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校園（9）

校園（9）

作惡的人來堕落，會拉着別人一起堕落。

你們很好是嗎，那我就拆散你們。

“張意！”趙冉冉高聲喊着，晚自習的下課時間，班裏的人都在吵吵鬧鬧，埋在桌子上寫作業的女生擡頭，趙冉冉在笑着向她招手，就好像惡魔在召喚。

張意認命地放下了筆，低頭走了過去。

趙冉冉新交的男朋友送了她一個二手個人終端，那時候，窮人區的人還買不起這個，如果某個學生手裏能有一臺，那幾乎就是身份的象征。

趙冉冉無限膨脹的虛榮心在作祟，她拿着那臺終端，不停炫耀，熱情地拉着張意：“我們拍照吧，812還沒有一張宿舍大合照呢。”

莫明明攬着張意的肩膀，好像跟她很熟一樣，笑着說：“對啊對啊，冉冉這臺終端可多功能了，拍完的live照馬上就能同步發出去，還有很多特效，我們一起多拍幾張啊。”

“對了，我這裏還有曲奇，你要吃嗎？”

“我的薯片也很好吃。”

她們在很刻意地拉攏張意，張意就像一個扯線木偶一樣，任她們擺布，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座位離趙冉冉她們很遠的趙燕将一切都看在眼內，她捏緊了自己手裏的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連頭都不敢回，但耳朵卻豎直了仔細聽着那邊的動靜。

她跟自己說，沒關系的，沒關系的，張意是被逼的，她不情願的。她腦海裏重複着當初張意在天臺抱着自己說要借錢給自己買鞋的畫面，彷佛在反複論證一道數學題它最後答案的正确性，只要重複夠多次，就越能證明自己的猜想準确無誤。

但事與願違，張意還是慢慢融進去了，她開始跟着她們出入，跟着她們翹課，張意成為她們的小跑腿，早上會先起床提前打好其餘四人的早餐，中午給她們打回來四份飯，一旦趙冉冉開口想要點什麽，張意就馬上跑去給她買來。

至于宿舍衛生早就是趙燕一個人在搞了。她們徹底分裂。

“喂喂，倒啊，不怕啦，倒啊她要來了。”趙燕走近宿舍門口，聽到那幾個人的笑罵聲，冬天的夜很冷，趙燕總是磨蹭到離宿舍熄燈還有最後五分鐘的時候才回去，她毫無防備地打開門，然後被兜頭的一盆冷水潑了全身。

水滴沿着她的劉海像雨簾一樣滴下，趙燕費勁地睜開眼睛，眼前是拿着臉盆臉上毫無表情的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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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一個趙冉冉給張意的測試，關于忠誠度的測試，跑再多次腿打多少份飯都沒用，能驗證張意真的站隊她們的唯一方法，是像她們一樣揮刀向着弱者。

“哈哈哈哈哈哈哈！”趙冉冉等人笑得很誇張，好像要把眼淚都笑出來一樣，張意什麽都沒說，但趙燕覺得她好像什麽都說了。

麻木了的趙燕那時候只有一個念頭，幸好她潑的不是開水。

一個假期過去，張意也打了耳釘紋了身，宿舍樓的外牆搭起了棚架，工人日夜加班加點在維修，要趕在畢業前将這棟樓的外牆修補完。

距離畢業還有一個學期了，再熬完這個學期，一切就結束吧，以後永遠永遠不要見到她們。趙燕的學費是視力不好的奶奶撿瓶子一個子一個子攢回來的，被欺負得再狠，趙燕都沒想過要退學，她成績中下，卻一直死命讀書，趙燕深知，考不上公立高中，自己就只能被迫去讀那種學費很低全在混日子的職業學院，那只是從一個爛坑跳入另一個更爛的坑，她要爬出來，徹底爬出去這個死循環。

近幾次模拟考，趙燕的名次在不斷上升，最近的一次，甚至排到了班裏第六，反而是張意的成績不斷下降，成績表上，她的名字甚至要往後倒着找了。

趙燕在心裏替她着急，她不希望那個當初給她買包子分享飯菜的女生就這樣毀掉自己的前程，眼睜睜看着她掉入泥潭，趙燕還是想伸一把手拉她出來，當初是她潑了自己一盤水，但也是這個人扮着教導主任的聲音幫自己解了圍。

她趁無人，寫了一張匿名的小紙條約張意到天臺，她相信，別的人可能看不懂，但是張意一定會明白。

因為她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張意真的如約而至了。她頂着濃重的黑眼圈，眼裏全是血絲，好像已經很多天沒有睡過好覺。

“你找我幹什麽？”張意開口的語氣很冷漠。

趙燕搓着手指拘束不安，她已經很久沒有單獨跟張意說過話了，她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該怎麽說，那種無形之中不可名狀的氛圍，叫做尴尬。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跟張意的相處已經變成這樣了。

成長，好像一只拉弓不回頭的箭，兩個曾經感情那麽深厚的女生，選擇了不同方向的分叉路口。

“張意，快回頭吧，不要再跟她們一起玩了，她們會毀了你的，你還有得救的！你還要讀高中讀大學，選自己喜歡的專業，讀自己想讀的書，你不能就這樣，就這樣……”趙燕哽咽了，後面的話，她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說完最後一句：“你還有很多很好的選擇。”

不要，不要親手毀了自己啊。

“我有得選嗎？”短短五個字，張意說得很平靜，卻透出了濃厚的絕望。

“我有得選嗎！！”絕望彌漫出歇斯底裏的瘋狂。

張意好像瘋子一樣，對着趙燕大喊大叫：“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有多害怕！！我怕她們半夜會起來燒我的頭發，會把我的東西全扔掉，會用刀刺我的皮膚，會劃爛我的書我的衣服我的鞋子，我怕不知道哪天她們興致起來了就扯着我的頭發讓我學狗爬！！我不像你啊，你那麽能忍，根本就沒有羞恥心，我呢，我能怎麽辦！！根本就沒有人來管她們啊，她們自己的父母不管，我們的班主任也不管，唯一一個好點的舍管都辭職走了，誰敢惹她們啊，我能怎麽辦啊，你告訴我能怎麽辦啊！！”

這是趙燕聽過張意說的最長的一段話，就像要把長久以來一直壓抑在自己心底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都發洩出來，她不斷重複着：“我能怎麽辦啊，我能怎麽辦啊！！誰來救救我啊，誰來救救我啊！”

誰來救救我這句話，在三年的歲月裏，趙燕也喊了很多次，沒有天降正義，唯有自生自滅。

“張意……”趙燕想伸出手去抱一抱眼前流淚滿臉的女孩子，如同穿越三年歲月，償還當初那個跟自己說‘沒事的’女孩子的擁抱。

但不同的是，她伸出去的手被人狠狠拍掉，張意擦幹眼淚頭也不回地走了。

誰都救不了誰。

張意盯着那張貼在班級通報欄的成績表，匿名的小紙條，被撕成碎片扔進了垃圾桶。

某個燈光昏黃充滿煙味的KTV包間，趙冉冉窩在一個雙臂全是紋身的黃毛懷裏，專注地P着自己的自拍，打算發到社交平臺，其他人要麽在猜枚玩骰子，要麽在鬼哭狼嚎地唱歌，那個黃毛深深抽了一口自己胸前的電子煙，神色頹靡：“好無聊啊，有什麽新鮮的可以玩玩啊。”

原本還沉浸在點贊自己剛發的照片動态的趙冉冉眉毛一挑，來了興致：“你想玩什麽啊？”

那黃毛的另一只手摸到趙冉冉的胸前，故意給她抓撓撓：“你說呢？”

被逗得吱吱笑的趙冉冉扭着身體故作嬌嗔地拍了他一下：“別鬧！”然後湊到黃毛的耳邊悄聲說：“我倒是有個好主意。”

她眼睛往包間裏掃了一圈，找到縮在角落裏發呆的女生，招手喊她的名字：“張意！”

距離中考，還有三個月的時間了，宿舍樓搭的棚架到了拆尾的階段。

班裏的氛圍開始不同，名次排前的人埋頭在刷題做卷子，連吃飯上廁所的時間都壓縮出來，而那些成天睡覺曠課的，則更加放肆，不約而同的是，這兩群不同的人內心都隐隐地生起了一股莫名的躁動 ，他們把這當成是一種信號，是新生活的預兆。

那天發着高燒的趙燕上午刷了八張卷子，學到頭昏眼花，宿舍的人全都翹課，中午午休的時候，她匆匆扒了幾口飯，只想趕緊回宿舍好好睡一覺。

誰知，剛躺下床正準備入睡的時候，宿舍的門被敲響，是舍管的聲音：“舍長在不在，收拾一下趕緊去天臺，學校剛發了畢業宿舍整改的通知，有個短會要開。”

當時腦子已經跟漿糊一樣的趙燕信以為真，穿上鞋就上天臺，那時候天臺的門經常不鎖，方便學生曬棉被和衣服，她來過很多次，但上天臺開會還是第一次。

那道上了年紀鏽跡斑斑的鐵門僅僅是虛掩着，連鐵條都沒拉。就在趙燕即将推開門的那一瞬間，一種莫名的直覺像電流一樣刺激她全身，提醒她，不對勁，舍管今天好像請假了。

但還沒來得及逃跑，那道大門被人用力反方向一拉，有人在後面用力推着自己的肩膀把她推進了天臺。

門被人大力關上，她面前的那四張熟悉面孔已經見過無數次了，但更令她恐懼的是，這次，還多了一個男人。

意識到什麽的趙燕猛地轉頭用盡全身力氣去拉門，但門的另一邊很明顯有人拉上了鐵條，守着不讓她出去，鐵門紋絲不動，趙燕絕望地拍打着門呼喊着：“開門啊，救命啊，求求你給我開門吧，求你了！”

門的那邊，沒有任何反應。

莫明明幾個人撲上來按住她的手腳，那個男人猴急地上來，“呲咧”一聲，她的上衣校服被撕爛，褲子被褪去，趙冉冉舉着個人終端攔住那個黃毛：“等等嘛，別那麽急，讓我先拍幾張現場照嘛，開個直播，這樣才夠刺激。”

趙燕聽到直播兩個字，臉上的血色幾乎全都褪去，她死命瞪着腿用力反抗，一腳踢中那個黃毛的肚子，嘴裏還不停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有誰，有誰幫我開門啊，開門啊！！”

那黃毛被惹怒，被踢倒以後重新爬起來，用力地扇了趙燕一巴掌，趙燕的左臉瞬間腫了起來，他往趙燕身上吐了一口口水，嘴裏惡狠狠地罵道：“媽的，婊子，給臉不要臉。”

趙冉冉笑得特別開心，還慫恿那黃毛：“去啊，上啊，不是你說的要刺激嘛。”

那黃毛退了回來，嘴裏還在罵：“就這身材，老子上她跟上只死肥豬有什麽區別。”

趙燕的喊叫聲還是驚動了人，有人開始急匆匆趕過來女生宿舍樓這邊，有人提醒趙冉冉，她還不慌不忙：“那就換點別的玩嘛。”

她走到趙燕面前蹲下，饒有興致地問她：”對了，你知道是誰幫我們騙你上來的嘛？”

趙燕看着面前的惡魔，明明發着高燒但身上全是冷意。

但趙冉冉還不打算放過她：“還有哦，你猜猜看，現在是誰幫我們反鎖着門。”

那答案不言而喻，最後一根稻草壓了下來。

趙冉冉吩咐其餘幾個人：“把她松開。”然後對着趙燕，第一次用溫柔的語氣商量：“這樣吧，我們來玩一個游戲，給你十秒鐘，要是你能勸得動門口的人開門，那我們就放過你，從今以後都不再招惹你了，但如果失敗了，那你就光着身子來個全程直播吧，好不好？”

還沒等趙燕回答，趙冉冉就高興地宣判：“倒計時開始啰，十，九，……”

趙燕猛地撲過去用力拍打着鐵門：“張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啊，求求你給我開門吧，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救救我啊，開門啊！！”

“張意，張意，我跪下來求你了……”

“七，六……”

門口的張意早就流淚滿臉，死死咬住嘴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但她的手，還緊緊拉着那鐵條不放。

“四，三……”

但那一絲洩漏的哭音，還是透過鐵門傳到趙燕的耳朵。

藏在心底的那一絲絲自欺欺人，終于還是覆滅了。

我多想，那個人不是你啊。

“二。”

趙燕調轉頭，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裏，發瘋一樣沖了過去。

“一。”

她從8樓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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