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面包（7）

面包（7）

“阿風“剛想靜悄悄從面包店後門溜走的時候，一下子就被張荷花喊住了：”阿風，你要去哪裏？不可以再去工廠了！”

“阿風”心虛地笑了笑，像只被逮住偷吃的小貓，眼神往旁邊飄移：“我就出去玩玩，不去工廠。”

張荷花正忙着做面包，低着頭認真揉搓面粉，一擡頭還想囑托幾句，“阿風”就已經不見了，“這家夥，跑得可真快，一下子就沒影了。”

林風就在外面停着的黑色轎車裏等着她。這輛車是林風特意租的，“阿風”坐上副駕，兩個人面對面，好像照鏡子一樣。

“真的好奇怪，”，“阿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主駕的林風，感嘆說道：“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很早就認識你一樣。”

林風打着方向盤，語氣如同是開啓一段日常的聊天談話：“這也不出奇，因為我的身體就是你的。”

“阿風”的腦袋還沒轉過來，愣愣地看着林風，什麽話都沒說得出來。

林風瞟了一眼隔壁的反應，又繼續說：“你死了以後，我剛好穿越過來，醒來的時候就在你的身體裏面了。”

“穿越？”“阿風”只重複這兩個字。

“對，說白了就是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我也解釋不了這事，我只能告訴你結果，換種說法的話，就是你死後的身體被我頂替了，而這就是我們兩個長得一樣的原因。”

“阿風”安靜了，她正在透過林風看向過去的自己，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自己照鏡子的時候，鏡子裏的人突然突破玻璃站到自己面前，這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陌生又熟悉。

她安然接受了林風的說辭，安靜且沒有任何反抗地接受了自己的身體被林風使用這個事實，她看向林風，又腼腆地笑了一下：“雖然你是這麽說，但我還是覺得自己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認識你，久遠到你還沒有穿進我的身體的時候，或許，讓你代替了我活着，是命運的安排呢。”

“你不生氣嗎，或者追究一下嗎？”林風觀察着“阿風”的表情。

“阿風”搖搖頭，她心裏很清楚，人死了，再糾結自己的身體又有何用呢？她轉移了話題，問道：“不說這個了，你不是說了要告訴我那個”他“到底是誰麽？你現在可以說給我聽了麽？”

林風的嘴唇抿了一下，眼睛看着前方的路：“那個他，就是你生前的愛人，你的伴侶。我穿越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當時在附近，我沒有發現他的鬼魂，當時我沒錢，屍體是我拜托靈局處理的，靈局安置了牌位，在郊外，我現在就帶你去看他。”

副駕的鬼”啊“了一樣，低着頭局促不安地摳着自己的指甲，比起林風穿越頂替用了自己的身體，自己突然多了個老公這件事似乎更難讓她接受。

過了良久，”阿風“才開口說話：“可我什麽都不記得了啊，我都不記得他長什麽樣子，也不記得我愛過他了。”

然後副駕駛的人又轉過身，整個身體都轉向林風這邊，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有點害羞遲疑地問道：“我很愛他嗎？”

林風開着車，回想起她剛穿過來在腦海播放的原主和她老公臨死前的片段，肯定地說：“他很愛你。”

黑色轎車筆直地往前開着，駛上了去往墓園的路。

……

靈局給員工去世家屬安置的墓園，距離繁華的市區有兩百公裏的路程，但好歹位于富人區郊外的邊緣，位置偏遠面積不大，但是也算得上靜谧，這地方林風來過一次，就是她在試用期時，完成的任務量達标了，邱德來通知說後勤處的人已經将她老公的遺體處理好了，火葬以後骨灰就安排放置在某某墓園，位置是在哪哪，讓林風去看一遍，有什麽不滿意的就跟靈局說。就那一次，林風在這裏停留了幾分鐘就離開了。她沒什麽不滿意的，她也沒資格不滿意。

老實說，林風對原主老公的感情幾乎就跟路上遇到的任何一個行人差不多，從她穿過來，原主老公就死了，她面對的就是一具死透了的屍體，誰又會對着一具陌生的屍體産生感情呢？替他找一個最後的安息之處，已經是林風能盡的最大情份了。

林風原以為自己不會再跟這位她名義上的“老公”再産生任何交集。

只是沒想到，那個她以為已經投胎轉生的原主居然出現了。

林風帶着東張西望的“阿風”進去了，原主老公的墓碑設在一個一塊帶點坡度的草地的上，當然靈局給安排的墓地可沒有洛骅他們家那麽豪氣，承包一整個山頭就只葬了兩個墓位，這整片草地上整整齊齊地排列了上千個用不同石材制成的墓碑，林風她倆一路走上去，走到第25排的時候，再向左邊一直走，終于停在了一個黑色長方形的墓碑前。

那個墓碑上寫的名字叫追由，當時在林風腦海裏播放的片段沒有提到原主老公名字，這是她根據那人遺留下來的小紙條編的名字，希望他泉下有知會滿意。而墓碑上的遺照，則是根據他的遺體拍了照以後再修複的。

失去記憶的“阿風”在看到那遺照的那瞬間，腦子就跟當初的洛骅一樣自動亂碼了。

“笨蛋！白癡！蠢材！”

幾個渾身髒兮兮長得像猴一樣的小孩在朝着阿風扔石子。他們欺負阿風，單純是因為阿風看起來很好欺負而已，天性作惡的小孩從小不需要學，無師自通“看碟下菜”這一項技能，他們想要欺負一個人，就跟從小摔貓摔狗拔鳥毛一樣，就像純粹想釋放惡劣的天性而已。

阿風乖巧老實不愛說話也不愛跟他們玩，簡直就是最好的欺負對象。她走到哪就像一個移動靶，大大的紅心就刻在腦門上，那些壞孩子不手癢犯賤把鋒利的飛镖扔到上面流出血，他們是不會罷休的。

突然一個壞小孩往旁邊的石頭堆找了找，找出了一塊破裂的瓷片，他拿着瓷片，對着阿風眼睛裏閃出了詭異的光芒。他一步一步走近了阿風，高舉起瓷片，就像高舉起勝利的旗幟一樣，就準備放手用力一擲的時候，阿風的英雄從天而降，他沒有駕着七彩祥雲，也沒有穿着威風凜凜的盔甲，就單純拿着一根巨長的樹枝，就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狠狠往那個拿着瓷片的泥猴掃去，嘴裏大喊着：“你們這些壞蛋！不許欺負阿風！！”

那群泥猴被那根巨大粗壯的樹枝成功震懾到，一個個一溜煙兒逃得影都沒了。

阿風得救以後，高興地撲向那個被她稍微高半個頭的男孩子懷裏，嘴裏激動地喊着：“珞哥哥，你來救我啦！”

阿風嘴裏的珞哥哥，就是她的青梅竹馬珞華。

但他們注定沒有未來。

因為15區是死亡區，所有在這裏居住的居民在30歲之前都不會死，但等到30歲就會通通都得死。

那是一種說不出名字的疾病，是從出生開始就賦予的詛咒，他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倒數死亡的到來。

反正人人都得死，沒有例外，所以15區動蕩，失序，混亂。死神的劍就懸挂在頭頂，他們選擇用最放縱的方式去渡過自己的餘生。天大地大，快樂最大，這裏就是一個巨大的失樂園，每一個人都是樂園的堕天使。

但也有阿風和珞華這樣的怪胎。天性善良，而不願墜落黑暗，還會拼命尋求着生存的機會。15區唯二獲取外界信息的方式，一種是書信，另一種就是閱讀。

每天都有報紙新聞，但報紙不會教你怎麽自救，當阿風和珞華長到意識到自己30歲就一定會死的年紀，他們最常去的就是圖書館。他們看了太多太多的書，數量幾乎用萬去計算，直至在那裏，他們打開了新世界。

原來世界以外還有世界，除了15區以外還有其他用數字命名的區域。“珞華，你看，原來外面還有這種可以通過電子信號就立即聯系的東西，聽說它還能打電話還能立即生成圖像，聽說他們那裏還有叫“網絡”的東西，上面能查到非常多的信息，說不定就能找到讓我們繼續活下去的方法！”

18歲的阿風，因為某種少女隐秘的心思，已經不叫珞華珞哥哥了，而是直接呼喚他的名字。為此，珞華還跟她吵了好幾次。

“怎麽就不能叫我珞哥哥呢，我可是比你大呢，阿風，叫我一聲哥哥不行嗎，你小時候可愛叫了，總是珞哥哥前珞哥哥後的。”

阿風漲紅了臉：”你都說那是小時候了，現在我們都長大了。”

15區大家都在娛樂至死，12月31號，這一個慶祝新年的日子，也預示着死亡離人們越近，人們慶祝的盛典盛大而華麗，越瀕臨死亡就越瘋狂，沒有人願意留在無聊而寂靜的圖書館，巨大的書架前，上萬朵絢爛的煙花炸開通過玻璃散出七色奪目的光彩，整個飄雪的夜空都被照亮，珞華突然問阿風：“阿風，你為什麽這麽想活下去啊？”

阿風理所當然地說：“因為活下去才能看到更廣闊的天地啊，外面有那麽多我們未曾見過的景色，我很想去看看，你呢？”

珞華看向了外面的一片白雪，煙花還在不停放着，映出被雪覆蓋的光潔的大地，他說：“我想看你老了長出白頭發的樣子。”

因為，想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你變成老奶奶我就變成老頭子，一直變老就一直愛着，珞華是如此深愛着霖風。

而不是看着你在最燦爛的年紀殘忍地死去。

一想到這點，心就會痛得無法呼吸。

“阿風。”

“怎麽了？”

“以後不叫珞哥哥了，叫我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