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爛尾樓（2）

爛尾樓（2）

常笑蓉這輩子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她的一對龍鳳胎，常長安和常長康，平安和健康，就是她對自己這對兒女最大的祝願。

在兩個孩子還沒出生之前，常笑蓉的丈夫就因為建築工地上的一次突發事故逝世。他無父無母，狹窄但溫馨的老房子裏，就只剩了她一個人，還有她肚子裏那兩個不安騷動的小生命。

都說母子同心，好像他們還沒出生，就已經為自己媽媽的焦慮和恐懼感同身受。

雖然有了賠償金，但這不代表就是萬能。在窮人區，一個單親母親同時供養兩個孩子，困難程度可想而知。嬰兒早産，一出生就被送進了保溫箱，兩個孩子瘦得就跟無毛的小貓一樣無助，孱弱可憐地哭喊着，常笑蓉剛能下床就去看望他們，像所有新手媽媽一樣，她隔着玻璃看着自己的兩個孩子，心髒就像被無形的手揪緊，時時刻刻在擔心他們睡得好不好，吃得怎麽樣，什麽時候才能長大點呢。

“太瘦了，好瘦，跟剛出生的小貓一樣，我只希望他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她隔着玻璃窗喃喃自語。

跟過來的護士安慰她：“剛出生的孩子都這樣，放心，小孩子長很快的，一眨眼就長大了，醫生都說了，您家孩子的指标好得很，肯定會健健康康長大的！”

常笑蓉就是在那一刻決定，她要将自己竭盡所能得到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他們。

住保溫箱的每一天都在燒錢，出院的時候，幾乎就将常笑蓉手裏的賠償金燒得只剩一半。但這僅僅還是開始，嬰兒沒有任何獨立生活的能力，他們24小時都需要母親的陪護。常笑蓉學歷低，靠的就是賣力氣為生。因為要帶孩子，她沒法再繼續上班，工廠不要她，她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開始的那幾年，就是純靠做點手工接點散活維持生計。

她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直到長安長康兩兄妹都到五歲了，賠償金都所剩無幾，常笑蓉才勉強找到一份能糊口的工作，在一個小餐館裏面幹雜活，斟茶倒水端菜抹桌收拾碗筷還有洗碗拖地，這些全都是常笑蓉一個人包了，老板給的工資很低，只夠維持每個月買營養劑的花費，不過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能讓常笑蓉帶着孩子來上班。

常笑蓉工作的時候，她就讓那一對兄妹躲在後廚堆放食材的地方，讓他們幫忙撕包菜，這個方法很有效，一個包菜就能讓他們乖乖坐着不動撕半天，然後常笑蓉就會忙自己的事去了。

工資很低，但每個月發薪的日子，常笑蓉就會奢侈一把，買點新鮮肉菜回來，給孩子們加餐。菜式其實很簡單，往往都是一個素菜，一個葷菜，還有一個蒸蛋羹。素菜是根據當季菜變換，葷菜多數時候都是豬肉或者雞腿，常笑蓉看着兩個小家夥大快朵頤，笑得很滿足，一人給夾了一塊紅燒肉，溫柔地跟他們說：“慢慢吃，別急，多着呢。”

作為哥哥的常長安正想把那香噴噴的紅燒肉塞進嘴裏的時候，停頓了一下，疑惑地問道：“媽媽，你不吃麽？”

而身為妹妹的常長康立馬也跟着嚷嚷：“對啊，媽媽你為什麽不吃呀，紅燒肉可好吃了。”

常笑容笑着搖頭：“媽媽早就吃飽了，你們吃。”

心思細膩的哥哥一下就戳破她：“可我看了這麽久，媽媽你一塊紅燒肉都沒吃過啊，怎麽就吃飽了？”

“媽媽不愛吃紅燒肉。”

這是很多母親都會說的一句謊言。

妹妹單純，立馬就信了，乖乖地應着：“好吧。我就沒什麽不愛吃的。”

但哥哥卻不一樣了，他放下了筷子，連美味的紅燒肉都沒心情吃了，鼓着腮幫子就質問常笑蓉：“媽媽是不是故意在騙我們？”

妹妹吧唧吧唧地嚼着嘴裏的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常笑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常長安筷子一伸，把一塊紅燒肉送到自己媽媽嘴裏，小小的人兒故意裝成大人的語氣說道：“媽媽也吃，不然我就不原諒你了。”

妹妹也有模有樣地夾了一塊肉，學着哥哥說：“媽媽也吃，不然我就不原諒你了。”

陳舊而狹窄的老屋裏，充滿了幸福的笑聲。

常笑蓉市時常覺得，這樣就夠了，她的孩子不需要太聰明太能幹，他們不用有多大的出息，不用考第一不用最優秀，只要他們能這樣笑着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長大，她就心滿意足了。

兄妹日漸長大，在學校他們成績優異，在家裏他們懂事乖巧，放假的時候還時不時接點零活幫補家裏，事事從來都不用常笑蓉操心，簡直就是典型的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居住了二十多年的老屋被圈中拆遷，但因為地處窮人區，拆遷的賠償款不多，不過常笑蓉也覺得夠了，她看中了一個正在興建的新小區，雖然還沒建成，但已經宣傳如火如荼，四周很多鄰居都在談論紛紛，拿號的隊伍大排長龍，她決定拿着這筆錢買一個新房子，三房一廳的，坐北朝南，裝修可以簡單點，以後刮風下雨他們就不用再拿着塑料布貼窗戶，聞着廚房出不去的油煙寫作業，長安不用再茍着腰進出，長康還能有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大衣櫃，甚至以後孩子工作了，起碼交通出行都方便點。

房子快要封頂，而且非常搶手，看着買房跟買菜一樣的瘋狂人們，在銷售的催促下她打了全款。

但天不遂人願，就在常笑蓉以為日子好起來的時候，老天爺就給了她重重的一擊。

一天夜裏，常笑蓉突然覺得口渴想要起床喝水，她以為是睡得太沉的緣故，起床的時候天旋地轉，走路就像踩棉花一樣，她沒開燈，卻覺得今晚比以往更黑一點，眼睛怎麽努力都看不清，就在她想摸索着找到開關開燈的時候，忽地一腳踩空，倒了下去。

這一摔，被送進了醫院的重症監護室，醒來的時候，醫生告訴她，還好兩個孩子發現得早，要不然就得準備後事了。

命救了回來，但是她徹底成了廢人，手腳僵硬行動遲緩，再也不能從事勞力工作。

才剛剛畢業的常長安放棄了攻讀研究生，他需要錢，大量的錢，常笑蓉的康複治療需要錢，吃的特效藥也要錢，他需要來錢特別快的工作，因此有異能的他進了靈局。

這事他原本是瞞着媽媽和妹妹的，但瞞不了多久，常笑蓉和常長康很快就發現了異常，因為他經常帶着渾身傷回來。

常笑蓉面容嚴肅，語氣低沉：“告訴我，你到底找了份什麽樣的工作，怎麽會天天都一身傷，如果不說，我就不準你再去上班！”

妹妹站在了媽媽這邊的陣線，跟着幫腔：“對啊，哥，你到底瞞着我跟媽媽上什麽班啦，怎麽次次回來不是這裏傷了就是那裏傷了，”，常長康想到她哥最近給媽媽轉的那一大筆賬，腦回路不知道搭到了哪根線，驚訝地大叫了出來：“你該不會是去打黑拳了吧？”

一聽這話，常笑蓉就坐不住了，着急地握緊了常長安的手：“是不是啊，小康說的是不是啊？”

常笑蓉手裏那堅硬的厚繭摩擦着自己的皮膚，帶來一種類似牛皮紙一樣磨砂的觸感，常長安哭笑不得，搖搖頭：“媽，我沒去打黑拳，你別聽小康亂說。”

但其實比打黑拳也好不到哪裏去，進靈局畢竟也是把命給搭上了。

“那你跟媽媽說，你到底去幹什麽了，怎麽總是受傷？”

“對啊，哥你別藏着掖着了，你都不知道，我在家這幾天，每次你一出門，媽媽就開始擔驚受怕的總念叨着你，中午飯都沒吃多少，手還抖着呢。”

常長安沉默了一瞬，站了起來在自己那堆放着一棟棟書籍的桌上抽出了藏在裏面的靈局入職申請表，跟媽媽和妹妹坦白：“我去了靈局，就是你們知道的那個專門除鬼的靈能管理局。”

常笑蓉僅僅是聽講過靈局的存在，以為是跟警局差不多性質，平時抓抓鬼維持治安，她不知道的是，靈局抓的鬼可跟人不一樣。

常長康就懂得多了，她扯着嗓子喊：“哥，你怎麽去靈局了！！靈局那地方，得多危險啊！！”

常笑蓉一看自己女兒這個反應，馬上就慌了：“靈局怎麽了，很危險麽，是不是那些鬼都會傷害人的啊？”

常長安剜了他妹妹一眼，難得用哥哥的身份去壓她，讓她不要亂說話。

常長康不敢出聲了。

“媽你放心，其實靈局也就跟警局差不多，幹的事也差不多，小康就愛說話咋咋呼呼的，你也知道她這人就不靠譜。媽，家裏的營養劑還有麽，我中午吃得不多，現在餓了。”

“你等等。”常笑蓉被忽悠過去了，作為哥哥的常長安把妹妹拉到一旁，低聲警告：“你別亂說話，別讓媽擔心了。”

“可靈局真的很危險嘛，哥你往那裏去，你嫌命長啊？”

常長安看向那放在不遠處的一堆瓶瓶蓋蓋，那全都是常笑蓉平時要吃的藥，再過兩天，她還要回去醫院複查。

“現在，沒有選擇，小康。”