺症。

趙冉冉跟個沒事人一樣，天天跟宿舍其餘三個人說說笑笑，趙燕不敢再把鞋放在她的床下，另外拿了個膠袋放到張意那邊。結果轉眼才三天，她的鞋又不見了，趙燕急得團團轉，忙追問張意：“張意你有沒有看到我的鞋？昨晚還放在這裏，怎麽不見了。”

還沒等張意回答，莫明明罕見地跟趙燕搭話：“你是說那個黑色膠袋啊？”

趙燕忙點頭，還以為莫明明好心幫她：“對對對，就是那個黑色膠袋，你有看到放在那裏了嗎？”

莫明明用一種很無所謂的語氣回她：“我還以為是垃圾丢掉了。”

趙燕第一次動了氣，說話的聲音都變大了：“你憑什麽問都不問就随便丢掉別人的東西！？這是我唯一一雙鞋，你賠我！”

莫明明冷笑：“搞笑了，自己的東西都不保管好，怨我幹嘛？你的鞋為什麽放在張意的床位下，還用黑色袋子裝着，誰知道那裏面是什麽啊。”

趙燕的淚都在眼眶裏打轉了：“那你也不能随便丢掉別人的東西！”

“搞衛生當然要丢垃圾啊，你他媽有沒有帶腦子的啊，要怪就怪你自己傻逼，把鞋随便亂放，還想訛人，要不要臉啊！！”說完莫明明還用力地推了她一把，趙冉冉就站在門口看熱鬧，還笑着說：“快走啊，明明，上課都要遲到了。”

臨走前莫明明還警告趙燕：“別怪我沒提醒你啊，你別想着報複回去，但凡宿舍裏丢一樣東西，我都要你好看！”說完“啪！”一聲大力關上門，嚣張地走了。

趙燕忍不住了，直接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張意低下身去安慰她：“沒事的，趙燕。”

趙燕把頭埋在膝蓋上，她覺得自己太沒用太懦弱了，根本就沒臉去跟張意對視：“我沒事，你先去上課吧，快遲到了，你趕緊走吧。”

張意不放心：“那你呢？”

趙燕的聲音悶悶的：“我沒事，我一會兒就好了，等下我就來。”

張意信了她的話。然而，趙燕翹掉了上午的課，根本沒有出現。

王老頭問起來，趙冉冉主動舉手說：“趙燕她不舒服，讓我跟老師你請假。”聽了這話，王老頭也不懷疑，點了點頭，便拖長了聲音說道：”那打開課本吧，今天我們開始學……”

中午張意打了飯回去，發現趙燕并不在宿舍。她趕緊跑到其他宿舍去問，都不見趙燕，其餘四人在宿舍一邊吃飯一邊說笑，壓根不在意趙燕去哪兒了。

張意不敢驚動宿管，也不敢驚動老師，自己一個到處去找，終于在天臺找到了趙燕，她就雙臂抱膝地坐在天臺的角落，眼睛紅腫。

張意跑過去問：“你怎麽跑這裏來了！”

趙燕的頭深深垂下去：“我不敢去上課，我沒有鞋，穿拖鞋的話又會被教導主任罵。”

張意沒說話，離開了又返回，手裏帶着兩個飯盒，把其中一個放到趙燕面前，細聲勸她：“先吃飯吧，吃了飯我跟你去買鞋。”

趙燕搖頭，一滴眼淚從她臉上滑落，她哭得說話都是鼻音，上氣不接下氣：“我沒有錢，我就只有一雙鞋啊！她為什麽，為什麽要扔掉我的鞋。我，我又沒有得罪她，宿舍衛生都是我搞的，她為什麽，為什麽非要欺負我啊！！就欺負我一個人啊，我，我好委屈啊，張意。”

張意也說不出答案，她抱着趙燕像哄小孩一樣拍拍她的背：“沒事的，沒事的，有我陪着你，買鞋的錢我先借給你，你先吃飯好不好？”

趙燕一下子抱着張意哭得更激動了：“哇啊啊啊啊，張意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張意是趙燕的好朋友。

她們買到鞋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王老頭，申請調換宿舍。兩個女生都知道，重新買一雙鞋沒用，新買一雙就只會丢掉一雙，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是遠離這群禍害。

但她們的班主任，戴着老花鏡說話喜歡拖長音的王老頭，卻斷然拒絕了她們的請求。

“不行，換宿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